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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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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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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塘里流动的文韵

方塘里流动的文韵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南宋大儒朱熹老先生的诗,一直以来脍炙人口。读着这么一首诗,内心顿时感觉宁静安详,仿佛置身于一方清幽的环境,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又仿佛置身于高山之侧,一线清澈的泉水由幽深处叮咚而来,流入唇角,流入心田。

    读书求学的年代,常常手捧一卷,斜倚在校园某个清静的角落,看书,看人,看天,看云,看墙,看树,看花,看草,看泥,看水。

    最喜的是看水,校园进门右侧,一口真正的方塘,水色清泠,映着蓝天白云,映着岸边绿树,也映着校舍的某个屋顶或者檐角,微风过处,倒影拉长,晃晃悠悠地如飘动的水草。此景此情,常常脱口而出的,大多是朱老先生这首《观书有感》的千古名诗。

    那个时候,我们只顾埋头于课本试题之间,并未深究这口方塘的前世今生,以为它也不过家乡田野里那随处遍布的蓄水灌溉之用的泥塘而已。常常的,我们也携着课本,信步在方塘四周,手抚栏干,默颂着课文或者试题,心思完全不在方塘之上。

    口方塘很大,呈东西长、南北窄的四方长条形,我常将它比做那时常见的四方长条形饼干,又如一面清凌凌的镜子,辉映着蓝天、白云和飞翔的鸟影。方塘的四围植有树木,所见多为白杨,高大挺拔甚至显得伟岸,间植翠柏,树干虬劲,头颅高昂。年迈的老师告诉我们,塘的四周过去并不是这些白杨树,翠柏更多,还有桃李梨枣等果树,一年四季弥漫着花和果的芳香,那时并不知道校园内栽植果树是为哪般。在我的记忆里,塘的东南角似有一棵大槐树,根须裸露,茎干粗壮,枝条横斜,树冠如伞,浓荫蔽日,树下落叶亲吻泥土。有时候小憩,我们同学之间常常为方塘的面积大小争得面红耳赤,有说二亩的,有说三亩的,更有说五亩的,当然也有说半亩的,理由就是朱老先生的诗句,“半亩方塘”嘛。其实,朱老夫子的“半亩方塘”,指的是书本,而我们不知。

    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口方塘坐落在校园中的含义,后来离开校园,才得知它的过去,才明白它不是一口普通的方塘,竟然是一段辉煌历史与特殊荣耀的活见证。

    1981年,我考入吉安师专中文系求学。有一天,教我们写作课的刘文源老师,得知我是吉水人,便问我是否吉水中学考来的,我回答是,他又问“你知道那里原来是仁文书院么”,我内心茫然地冲他摇头,他再问“那口大水塘还在么”,我立刻如释重负地连声回答“在在在”。此时,我才从刘老师口中得知,曾经日夜陪伴过我们的这口方塘,竟然是仁文书院门口的“泮池”,我曾就读过的吉水中学校园,原来竟是仁文书院旧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原来,我竟求学于四百多年前的书院里!我的求学生涯中,竟然有与古代名人交集的这么一段日子!仁文书院啊!

    仁文书院与一个古代名人关系密切,他叫邹元标。“割不尽的韮菜蔸,打不死的邹元标”,这句民谚流传了四百多年,颇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蓬勃气势。事实上,邹元标确实仗着一股回荡在胸中的刚直不阿、忠贞耿介的气势,愈挫愈奋,“挨打不要紧,只要志气真”。这位九岁就潜心研习儒家经典(尤以王阳明心学为最)、二十二岁就考中进士的刑部见习生,凭着“有道德的人就不能消极退让和放弃职责,应有百强不息的奋斗精神”的清醒认识,坦然面对被廷杖、被外贬、被降职等不公正待遇,勇敢地为了正义和真理而担当,而挺身,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上宁折不弯的著名大臣和学者。

    他第一次被廷杖,就是二十二岁成为刑部见习生的时候,因为上疏抨击首辅张居正,而被盛怒的皇帝和张居正当众打了八十大棍,皮开肉绽还被发配贵州都匀卫。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改初衷,六年后被召回朝廷任职,继续上疏针砭时政,结果再次触怒皇帝,被认为“讪君卖直”而遭到外贬降职,任了个南京吏部员外郎,敕令回家自省。如此倒霉的邹进士并未退缩,依然关注时政,犯颜进谏,上疏的奏折一个接一个,结果被认为他“聒噪”的皇帝一纸圣旨,免除了所有职务,光身回家做了个年轻的“养老官”。

    三十多岁的邹元标,并没有因为年纪轻轻而官职被免就消极沉沦,反而觉得是他向社会大众传播自己思想观点的大好时机,于是秉着退愿得明斯道于野”的心愿,倡导重开书院,授徒讲学。三十年闲居的岁月里,他参与开办、倡导重开和到场讲学的书院,至少有东林书院、仁文书院和白鹭洲书院,其中家乡故里的仁文书院,更是他讲学传道的首选。

    仁文书院原名文江书院,据称开办于明朝初期,创办者为谁,已无可考。到万历七年,首辅张居正禁废天下书院,已有百来年历史的仁文书院未能幸免,“校舍被毁,售为民居”。四年后的1583,被贬官回家的邹元标与时任吉水知县徐学聚联手,重开了书院,更名为“仁文”,邹元标特地写了一篇《仁文书院记》。仁者,仁山也,县城东南有山如笔峰,名曰文峰,又称仁山,寓仁者乐山之意;文者,文江也,赣江与乌江交汇,江中冲积洲将水流隔开,状如“文”字,故名文江(亦称文水),寓智者乐水之意。用这两个字作书院的名字,既取意于吉水仁山钟秀、文江潆洄”的美景,又取意于曾子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典故,用心良苦、涵义深刻,集中体现了邹元标“行斯道于野”的办学宗旨,也体现了儒家学说以仁为上的治世原则。

古时书院的建设,大多有类似的格局:昔日仁文书院的院门(也叫山门)呈牌坊式,高大巍峨,气势恢宏,门额悬挂巨幅牌匾,上书“文章节义之邦”,为王阳明书写,依院门而建的房屋为前堂,供奉先贤牌位,相当于先贤祠;过前堂是学堂,门额上同样悬挂牌匾,上书“仁文书院”,是老师上课、学生听讲之处;再往里进,便是后堂,门额上有无牌匾已无从知晓,一般也要悬挂含有劝勉鼓励用意的牌匾,是老师生活起居、批改作业、写文著述之处;大院两边建有厢房,分别叫做东斋、西斋,辟为门徒的宿舍,门额上也不知道有无牌匾。整座书院呈四方形,有围墙连接院门、厢房和后堂,使书院显得整齐规则,有棱有角,一如文人士子的品格。我们当年求学时,宿舍正是仁文书院的东斋(当然,房屋久已不是四百年前所建)。

书院大门前,一般开有池塘,多是半圆形,故取名“泮池”,国家最高学府因而叫“泮宫”;池塘里的水,多半是黑色的,原因在于书院学生们都于泮池中濯洗毛笔,因而也叫“洗笔池”或“墨池”。

    仁文书院门口的池塘却与众不同,呈四方形,何以如此?邹元标老先生并未在《仁文书院记》里告诉我们,其他人关于仁文书院的文字里也无相关解释。我想,这口方塘并不一定是邹元标与徐学聚重开书院时开的,也许是明朝初期文江书院创办时的遗留,之所以开成四方形,或许是想告诉天下人:吉水学子的性格品德,就如这口方塘一般,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绝对不是而且不会变成那种走出校园就圆滑世故之徒!果真如此,倒也相符,吉水历史上那些早于邹元标的先贤,谁不是那种方刚耿介、有棱有角的人呢?宋朝时辖地属于吉水的欧阳修、文天祥,正宗属于吉水的杨万里、李邈、杨邦乂,明朝时的解缙、李中、罗洪先、周延,无不如此,晚于邹元标的李日宣、李邦华、曾存仁都就读于仁文书院,更如此。

    方塘,就像吉水人的性格;方塘,见证吉水人的性格。

    我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很像这口方塘,是不是因为我也曾于此求过学,多少濡染了仁文书院的书卷气息和这口方塘的方正格局?

我经常来到当年母校园内,或久久地默默注视方塘,或环绕方塘信意漫步,思想却展开飞翔的翅膀,尽情发挥丰富的想象:那个时候,邹元标老先生或许就像今天的某个年迈老师那样,夹着讲义,微弓着腰,匆匆走在书院那铺着鹅卵石的过道上;也许,他真的化身为校园中的某位老师,捧着书本,领着学生们,高声诵读: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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