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与婆 婆 的 今 生 缘

我 与婆 婆 的 今 生 缘

张小萍

昨晚上又梦见婆婆了。

她的脸上有些浮肿，好像还有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向我招手，我立即俯下身子，将她的手紧紧攥着。

“我放心不下你们几姊妹，回来看看你们的。”

我的心一阵阵抽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漱漱地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泪人儿……。

午夜时分，一阵惊雷，梦终于醒了，我却再怎么也睡不稳了，思念像拉开闸门的洪水汩汩流淌。

婆婆于2002年2月4日仙逝，享年76岁。她虽然已离开我们20多年，但她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每次在梦中与婆婆相见，我都会重复同样的话语：

“妈妈，您的病好了吗？能下地走路了？快点坐下吧，不然腿会受不了的。”

第二天，我会将梦中的情景，进行仔细分析，认真研判，然后按照婆婆的旨意行动起来……。

婆婆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她十五岁时嫁就给了我的公公。公公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二十多岁就被任命为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常年在外检查，开会，指导农业生产，很少有时间顾家。

在那个信奉多子多福的时代，婆婆生育了十胎，落下四儿三女。我丈夫排行老四。为了节省费用，婆婆在生孩子的时候，竟然冒着天大的风险，常常是自己给自己接生。月子里不仅没人照顾，还需想办法喂饱一群嗷嗷待哺的儿女。

那一天，生我丈夫时，可怜的婆婆连糖水也未喝上一口，米饭未吃上几粒。当孩子生下来后，她简单包裹好婴儿，喝了一碗菜糊，连忙提着篮子就出去挖野菜了，因为还有一群孩子等着填饱肚子呀！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鲜血从婆婆下身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两条裤腿。可为了多寻几株野菜，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直到篮子里的野菜填满，才拖着病体，一瘸一拐地向家里奔去。路上，她怕行人看见那流满鲜血的裤子，就用斗笠遮住自己的臀部，一步一趋地慢慢前行。我的婆婆就是靠这种坚韧与顽强的精神，用自己的生命，把七个儿女抚养成人的。

1987年到1999年，婆婆大多数时候是在我家度过的。在我临产之际，婆婆放下手中的农活，风尘仆仆地从潜江农村赶往荆州。那天半夜三更，她急匆匆地赶往离家两公里的乡村车站，手提褪了色的军黄色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服和五斤大米捂着的几十个鸡蛋。背上背着蛇皮袋，袋里装着两只鲜活的老母鸡，还有青辣椒、豆豉、小麦酱等。婆婆拖着那发了福的身子和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摸黑佝腰，步履蹒跚地走在那乡间小道上。在辗转三次车程，历尽五个多小时的艰辛后，终于来到我家。

一进家门，她就急忙打开帆布包，一看鸡蛋还是破了两个，她心疼得不知嘀咕了多少遍。为了让我下班就能吃上现成可口的饭菜，她顾不上旅途的劳累，放下包裹就给我做饭，料理家务。等我回家，鸡汤的浓香直入心脾，我最爱吃的青椒炒豆豉放着亮光，一碟红灿灿的小麦酱让人垂涎欲滴，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婆婆给我的温馨让我着实感动。

婆婆为我精心制作的豆豉和麦酱，那真是厨中绝味佳品。记得自从她离开我们后，姑姐姑妹照着婆婆的工艺，给我做了好多次，但怎么也做不出婆婆的味道来。婆婆做的蒸菜色纯味美，煎的鱼超级好吃，卤菜更是独具特色。婆婆视我为己出，把我当作闺女来侍奉。在与我相处的日子里，她看我身体有些消瘦，总是想方设法换着花样来满足我的味口，增加我的营养，使我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婆婆是一个大局观念很强的老人。她希望儿女们个个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她对我，却又格外看重。在她老人家帮我把女儿带到上幼儿园后，又依依不舍地去帮幺弟带孩子。幺弟住在区政府大院，与我们的宿舍只有一墙之隔，婆婆心疼我，经常抽空过来，帮我洗衣做饭。她看上去身体好像很硬朗，其实她的腿疾已经很严重了，右腿走起路来步履沉重，站久了就会喊疼。我多次带她去看医生，买过一些药，可总是不见成效。婆婆却安慰我说：

“这是年轻时，在月子里落下的毛病，不好治的，你不要老是放在心上……”

在我们相处的岁月里，婆婆那不声不响，有条不紊，忙前忙后的身影一直总在眼前，令人永生难忘。

婆婆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响亮，如泉水叮咚，那些话语格外亲切，温馨，象一首首动人的轻音乐，舒缓，悦耳，直入人的心房。

“娃儿，你多吃滴嘎啦，看你瘦得好可怜哟。”每次吃饭时，婆婆总是不厌其烦地轻声念叨。

“姐姐——不要你收碗呢，快滴嘎去午睡吧，过哈又要去上班了。”

吃完午饭，我想帮忙收拾一下，她总是坚定的对我下逐客令，我只好乖乖地服从。

“把衣服放在那个些，由我来洗，你去休息哈”。婆婆时时关心着我，总是怕我累着。

婆婆与我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我们从未红过脸。人们常说：“婆婆背个鼓，背后说媳妇”，可我的婆婆不一样，她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去。逢人便夸：“我小萍真是好哦，她蛮大方，蛮孝顺呢……”

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些应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每到换季时节，给她置办几件衣服；在她身体有恙时，立即带她去看医生；家里的水果副食催着她吃；在她老人家回乡下时，请她给公公，大弟，姐姐妹妹们稍上一些普通礼物。兄弟姐妹之间遇到困难时，能帮的尽量帮一下。但婆婆对于儿媳应尽的这些职责，总是感激不尽，常常夸我是郝家的大功臣，还说一大家人都沾了我的光。

由于年轻不懂事，偶尔，我还会给婆婆提一点意见，而且总是直言不讳。可是，我的婆婆不仅没有责怪我，还跟好朋友说：“我小萍蛮好呢，个性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放在心里”。既令我羞愧难当，又让我感激不尽。

如果说我真是个合格儿媳的话，那也得益于婆婆的正面激励，她越是表扬我，我就越觉得惭愧。于是就想着如何真正做一个好媳妇。我常想，假如天下的婆婆都像我婆婆那么宽厚睿智，那婆媳之间恐怕就没有纷纷扰扰了。

每当夜深人静，我时常反省自己，总觉得自己对婆婆关心不够，体谅不够。因为生而为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2001年秋天，婆婆已经病入膏肓。闻听讯息，我的心都要碎了。于是，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想把婆婆接到我家来，再住一段时间。一是方便治疗。再者，我的心中始终割舍不下我们这段母女情缘。

其实，婆婆的心灵与我是相通的。但婆婆心里十分矛盾，据说她也经常在家里念叨，说好想在走之前再去看一眼小萍他们的房子。但每次我们真去接她，却又被她拒绝，我明白婆婆肯定是怕给我添麻烦。那次，我下定决心，做通了小姑子的工作，叫她与婆婆一同前往我家，负责照顾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婆婆果真欣然应允。

婆婆那时虽然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了，但来到我家以后，精神状态和食欲都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那段时间，我们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吃完晚饭，我和弟媳、小姑子、三个侄子、还有我女儿，挤满了婆婆的房间，陪着婆婆拉家常，她脸上泛着红光，笑成了一朵美丽的菊花。婆婆爽朗的笑声与我们的笑声揉和在一起，像一首欢快的交响曲在屋子上空回荡。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四个月后，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病入膏肓的婆婆还是狠心地离开了她日夜牵挂的儿女们。在她泯目的那一刹那，我悲痛欲绝，跪在床前撕心裂肺地呼唤：

“妈妈，我们母女今生的缘份还没有尽啊，您怎么就舍得离开您的儿女们呢……”任我千唤万唤，斯人巳然远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如今，时光已过二十载，可婆婆与我结下的母女缘，时时在眼前浮现，婆婆温柔善良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