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到老家,在厅堂上偶然看见那一架土砻。那一瞬间,迅速把我拉回到四五十年前的时光里,仿佛童年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时间如此漫长,却又如此短暂。
弟弟说:土砻是从旧宅里清理废旧东西时清出来的,见它依然完整,便搬到了新房子的厅堂上。
在农耕时代物件日益稀少的今天,猛然看见这架土砻,的确令我兴奋不已。小时候虽然并不喜欢它,但今天见到却像见到阔别几十年的童年伙伴一般。
经过弟弟小心清扫的土砻丝毫不见灰头土脸的模样,反倒一副清洁规整的气派。底座是粗壮木头构建的四脚架子,将土砻身躯撑起,颇有四平八稳的气概。上部呈圆形,外侧用木板箍成基座,基座用木板钉成,只留一下小口。木板中间开始起砻,分上下两层,像极了石磨,但砻是用黄泥石灰混筑而成。下层做成圆形平台,里面混和泥灰竖立着插了成排的木片,周边用篾条编成围栏,将泥灰箍紧,中间耸起一起圆轴;上层也用篾条编成围栏,将泥灰箍紧,泥灰当中同样混和竖插着成排的木片,中心位置开着大孔(或圆或方);整个上层砻身面——从中心位置再穿过一根宽木檩,木檩长过砻身基座,中心部分开有圆孔,两头伸出部分形成两耳,耳边凿有圆孔。
砻的作用主要是用来砻谷,即把稻谷倒入砻的上半身砻口,再将砻担插入砻檩的耳孔当中,推动上半部分砻身旋转,把稻谷砻开,大米从谷壳中剥离出来。砻身中混和竖插的成排木片就成为锯齿一般,旋转中就把稻谷碾开。
那时候,人们吃米全靠土砻把谷壳砻开,将米粒脱离出来。
记忆中,父母总是在夜里砻谷,因为白天他们分别要去生产队和村里小学上工或教学。砻谷时,声音比较大,为了怕吵着我们睡不着觉,他们总是等我们熟睡之后,转移到厨房里去砻。后来,我能稍微出点力气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抓着我配合她砻谷。
在我至今的记忆中,砻谷是农家的苦力活之一。两手抓着丁字形的砻担横把,用力推动土砻旋转,而旋转的速度不能太快,只能相对缓慢而匀速推动。土砻旋转速度太快,上下两层的木片像锯齿一样,不仅碾开稻谷谷壳,还会碾碎剥离出来的大米;而速度太慢的话,锯齿一样的木片又会互相咬合,咬住了就会停止不动,得重新启动。这样一来,不仅耽误时间,而且所花力气更大、耗费时间更多,人会更加劳累。因为年龄偏小,每次砻完谷下来,两条手臂酸胀得难以活动,较长时间处于一种僵硬、僵化的状态,严重的状态会出现肿胀现象。
稻谷被砻出来之后,米粒与谷壳混在一直,便要用米筛把大米从谷壳里筛出来。这样的大米带带有谷皮,蒸出来的米饭粗糙、涩口,因而叫做糙米饭。
那时,由于科技水平不高,水稻品种品质偏低,大米的米质都很粗糙,完全不能与今日人们所吃的优质大米相提并论,营养成分不如现在的优质大米,也没有大米刨光去糙技术,所以糙米饭十分难吃,吞到咽喉处都有一种难以下咽的感觉,但为了生存,人们都是把它强行吞咽下去。在那个饥饿成为生存主题的时代,有吃就是幸福,还能计较糙米不糙米?
大约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生产大队购来一台柴油碾米机,从此开始将稻谷送到大队碾米厂,交上几角钱,让碾米机大米从谷壳里碾出来,同时还把谷壳全部碾成粉状成为谷糠用来喂猪。但是,由于家境贫寒,父母为了节省那一两角钱的碾米费,还会时常用土砻砻谷,母亲为了让我和弟弟(当弟弟能助力的时候)顺从她的话去配合她推砻时,还会美其名曰“糙米饭营养更丰富”。当碾米机完全代替了土砻的时候,土砻就被家人闲置于旧宅的旮旯里,过了几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再后来,碾米机也不用了,直接到粮食商店买回刨光大米煮饭就行。
如今,这架土砻被从旧宅的旮旯里请出来,俨然成了农耕文物,成了我对农耕文明的一种供奉与祭拜。
再见,土砻。
您好,土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