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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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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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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一根芦荻

曾经,在冬天的火炉旁,母亲撒了一把炉灰在地上,均匀抹平,然后用火钳在上面比划起来,说道:来吧,儿子,认字!于是,我就跟着她的笔划认读起来,开启了自己的启蒙求知生涯:日月水火,山石田土,花鸟草虫……

历史的轮回总有那么多的惊人相似,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北宋时期,就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拉扯着四岁的儿子,踽踽而行于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明德乡沙溪河边的沙滩上。儿子跟随着母亲的脚步,眼睛望向天空。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秋风吹来,荻花扬起,四周一片萧瑟,寒鹭在长满芦荻的河边长颈而歌,“呕呕”的鸣叫似在响应着天空飞过的雁阵。雁阵在天空变化着队形,四岁的儿子看着入迷了,这是什么样的鸟儿,居然会在天上写字?那,又是一些什么字呢?

年轻的母亲见状,连忙折了一杆芦荻,拉着儿子蹲在地上,就着沙滩写起来,告诉儿子:这是“人”字,刚才大雁在天上飞过时,先摆出来的就是这个“人”字。这是“个”字,大雁稍后变阵摆出来的这个字,就是这个“个”字……从此这个四岁男孩开启了他在北宋历史上的开挂人生。

这个男孩名叫欧阳修,他的母亲是与孟母(孟轲的母亲)、陶母(陶侃的母亲)、岳母(岳飞的母亲)并称的四大古代贤母之一,姓郑,被后人尊称为欧母郑氏。

据《中国母亲(少儿版)》记载,欧母郑氏是今江西省吉水县白沙镇城陂村人。2018年春夏,我受友人之托,前往当地寻找欧母郑氏的祖籍地,但找遍了白沙镇境内所有姓郑的村庄,没有一个叫城陂的。而在吉水县螺田镇倒有一个城陂村,但螺田与白沙是两个不同的乡镇。为此,我咨询了当年参与过《中国母亲》编写的孙贵昌老师,他说,应该是当时那位撰写者搞错了,因为吉水民间习惯性地把螺田白沙连在一起称谓,叫做“螺田白沙那边”或“白沙螺田那边”,他就直观地把螺田镇的城陂村写成了白沙镇的。如此一来,我算是搞明白了,原来书中的白沙镇城陂村,就是现实中的螺田镇城陂村。于是,前往螺田城陂寻访,在当地人的介绍下得悉,在那条柯林江环绕与流经的地方,曾经有座热闹的墟镇坐落于江的两岸,江上石桥相连,镇内有黄家园、郑家巷、刘家院等去处。墟镇上游有块宽阔的坪地,属于郑家所有,叫做郑家坪,后被开垦为良田沃土。这座墟镇毁于南宋末年元朝初期,如今只剩几个桥墩傲立于江流之中。其中的郑家巷,便是欧母故里所在。当时,郑家有人襄助文天祥抗击元军,由此遭到元军残酷镇压,被杀被抓者不胜其计,侥幸逃脱者远徙他乡。随着那座墟镇的被毁,郑家巷也只在当地老辈人的口中留下一个地名而已,废墟已被后人开垦成了口粮之田。但有“郑家巷”这个地名就够了,足以证明郑氏在当地确实存在,并与周边许多郑氏一起,见证了当年的郑氏望族。

诸多资料包括《中国母亲》《吉水县人物志》等告诉今人,欧母郑氏乃是本地望族的大家闺秀。2018年寻访过程中得知,欧母的父亲也就是欧阳修的外公,名叫郑德仪。据钓源欧阳河从吉水同宗欧阳璀华先生那里得到的资料,郑德仪当年在吉水县城开绸布店,隔壁便是当时有名的紫竹书院,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正好在书院里做教书先生,两家是邻居,由此结成了年龄悬殊的世纪姻缘。欧母是郑德仪的最后一个孩子,取名叫做郑满娇。作为父母的满女,自然受到父母的特别疼爱,花费心思给予了良好的教育和培养,因此识文断字,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几乎无所不通,这也为她后来成功的教导儿子成材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芦荻画地以教子,或许出于无意,或许出于有意,但郑氏当年的贫穷却是不争的事实。晚年考取进士的欧阳观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五十九岁去世时,留给郑氏的只有两袖清风和几箱破旧衣被,郑氏安葬丈夫还是在亲友的帮助之下才得以完成。身无长物的郑氏想把儿子送入学堂庠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望“学”兴叹,亲自承担起教导儿子诗书的重担便成了她的不二选择也是无奈选择。于是,她便经常带着儿子来到沙溪河边,在沙滩上一丝不苟地教儿子读书识字,同时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自从第一次在沙溪的沙滩上用芦荻教儿子写字之后,便有了此后的无数次在沙滩上画荻。这个事迹迅速地传播开去,成为时人眼里良母的经典行为。试想,在那个以男人为天的时代里,一个贫穷的年轻寡母能以这样的行为教给儿子诗书、道理,这是怎样的惊世骇俗啊!

如今有人提出来,郑氏画荻教子的沙滩并不是沙溪河边的沙滩,而是庐陵县儒林乡欧桂里那条小溪的沙滩,甚至是如今钓源村旁边那条小溪的沙滩。其实,这种争议毫无意义,我宁愿相信,郑氏可能在这几个地方的沙滩上都有过画荻教子的作为。如果是这样,那么郑氏当年的处境就更为窘迫不堪了,一个柔弱女子带着一双儿女,辗转多地,奔波求生,这是怎样的一种顽强不屈呢?

当这个画荻教子的事迹传到欧阳修叔父欧阳晔的耳朵里时,他内心的吃惊与愧疚会是如何的惊天动地呢?于是,在湖北随州做官的欧阳晔感动不已,连忙派人将寡嫂与侄子侄女从老家接到自己身边,安置在偏院,提供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与教育费用,这才使得郑氏摆脱了只能画荻以教子的窘迫困境,也使欧阳修从此有了比较安稳与良好的学习条件,由此而为历史上的一位文豪诞生铺就了成功之路。

摆脱了画荻教子窘迫的郑氏,虽然减轻了生存的压力,摆脱了生活窘迫的困境,但画荻教子时的清苦贫困所历练出来的精神与品格并未改变。或许,她从家乡的沙滩上带了几根芦荻过去,时常在儿子眼前出示那几根芦荻,不断地以此教育儿子要勤奋学习,清白做人。或许,她并未带芦荻的实物过去,但心里已经带了一根无形的芦荻过去,芦荻教子的画面已经成了她心里永久珍藏的教子秘笈。

随州城有个张员外,曾经做了一场奢华排场的祭事,隆重祭祀他的父母。少年欧阳修看了这场祭事,回家就问母亲:张员外这样大祭父母,是不是孝道?郑氏可能转身从房里拿出她从家乡带来的芦荻,心平气和地对儿子说:孝心是真情的流露,不是做给人看的表演。祭祀时的物品丰富,也不如父母生前给他们粗茶淡饭的奉养好。郑氏手里的这根芦荻,恰是欧阳修从幼年时就经历过的粗茶淡饭的象征,由此真正的孝道在他心里扎根,侍奉母亲郑氏恭敬有加。母亲去世后,他在《陇冈阡表》里用泣血般的语言记录了母亲的名言:祭之丰不如养之薄也!

少年欧阳修在随州城南李尧辅名下游学时,展现出了强烈的求知欲望和非凡的天资,很得李尧辅的赏识,也令郑氏惊喜不已。但郑氏并未放松对儿子的管教,芦荻的形象依然是她时常在儿子面前展示的警戒之物,严格的要求随着欧阳修的成长而愈加强化。

当时,随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冤案,当地百姓怨气冲天,少年欧阳修也义愤填膺。郑氏不失时机地教育儿子:将来你一旦做官,一定要做个清官。要做到为官清廉,心存百姓,要为百姓申冤雪恨。此时,她或许又拿出了她从家乡带来的芦荻,对着那根芦荻,向儿子讲述了他父亲欧阳观为官时处理案件的心得:为死囚求生路,实际上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如果不该处死却没有发现,岂不是渎职?

此时,那根芦荻,俨然成了一个饱含寓意的象征:它的空心,恰恰寓意着人的虚心;它的正直,正好象征着人的正直。正是郑氏的芦荻教育,才使欧阳修从一个矇瞳稚子,逐渐长成翩翩少年,长成谦谦君子,最后成就为堂堂丈夫而立于庙堂之高,成为千古传颂的名臣、巨匠、大擘、标杆。后来步入仕途的欧阳修时刻铭记母亲郑氏的话,“为官心存黎民”,清廉而正直,被贬到地方任职的时候,就在光化、扬州、颖州、滁州等地,平反了不少冤案,由此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戴。

一千多年过去了,欧母郑氏的那根芦荻,犹如母亲的那把火钳,时常映现在我的脑海。阡表不磨母范,古坟犹带荻香。欧母郑氏,千秋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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