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睛

他来祭拜父亲，迎宾镜前，眼里还有雾气。他只好转身离去。

五年前，他被提名为县长的事板上钉钉。不知是谁，挖出了父亲当年偷队里的春播种子，他失去了机会。回到家，他质问父亲是怎么回事。

父亲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给他听，讲得很悲壮，讲得问心无愧。

他惊呆了，不理解地问：“您当时没多想上级知道的后果？”“都饿死人了，哪管那么多。”父亲沉浸在回忆中。

他摇摇头，失望地说：“难怪把您撤职了。”

“不为老百姓着想，当官有什么用。”父亲动气了。

他有些激动地说：“您的污点，影响到了我。”

“我什么污点，那是天地良心。”父亲忿忿地走了。

过后，父亲跑到县里，把自己当时的情况向县里的领导说了。随后组织下来做了调查，最后的结论是：情况特殊，情有可原。

他再次被提名县长，父亲知道了，让他马上回来。他不知道有什么事，风风火火赶回来。父亲把他带到爷爷的遗像前，严肃地对他说：“听说你要当县长了。”

他看了爷爷的遗像一眼，挺挺了腰，应道：“有那么回事。”

“不怕犯我当年的错误？”父亲盯着他问。

他有些不自在，信誓旦旦地说：“那不是给咱老祖宗丢脸吗。”

“既然你知道，今天你亲自动手办件事。”父亲命令着。

他知道父亲没什么要紧事，推辞说：“爸，我现在忙不过来。您找个别人帮忙，我出钱。”

“我要你办的事第一重要。否则，这个县长你不能当。”

心里吃了一惊，什么事让父亲这么迫不及待，他只好耐着性子说：“那您说说是什么事？”

“在我的屋里立个屏风，上面按块迎宾镜。”父亲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一听，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问道：“您这是做什么。可不能搞封建迷信。”

“以后你会明白。”父亲说完，背着手走了。

他知道父命难为，只能马上去办。

当上县长后，他第一回父亲家，看见父亲蹲在屋门口，他问道：“您在干什么？”

“等你大县长。”父亲站起来，往屋里走。

他跟着走进屋，父亲在迎宾镜拦住了他，让他先照照镜子。他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父亲也看自己，不过眼神像刀子一样，他心里紧了一下。

父亲看了一会儿，自己先转过屏风，进到里边去了。他还站在原地，想父亲这是要干什么。听到父亲叫自己进去，没了来时的好心情，悻悻地往里走。

父亲倒是高高兴兴地把他拉到爷爷的遗像前，问道：“您孙子像个清官不？”

他听了父亲的话，才知道父亲的心思，不觉暗自一笑。

之后，再回父亲家，他都先在迎宾镜前，照照自己，走进去，到爷爷的遗像前站站。父亲一直在旁边盯着。

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我走了，要火化，把骨灰盒放在你爷爷的遗像旁边，你要时常回来看我们。如果你照镜子时，眼里有了雾气，就不要往里走，回去想想到底怎么回事。”

世事难料，父母官难当。父亲走后，他感觉少了那双刀子似的眼神，自己的胆子大了起来。有天夜里睡觉做梦，父亲出现了，一脸的不高兴，催他回家去见爷爷。

他起早回了父亲家，一进门，站在迎宾镜前，父亲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出现了。他心里一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满眼雾气。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他只好转身离去。

试过几次，他眼里的雾气不散，看来自己必须下决心去掉病根。

有一次，他觉得县城有必要建一个公园，这是件益民的事，不过，又觉得很担风险，怕被人诟病，但是，还是大着胆子把建了。他再次回到老家，站在迎宾镜前，看到了父亲刀子一样的眼神，心里酸酸的。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澄明，没了雾气。他急急地往里走，跪在爷爷和爸爸的遗像前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