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 兮 福 兮

祸 兮 福 兮

（小小说）

一 叶 小 荆

牛二沮丧地坐在街心公园的靠椅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潮，在冷风中无限忧伤地唱着：“问苍天默默无言，问白云飘飘悠闲，想自己多少辛酸，总觉得世界与我作难……”

不对！不是世界与我作难，都怪自己不开窍，才两度被炒鱿鱼。

牛二今年二十有九，逼近而立。大专毕业，来自农村，身高一米又八，形貌俊朗，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实习期未满，就被一家上市房企录用，当了销售员。他深知自己文化底子薄，且无一技之长，因此很珍惜这份工作。入行后，恰逢商品房价格逐年飞涨，越涨人们越恐慌，一恐慌就导致了蜂拥购房。

尽管牛二不像其他销售员那么能说会道，情商高，但他肯吃苦，颜值担当，七年的时间，便攒下近四十万元。因此，他雄心勃勃地计划着还干两年，然后，回家乡县城买套房子，娶个媳妇，做点小生意。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近年来，房地产行情日渐萧条，公司裁员风一阵接一阵吹，弄得人心惶惶。加之父母隔三差五地催婚，亲朋都建议他学个一技之长。所以他主动辞职，走上了学艺的道路，做好了创业的打算。经过一番考察，牛二准备到家乡县城开个奶茶店。

在繁华的省城转悠了几天，最终，在一家生意红火的奶茶店落了脚。他上班学操作，下班学理论，人老实又勤快，服务热情又周到，所以，深得老板赏识，一个月就转正了。

上班第三个月，老板教他如何配制各种奶茶。牛二一边看着老板操作，一边对着手机看学习笔记；并向老板提出诸多疑问。一会说“植脂末”是不是放多了点？一会又说“色素”的配比是不是超标了……

老板睁大眼睛：“是你教我，还是我教你……”

牛二还真是轴，也不看老板的脸色有多阴沉，背书似的说道：“植脂末、植脂乳经过氢化改性后会产生反式脂肪酸，如果这类物质在体内大量沉积，会导致一系列的疾病。如形成血栓、影响发育、影响生育、发胖、冠心病……还有您放的色素皆为合成色素，这些东西如果大量被人体吸收，会致癌或引起小孩多动症……”

听完他的一番理论，老板的脸都气紫了。“请你给我马上离开这里！滚得越远越好。”

得知讯息，好友兵把牛二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你是去学艺的还是去督查人家的？傻瓜蛋一个……”

经过此番折腾，牛二放弃了开奶茶店的想法。再三考量，他决定去学厨师，然后回家开个小餐馆。

在熟人的引荐下，他来到一家规模不小的连锁饭店，半年来，他的表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看着川流不息的食客，牛二喜滋滋地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他甚至已给自己的餐馆取好了名——“牛牛家常菜”。从小年开始，店里的生意更加红火，团年宴一天三批次，牛二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凡有人请假，他都主动要求顶班。

午饭后，高经理来到后厨，从兜里抽出一扎红包，召集大家开会：“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老板特地派我慰问大家……”厨房内掌声一片。

接着，高经理神秘地问：“你们想不想拿更大的红包？”

“想啊——”大家异口同声。

“你们知道吗，年底的奖金是同各项指标挂钩的，其中一项，就是成本控制，所以我们要共同想办法降本增效，比如，剩下的火锅、干碟、卤菜等能否再利用……”

听完高经理的一番话，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只有牛二杵在师傅身旁默不作声，他不愿再惹祸了，只想安安逸逸快点把艺学到手。可高经理偏偏点了他的名：“牛二，怎么不见你吭声？”

“我——我觉得这样做有违职业道德……”他还是没忍住。

“你这个愣小子！你在家没吃过剩菜吗？人民币上有狗屎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呢！” 未等牛二把话说完，师傅那只油腻的手“啪啪”地落在了牛二的屁股上。

高经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一向老实的牛二，万万没想到这个兔崽子，会将此事上纲上线，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很有些尴尬。

高经理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干咳了两声，满脸堆笑道：“牛二说得对，是我欠考虑，这段时间牛二很辛苦，应该好好休息几天了。”

这不是变相的逐客令吗！牛二满脸通红，把红包丢在案板上，快步走出了饭店……

牛二已在街心公园坐了两个多小时了，此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叮叮！”手机里跳出小艳的微信：“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念着普希金的诗，一股暖流袭上心头。他十分感谢小艳的安慰，但他没有给小艳回信息。

小艳是饭店里的收银员，比他小六岁，长得秀秀气气，讲话轻声细语，据说她的家已被划定为省城郊区的拆迁户。店里的几个小伙子争相向小艳献殷勤，只有牛二没动静。他与小艳虽然加了微信，但他从未主动与人家聊过天，他觉得自己的条件跟小艳相差太远，有些自卑。

想起近一年的学艺经历，牛二对这座城市已经产生了厌倦，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此时，小艳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响起，他索性关了机，身为男子汉，他不愿意让一个小妹妹可怜自己。

夜幕降临，牛二终于回到出租屋，打开手机，正准备买回家的动车票。结果一条雷人的微信跳入眼帘：“牛二，你在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饭店的高经理被免职了……”是小艳发来的。

什么情况？牛二彻底蒙圈。再看看后厨群，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高经理干的那些勾当老板根本不知道，老板知情后很生气，马上撤了他的职。

大家在群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可能是牛二告的状，有人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牛二，就是店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因为，在大家心目中，高经理就是老板的代言人，谁会送上门找无趣？

其中一位师傅发了个拍大腿的表情包，好似恍然大悟地说：“奶奶的，饭店有老板的卧底！”于是，大家又一个个成了福尔摩斯，有模有样地分析、判断、推理……最终也没个结论。

牛二感觉这半天发生的事比狗血剧还狗血，一时缓不过神来。忽然，他觉得自己有件事未做，于是拨通了小艳的电话，可半天无人应答。

牛二懊恼地挂断了电话。当他再次拨过去时，走道里噔噔的高跟鞋声和手机彩铃声传入耳际：“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歌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牛二的出租屋前。

牛二的心咚咚地直跳，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拉开房门，小艳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就在他们相视一笑的刹那，小艳那秀丽的面庞倏地飞上两朵羞涩的彩云……

小艳一走，牛二喜滋滋地仰头倒在床上，小艳的话语久久在心头回荡：“你是好样的，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抓紧学艺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伙创业……”这一切像是在做梦，牛二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哇——好痛！

此时，好友兵的电话骤然响起，他接通电话，只听见兵沉重地讲述着儿子的病情：儿子九岁，近来老是觉得胸闷、胸慌，今天带他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冠心病。医生建议马上手术。医生详细问诊后，说儿子的病跟饮食习惯有很大的关系。他儿子几乎是用奶茶和饮料代替了喝水，肯德基、麦当劳也是他的最爱。

兵出生于农村贫困家庭，小时候做梦都想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有好吃的好喝的。所以现在他总是想着在生活上尽可能满足儿子，不让他像自己儿时一样造孽。

牛二听了兵的讲述，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在想：如果自己有了小孩，一定要培养孩子良好的饮食习惯；如果他是食品、餐饮行业的经营者，一定要像他们饭店的老板一样，做一个良心商人。

牛二站在窗前，沉思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打开小艳的微信，他要向她郑重地说声谢谢，他好像有好多话题要与她探讨。他的食指点在对话框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最终一个字也未写出。

牛二用手机当话筒，模仿歌手张杰的模样，对着霓虹闪烁的夜空，声情并茂地唱起了《仰望星空》：“这一天，我开始仰望星空 。发现星并不远，梦并不远，只要你踮起脚尖。我相信有一双手，把我轻轻牵到你的跟前。我相信有一根线，将梦想与现实相连。我相信有一种缘，会把所有的偶然都实现。我相信就是这一天，命运开始改变……我从此不再彷徨，也不再腼腆……”

牛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突然像个先生，摇头晃脑地高声朗诵起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