在K8002次列车上

踏上K8002次列车车厢，一股久违的感觉扑面而来。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乘坐这种硬座列车了，多年前的感觉瞬间复活，卧铺坐多了真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迷失。
    这是一趟早就计划好了的旅行，与妻子一起去看望在省城工作的女儿。女儿刚去省城工作不久，才两个多月。此前与妻子分别单独去看过她几次，夫妻相偕而往却是首次。
    度过上车时短暂的拥挤与凌乱，车厢逐渐稳定下来，旅客们各就各位，106座的车厢里坐无虚席。出外奔波的人总是那么多，全国铁路里程增长了，铁路线路增多了，往返车次增加了，但车厢里从来不缺拥座的人。刚才候车时，两个候车厅人满为患，指望人流减少常常成为难以实现的奢望。
    于是，车厢里断不了嘈杂。虽无喧闹之声，但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总是灌满耳鼓，耳鼓便如无底洞般吸纳并承载着旅客们高亢或低沉、放松或抑制的话语。
    左前方对面的男性旅客，笃定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电话不断，或方言或普通话，或高声或细语，或长或短，长的几近半小时。无意听取他的对话内容，但从他的讲话语调与神态可以断定是位老师，前后几个电话聊的都涉及数理化。难以猜知人家此行的目的，探亲？访友？观光？不得而知。其旁女子应是其配偶，不打电话时两人聊天，一口赣南方言大多听不懂。
    同椅隔座的男士应是与我们同时同站上车的，一口府城方言完全能听懂，上车后一个电话就讲了半个多小时。听内容，似与其弟聊家庭中事，那语气只有兄长对弟妹说话时才会表露。似是其弟私下里花了其母一笔钱，导致家庭中出现了些许不该出现的矛盾，让其弟设法归还其母这笔钱，再由其母将这笔钱当着其余兄弟姐妹的面给他，消除子女们对母亲的误解，还母亲一个清白的口碑、清净的心境。这是一位孝子，也是一位友善的兄长，从始至终的平和语调令人动容……
    列车飞驰。我后退着前往省城。窗外景色掠过眼眸。远山有如圆规的点，山体有如圆规的弧，在大地上旋转。近处的树木、山岭、江河、田畴、房舍、沟渠、电线铁塔，一一旋转着划向我目光的前方。阳光从西面照来，被旅客用窗帘挡在了玻璃之外，只有机灵调皮的几缕在窗帘晃动时的缝隙里偶尔偷窥一下车厢。
    山的青绿已呈疲惫之色，黄橙红紫的树叶，一丛一丛地彰显着山的疲惫；草已枯萎、焦燥，仿佛一有火星便会燃起。田野上也确有旺火在烧，某县地面上的农家正在焚烧稻田中的秸秆，火苗呈圆形向四围扩张——在严禁焚烧的禁令下还有此举，真是土豪不怕罚款吗？
    有的山体不忍目睹：青绿之中赫然剖开一大块赭黄，一如手术台上医生将患者的胸腹剖开，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人们为了自己口袋里的钱包，不惜掏空山体来填充。生态文明建设，任重而又道远。
    日薄西山，天色渐沉，窗外转入暮色苍茫。深冬的傍晚，总是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车厢渐次声宏，过道上往来的人多了，大概坐久了有些憋，起身活动活动，舒舒筋骨。列车上的销售员来了几拨，或推车，或抱物，毫不掩饰地展示她们的大嗓门，不经意中就宣泄出一种列车上工作的优越感。可能受了她们的感染，旅客们说话的多了，手机上的声音也大了，再也不似此前的压抑与控制了。
    手机是人体的第六器官。个体旅客几乎都在玩手机，抖音、视频、游戏、影视，不知不觉中就度过了几个小时的旅程。小团体旅客则显得开心愉快，东拉西扯的，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不时就发出一阵轰笑，漾满车厢。隔排座位的几位小青年男女，一起谈论着腾讯收看电影电视的优劣，对于腾讯在电视剧最后几集收取费用才能看完颇有微词，一位女生引用了一位大咖的话：你舍得花15元钱去买一杯奶茶，却不舍得花15元钱来注册一个VIP。说着，自己首先笑起来，于是小青年们笑成一团。
    世界本就是热闹的，车厢何能独外？世界大车厢，车厢小世界！

    人们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不同的缘由，为着不同的事情，踏进了同一节车厢，并有一个共同的终点。“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是修行了多少年才能同车而行？无论青蛇与白狐。
    这不，前方就要到站了。抬眼窗外，华灯初上，省城的绚丽正在等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