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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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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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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山头云欲立

白云山头云欲立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录毛泽东《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代题记

 

从小读着这首伟人词作长大,因为那时父亲的书上就有一本伟人的诗词选集,虽然并不懂词句里的含义,但在那个感情朴素、宣传火热的时代,琅琅上口、节奏明快、气势豪迈的词句时常吸引着自己。那时也不知道“白云山”在哪里,但对这座山充满了向往与憧憬,时常涌起前往追寻伟人足迹的冲动。

叫白云山的地方很多,但只有两个地方让我记忆深刻:

一个是远在广州的白云山,因为那里有一座国际机场。虽然自己没有起落过这座机场,但也知道它是我国改革开放取得辉煌成就的一个巨大标志;

一个是吉安本地的白云山,因为它是进入伟人词句的地方,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改变中国历史与人民命运的战斗,它是红色革命的永恒见证。

比较而言,我更景仰的,是吉安本地的白云山,这座革命的山,英雄的山,伟大的山!

白云山何其幸也?!

自它诞生于世以来,恐怕连它自己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一场震惊世界的战斗发生在它的地盘之上,而因为这场战斗的发生,它的名字从此写入伟人豪迈雄阔的词句之中,写入人类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之中。

时光倒回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个激烈动荡、风雨飘摇又兼民不聊生、血雨腥风的年代。

忍受列强八十多年欺凌的中国,到这个时候已是国弱民疲、几欲消亡的地步。孙中山先生二十多年的奋斗,虽然取得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推翻了封建帝制,但整个中国却依然处于军阀割据、一盘散沙的凋敝状态,看不到国家独立民族复兴的希望,百姓始终生活在水深火热、痛苦煎熬的暗无天日之中。随着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民族解放、国家独立、人民奋起的时代终于到来。国共短暂的合作,使全国人民看到了复兴的希望。但国民党反动派1927年的血腥屠刀,瞬间就将人民的希望彻底打入无望的深渊。共产党人的鲜血与头颅垒就了人民奋起的高台,点燃了人民觉醒的烈火。

于是,有了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的惊世枪声,有了井冈山、东固山的胜利会师,有了赣西南革命的红色区域,有了白云山头的招展红旗。

蒋介石1930年底发动的对红色苏区的第一次反革命围剿,以张辉瓒的人头落地而告失败。不甘失败的蒋某人随即调集了二十万军队,再次围剿以赣西南为核心的中央苏区,“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1931年春夏,面对气势汹汹的国民党反动军队第二次围剿,毛泽东、朱德率领红一方面军,挟第一次反“围剿”战斗胜利之势,在白云山、东固山一带隐蔽待敌达二十五天之久。

这个时候,毛泽东来到了白云山,住进了山头的寺庙里,在此设立了第二次反“围剿”的战斗指挥所,时刻关注着国民党反动军队进剿的所有动向。

这是伟人与白云山最为亲切的互动,白云山为伟人提供了护佑安全的栖息之所,提供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人生支点,伟人借助白云山的高度“挥斥方遒”,指挥千军万马待势出击,由此书写出中国革命战争史的不朽篇章,使白云山的热血丹心永载史册。

1931年5月16日,中央苏区第二次反“围剿”战役的第一场战斗——白云山战斗打响!一时间,白云山头、白云山村、观音岩、九寸岭、中洞、伯佐……每一处紧要关口,都有红军战士英勇搏杀的傲然身姿。

待在白云山古寺的毛泽东,心情与思绪恐怕是今天的我们难以猜测的,但他一定记挂着所有的战场,心会随着战场枪声的强弱起伏而时紧时松,只是他的内心十分强大,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他时而踱着步,似在思考什么,然后趴在地图前看上一阵;他时而抽着烟,来到山崖前,拿起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望远镜里,枪口喷火,炸弹炸裂,硝烟弥漫,人影瞳瞳。望远镜里,看见了黄公略率领着红军战士的身影,自天而降,顿时令他想起汉朝飞将军李广,在他看来,黄公略就是红军的“李广”,“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战至下午五点,枪声渐稀。这时,毛泽东精神大振,对身边的助手参谋们说:走,该我们了!于是,他从白云山头走下,来到硝烟还未散尽的战场,既欣赏着将士们拼杀的战果,也痛惜着战友们的牺牲。

魂归白云山的战友,肯定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白云山的地理位置是独一无二的。它位于江西省泰和县东部,向东与今青原区接壤,向南与兴国县毗邻,为三县交界所在,其中一个山头至今保有“一溺肥三县”的俗称“美誉”。这里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幅员广阔,山高林密,几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尽可藏兵纳马、蹼伏潜行。

毛泽东的眼光是犀利独到的。他把第二次反“围剿”的战场设定在这里,就注定了这场战斗将呈一边倒的态势。相反,蒋介石的部署却是蹩脚的,进攻如此险要之地,没有调集他的精锐部队,反而用了一帮乌合之众,一帮零拼碎凑且从北方调集而来鸟兽之伍,同样注定了他的失败不可逆转。

毛泽东率领的红军战士,大多是本地农民,从小就习惯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就如鱼儿得水。蒋介石从北方调集过来的部队,到此人地两生,就像旱鸭子入水,那是要老命的。一方以逸待劳,一方劳师袭远;一方主场作战,一方客场攻击;一方暗伏静待,一方明目张胆;一方知己知彼,一方骄狂自大。胜利的天平自一开始就已倾斜。尽管红军的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国民党军队的飞机大炮,但“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人”,秉承着伟大信仰的红军战士,纵使武器落后也能激发出无尽战力,何况是在白云山这具有精神原乡标志的山区作战!

黄公略率领的红三军,战场就在白云山。按照指挥部的统一部署,他率领部队从东固出发,向中洞、固陂一带挺进,恰与敌人相逢于白云山区。

很喜欢“伯佐”“中洞”这样的地名,它们身上仿佛有着某种暗示。这是白云山战斗中的两个小战场,均无一例外地是红军取得胜利。

伯佐:伯,父兄也,佐者,帮助也。连在一起理解,便是父兄的帮助。红军队伍提前隐蔽在伯佐坑,等敌人进入包围圈之后,猛地向敌军发起攻击,仿佛得到父兄般的帮助一样,势如破竹,三两回合就把敌人斩落马下,聚而歼之。

中洞:我更喜欢读成“众”洞。敌人从中洞向东固进攻,红三军由东固向中洞进军并在中途隐蔽待敌,战斗发起之后,红军战士将敌二十八师全部包围,不到半天就将敌人全歼,敌师长公秉藩也被俘(化妆成士兵而逃脱)。敌人的躯体因中弹被洞穿而亡,敌人的进攻线因为中了红军伏击而被洞穿撕开,由此兵败如山倒,红军将士则气势如虹,“横扫千军如卷席”。

白云山,可谓红军的福地。

白云山成为第二次反“围剿”战斗的首战之地,并不是偶然的。

自从蒋介石发动对中央苏区的反革命围剿以来,毛泽东、朱德采取的反“围剿”作战方针就是“诱敌深入”,将敌人放进苏区,然后关门打狗,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1930年12月底进行的第一次反“围剿”作战,就是把敌人放进中央苏区的核心地区,使敌人陷于被分割包围、各个被歼的被动局面。

而不甘失败的蒋介石发动第二次反革命围剿,竟然选择了相同的进攻区域,妄图一举消灭红军、摧毁新生的苏维埃政权,这就恰恰中了“诱敌深入”战略的计,也就注定了他的这次围剿又要失败!

毛泽东、朱德运筹于帏幄之中,对七百里战线上的敌情了如指掌,经再三权衡比较,选定第二次反“围剿”战斗的首战之地,就是白云山区,这方圆五十多平方公里的红色区域,就是敌人葬身的坟场。

早在大革命时期,这里就是农民革命运动的策源地。革命先驱袁玉冰在泰和传播了革命思想,播撒了革命火种,从而点燃了泰和农民运动的熊熊大火。1928年,白云山地区就建立了革命武装和革命政权,土地革命风起云涌,广大山区农民纷纷加入农民协会,积极投身于打土豪分田地之中。白云山村的叶良才,四兄弟都参加了革命,他的三个哥哥都当了红军,因为红军家属一定要留下根苗,所以叶良才便在地方参加苏维埃运动;妇女邱神秀共有五个儿子,除最小的儿子外,前四个都送进了红军队伍。中洞邱相福把三个儿子都送进了红军队伍。

红军队伍进驻白云山之后,广大群众积极慰劳红军,千方百计为红军解决吃饭住宿、穿衣穿鞋、治伤看病等问题,“红军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听说红军缺少吃的,群众把自己家里能吃的东西,包括大米、玉米、蔬菜、蕃薯干、南瓜干、杨梅干等,都献给了红军。中洞村群众李游仕有一坛黄豆,那是做种子用的,全部给了红军;李涵贤两夫妇身体残疾,竟然把家里的一头母猪杀了送给红军。广大群众纷纷组织起来,为红军筹粮、筹盐、筹菜、筹物、筹药:那些懂医术的郎中,帮助红军组建战地医院,纷纷报名到红军医院为红军伤员治伤看病;红军缺少药品,他们就到深山老林里采集草药,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到吉安等地去买药。妇女运动委员会组织妇女,给红军做草鞋、布鞋,看护伤员,为红军洗衣、缝衣……正是“枯木朽株齐努力”的生动场面!

如此厚实的群众基础,就是工农红军取得胜利的根本保证。选择白云山作为首战之地,正是因为这厚实的红色土壤,能给红军增添无穷力量。

红军就是白云山,白云山就是红军。

行走在白云山村中,遇到的所有面孔都是憨厚朴实的,都泛着真诚笑意,都热情地招呼着进屋里坐坐,喝杯野山茶,品品客家果,同沐一处美好,共享一方静谧。

静心坐下来,与他们聊及红军,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讲上一段两段那往昔峥嵘岁月里所发生的淬满血与火的故事。

82岁的叶从生是白云山村人。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讲述了父亲叶良才四兄弟的革命简史:大伯叶良海参加红军,牺牲在马家洲;二叔叶良柄参加红军,跟随主力部队长征,到达贵州与湖南交界的沙市,因战斗中重伤被俘,后被遣返老家,保住一条小命;小叔叶良桂参加红军,长征途中经过广东乐昌,在战斗中负伤,留在当地一周姓老乡家里养伤,与部队失去联系,解放后给家里写信来,才知他还活着,父亲叶良才前往乐昌找到了他,他行动不便,没有回家,留在乐昌生活直到去世。父亲叶良才是家中老二,1927年秘密参加农民协会,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本地开展苏维埃运动。公略县成立后,调往冠山、折桂区苏维埃政府,先后担任工农检察部部长、财政筹款员等职。1934年公略县撤退后,随县苏维埃政府主席曾洪栋转战到中洞,被敌人打散后回到老家。1949年7月迎接解放军解放泰和,与组织接上头,1957年12月与朱万昌、蔡发兴、杨锦良、乐和意等共五人一起恢复党籍,从此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1968年去世后安葬在白云山上。

聊到白云山战斗时,叶从生两眼泛着兴奋的光芒:听我父亲讲过,我们白云山区到处都是战场,伯佐、中洞、桥头冈、板坑口、黄土坳,红军包围了白军,从山下杀下来,白军没处可逃,不投降的都被消灭,这一仗消灭了敌人一个整师,连师长都被红军俘虏了!

68岁的罗学玄也是白云山村人,义务看护白云山寺三十多年,被誉为“白云山战斗指挥所的管理员”。从80年代末开始,他担任白云山寺民间理事会理事二十多年,经常上山清理寺内寺外,捡瓦换梁,除尘扫灰;2014年开始,他长住白云山寺,照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把个白云山寺与指挥所打理得干净整洁、结实牢靠。

聊及毛泽东主席在白云山头指挥战斗,他立即兴奋不已,音量也陡地加大:白云山战斗的时候,毛主席和贺子珍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在这里成立了白云山战斗指挥部,还成立了前敌指挥部,任命黄公略担任前敌总指挥。白云山战斗打响后,他就站在门前看着黄公略指挥部队打仗,黄公略和红军战士从山上跳下去跟敌人打肉搏战,就像天兵天将一样,所以毛主席在这里写了“飞将军自重霄入”的诗词。讲到最后,他甚至说:毛主席在白云山寺住了三年多,比在井冈山住的时间还长!这话虽然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却寄托了他对毛主席的无限崇敬与仰望之情。为了证明他的话不假,他还提供佐证:毛主席三兄弟都在这里战斗,毛泽民当时在小龙钨矿担任红军的矿长,毛泽覃当时在水南担任公略县委书记,三兄弟在一起并肩战斗,他住在这里最安全。这里山高林密,交通四通八达,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汇集到这里来,方便了解敌情,有利指挥战斗。这份崇拜领袖的情意,简单、朴素而又真诚、切近。

提起父辈,他的语调略显沉重:四个伯父全部参加了红军。大伯、二伯、三伯都成了烈士,大伯罗正道、三伯罗正仁留下了名字,二伯、四伯连名字都不知道了,四伯被当作AB团被错杀。三伯罗正仁是跟着石背头的万正享去开展革命活动的,前三次反“围剿”期间,在东固年坑担任红军兵工厂厂长;公略县成立后,担任县总工会主席;1934年初,调任闽赣省建宁县委书记,在一次群众大会上作报告时,因向群众鞠躬,被国民党特务当场砍断脖子牺牲。父亲罗正泰最小,当时年龄不大,留在家乡从事一些地下活动,解放后曾担任乡人武部干事兼全乡军烈属代表。

叶从生、罗学玄的叙述,都饱含着对先辈英烈的深沉怀念,对英烈们为中国革命所作牺牲的无尽追缅。这种情怀,也是白云山区所有百姓共有的。在白云山,几乎每家都有人投身于当年的革命运动,都有人牺牲在革命的路上。据中洞红军后代李华光介绍,该村有烈士800多名,有名有姓的达300多名;泰和县1983年对白云山村的革命烈士进行核查,全村有烈士180多名,其中50多名没有了直系亲属。因此,这里的群众提起当年的战斗,无不像叶从生、罗学玄那样,对先辈的付出与牺牲充满痛惜,又充满敬仰!走进毛泽覃旧居,走进白云山礼堂,走进普通群众厅堂,走在登向白云山头的山道上,都能感觉到这种情怀的无声流动,它浸洇在白云山的土地中,氤氲在白云山的空气里。

置身于白云山,那场战斗的枪炮声依然震响于耳边,并没有远去!

白云山头,经常白云环绕,它是白云的故乡。

晴朗的天气里,白云山头立着许多干净的白云,它们仿佛有脚,也仿佛更加有情,不舍白云山的草木葱茏,不舍白云山的泥土芬芳,它们站在山头,憨厚的脸庞上带着傻傻的笑意,俯视着白云山的一切。

来到这里才知道,“白云山头云欲立”,并不是浪漫主义的想象,而是现实主义的写真,白云就那么亲切的站在山头,一朵一朵地像是列队,一个个望着白云山,仿佛要把白云山的一草一木刻进它们的心里。

抬脚下山的时候,我仿佛醍醐灌顶:那些白云,恐怕就是当年红军战士的化身,他们的灵魂寄存在白云当中,每当经过白云山头的时候,都会深情的注视着这块当年自己战斗、拼杀过的战场,这片染着自己鲜血的土地!

白云山拥抱着英雄,英雄长眠于白云山,白云山就是英雄的故乡。

真想掬一朵白云,把它带回家里,用灵器珍藏。既然带不走,那就把它记在心里,用生命珍藏,连同白云山,一同珍藏!

 

2022年7月创作于自牧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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