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臼屋

舂　臼　屋

茂财老太终于住进了村上的舂臼屋。

茂财老太年轻守寡，三十岁时丈夫茂财就去了，撇下她和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时，大儿子才不到九岁，女儿才出生几个月。没了丈夫，茂财老太心里苦哇，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茂财去了。但一看到五个年幼无知的儿女，她就觉得再苦也得活下去，茂财留给她的责任太重了，不担也得咬牙吞泪担起来不可。茂财临去时说：“你要好好带大崽女们啊，给他们成家立业呀！”

苍天有眼，茂财老太的苦没有白吃，儿女们一个一个地长大了。为了给儿女们成家立业，茂财老太省吃俭用，死抠硬挤，在大儿子结婚前盖起了一栋青砖瓦房，惹得全村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树大分杈，崽大分家。大儿子结婚后，就分开另过。茂财老太按农村老规矩，给大儿子一角房屋，一间舍屋做厨房，买齐了锅碗瓢盆筷勺盏等一应家具。日子就这样过，倒也相安无事。二子儿结婚后，也分开过，茂财老太仍然按老规矩给老二置办家具。二儿子说：“娘，厨房用的你就不要给我们买，现在流行自行车，有这个就行。”茂财老太算了算，觉得二儿子吃了点亏,厨房一应齐备的家什不止一辆自行车的开销，但拗不过儿子，就买了部自行车给他。

大儿媳见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就忍不住了，对丈夫说：“你妈偏心呢，你结婚没买自行车。”大儿子劝她：“那时不同嘛，有什么好说？”大儿媳就不吭气了，但心里的怨气就产生了。

三儿子结婚时，没要茂财老太买自行车，却让她买了一台收录机，自行车由他自己买。听着收录机里或粗犷浑厚或甜美清脆的歌声，大儿媳、二儿媳又不平衡了，私下里对丈夫说：“你娘偏心呢，你结婚没买收录机。”尽管被丈夫劝住，但怨气却劝不了。

四儿子结婚时，什么也没让茂财老太买，只让她买了台黑白电视机。看着画面上那些俊男靓女，大儿媳、二儿媳、三儿媳都不平衡了，互相嘀咕：“老人家怎么那么偏心？电视机谁不想要哇，只给老四买？”

茂财老太从儿子儿媳们的眼中、嘴中、还有做事的态度中，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带着女儿回到了过去那破烂的老屋里住，私下里让女儿给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每家各包了二百元钱。儿子们这才不再说什么，对待她的态度就好了一些。

转眼女儿要出嫁了，女婿是邻村修自行车的，一口气就给了一万块钱的彩礼金。茂财老太对女儿说：“这是你的钱，我一个也不落，全给你陪嫁过去。”女儿出嫁那天，女婿请两部货车来装家具，什么大衣柜、小衣柜、高低柜、边柜、电视柜、三角柜、彩电、收录机、自行车，一应俱全，把儿子儿媳的眼睛都看直了。

看着空落落的老屋，茂财老太的心也空落落的，想搬回到新屋里去住，但四个儿子四个角，没有空余的房间。只好还住在老屋里，平时常到儿子们家里走动，帮这个洗洗衣物，替那个晒晒东西，给这个看看孩子，为那个喂喂鸡鸭。儿子儿媳们对她的到来并无所谓，不咸不淡地打着招呼。茂财老太的心就涩涩的，说不出的滋味。她就常去看看女儿，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虽然贴心，但不能长住。每回离开女儿家后，茂财老太都要抹一顿眼泪。于是，她就想起茂财来，恨他恨得要命：你个该死的，害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界上受罪！

恨归恨，她还得活下去。因此就日日与老屋为伴，儿子儿媳那边也懒得去走动了，讨他们嫌哩！不是一场暴雨的变故，茂财老太就会与老屋终生为伴的，偏偏暴雨把老屋给摧垮了。茂财老太只好找儿子儿媳商量，指望他们腾个住的地方。可儿子们没一个肯腾的，你推我，我推你。茂财老太只好找来村干部做工作。儿子们才同意她每家轮流住一个晚上，这个结果虽然让老太伤心，但毕竟有安身之处，就不再说什么。

轮流着住了一段时间，儿子儿媳们又嘟哝开了，茂财老太只好忍气吞声，一个人搬到厅堂里安身。在老三家的那个角上住三个晚上，老三不肯了，说要轮流，“老娘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茂财老太只好在四个儿子的四个角上轮流睡，晚上摊开床铺，早上又收拢起来，天天折腾不已。

这天夜晚在老四的屋角睡上了一夜，茂财老太迟迟起不了床，她病了。四儿媳就冷言冷语来了，说她“赖着不肯走，过了夜就该去老大的屋角上睡了。”老大也说：“到我这边来也要到睡觉的时候才算起，日上还该在你那边。”两兄弟为此还动起了拳脚。

茂财老太没办法，只好强撑病体起床，把她的东西搬到屋外。无处可安身了，思来想去，她就把家安到了村上的舂臼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