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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锡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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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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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乡场

最是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贵州黔南乡镇一带赶乡场的日子,那时乡场味道最浓厚,让人值得怀念和回忆,如今时过境迁,不时翻找那些藏在犄角咔拉里零零碎碎的小传说小故事。从中体悟一些道理,乡场也是一个磁场和能量场,赶场赶的是交易,还有希望,当然还有人情世故。或者说乡场是一面镜子,可以一窥人事变迁,乡场的兴盛与没落,体味人间的冷暖,善良与慈爱,农人的希冀与盼头,当然还有世间的魑魅魍魉。

这些山山水水之间,滋养着率真、淳朴、善良的百姓;同时,也形成一个个串联起来的大小不一的乡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的,乡场一般是空五赶六,从某个集镇开始轮流赶场,只要你的脚杆劲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一年四季每天都有乡场来赶。或者有一辆单车(自行车),如果没有单车的只有靠步行来赶乡场。有一帮城郊职业赶场人,统一乘坐相对固定的大货车四处游走赶场,售卖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也算是一门生计,是谋生养家的营生。往往能看到的是一群群身穿类似长马褂衣服,古铜色脸庞的男女坐在堆满货物的摇摇晃晃的货车上,扯起与乡下不同的口音互相打趣,谈论生意的行情。乡下人对这种扯声扯气的口音很是抵触和取笑。出门在外多年的乡下人回乡,乡音无改无疑能得到大家的好评,意思是你不论走多远都不能忘本。

赶场的生意人大多数是提前一天来到场坝附近人家住宿吃饭,货物也是打包好请人上下并背送到各处,当然要给一些银钱的。赶场当日背包客把货物运送到木架子摊子上,摊主一般是自行摆摊。要给提供摊位的一些银钱,当时是每场块把钱。为了遮风挡雨,每个摊子上都要撑起竹竿把灰白色的帐篷展开,于是整个场坝响起撑竹竿清脆的声音,远处崖壁上被早上的太阳一晃,整个场坝几溜长长的摊子已经摆好,上边覆盖灰色的遮阳帆布,摊子上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这时赶乡场的老百姓陆续成群结队来到了场坝,讨价还价,人声便鼎沸起来。场坝分为多个区域,有百货食品、蔬菜市场、肉行、牛马市场、鸡禽市场等等,各取所需。

老百姓一般是扳开手指头算算最近哪一天要赶哪个地方的乡场,打算拿什么去卖,然后换成银钱买回家里边最需要的物品。大的肥猪除了办酒过年的,多出的肥猪或者是满月的猪仔才拿到乡场上去卖。家里边值钱的养牲一般是猪牛,牛马可以为老百姓耕作庄稼和运输货物,一般不会卖。一窝猪仔满月后,提前砍来翠竹编好猪笼,约好几个气火好的大后生。喂食好猪仔把老母猪隔开以防咬人,把一个个肥嘟嘟壮实的小猪仔捉到猪笼里边,小猪仔们滴利利地不住叫唤。大后生们吃过早饭后,小猪仔都是两个做一挑,上肩膀后,这时候天还没有亮。打起手电筒或者是亮稿火把深一脚浅一脚赶路,朝着场坝方向疾奔,后边是流眼抹泪的女主人,她亲手伺候这群小猪仔长大满月,此刻心里有些舍不得,又希望能到乡场上卖个好的价钱,换回家里面急需的东西,心情复杂矛盾。附近有边阳、断杉和抵季等几个乡场。边阳是个大集镇,东西很多,买什么东西都有。

我二十岁左右从老家上坝曾经与几个伙伴兄弟去赶过边阳,那时候脚力算好的,没有带什么东西,光是走路,紧赶慢赶来回得八个小时,几乎都是爬坡上坎的山路。去赶抵季一般单边要走两个小时的的脚程。可见要抬一头大肥猪,或者是要挑猪仔挑粮食去乡场上卖得费多大的劲和功夫,尽管辛苦万端,可是场坝给农人带来了盼头。

一群人挑着小猪仔赶乡场要利用担干弹性省力的原理,挑担子时要小跑。即便如此,一路上几乎是小跑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流下一身的油汗,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双双大脚板踩踏在泛着油光的青石板上,发出扁扁的声音。天气越来越亮,等能看清楚脚下的路就收起手电筒,把亮稿熄灭扔掉。来到山坳处歇一口气,这里往往有一株或者数株柏香古树,旁边有一座土地或山神庙。坳上在风口上很是凉爽,还有赶场歇脚的乡亲,认识与否也打招呼谈论庄稼的收成和祝福到乡场上卖个好价钱等语。红彤彤太阳出来后,从路边摘下树枝别在猪笼上为小猪遮阴。小猪们这时全身红彤彤的已经不叫唤了,多是觑着那两只小眼睛瞧瞧这个新奇的世界和猜测未知的命运。所有的小猪一开始下意识地用长嘴朝猪笼孔往外拱,鼻子上都有一道血痕,这个大家都知道不影响出售价钱。妇女们力气小一些一般捉了家里边的大红公鸡装在鸡笼里边朝场坝走去,也有带一些小米、油菜籽和荞麦等物品去卖的,乡场上换钱买点糖果等东西回家哄小孩。根据季节,老百姓可以将自家的杨梅、李子、枇杷、花红、梨子等水果,还有香椿、折耳根、野葱和蔬菜等物拿来赶乡场,城里人很喜欢这些新鲜土特产,特来收购。有的生意人很精明,拿着一杆秤守在乡场口上收购。由于没有掌握行情或者是价格没有谈拢,这帮乡人直奔乡场的卖牲口市场而去。进入乡场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一般都有人在前面引路,口呼:“来了,来了,大家让一下!”人们回头看是挑着猪仔的一行人如风而来,纷纷闪避。一行人直接到牲口市场,那里有多个收购小猪的老板,谈好价格于是上称交钱,小猪仔就会被装上旁边的手扶拖拉机上。过程中得有一些注意事项,要提防称的准头和钱的真伪,不要吃了大亏,一般都要叫上几个经验足的亲戚朋友一起斟酌商量和把控这个交易过程。生意做成后,点好钱数,钱要揣在内兜把稳点,防止“剪钮子”掏去。一行人去小摊子上吃过早饭,有的喝一点米酒解解乏。然后或相约大概几点在场口会面结伴回家。吃完早饭各自散去后各忙各的事情,成家立业的要去打听了解今年种子化肥的行情,给家里老婆孩子置办衣物,购买面条、糖果和盐巴味精酱油等必需品。还有的到牲口市场溜达几圈,有黄牛、水牛、栗色马等在等待买主,买主一般要会看牲口的牙口和脚力。小时候看到一个好事者手握一头黄牯牛两只牛角在角力较劲时,掰断了一只牛角,只得赔偿人家一些银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与父亲和兄弟一起牵我家喂养的一头黄母牛加上一头小牛犊在牲口市场卖了一千多块钱。

场坝上有个酒行,几乎都是自家烤酒来卖的乡下农民,两排卖酒的不断招呼有买酒意向的路人,自己家里烤的酒。尝尝咧!嗜酒如命的老头们迈着方步手里边拎一个绿色塑料酒壶,从这头慢腾腾逛过去一路品尝过去,还没有走到头就微醺了,偏偏倒到的样子,然后在巷尾与老哥们相遇互相打趣,晃了晃酒壶互相品尝酒的香醇好屁,谈谈酒的颜色和挂杯形状,互相递上一根向阳花香烟,吞云吐雾中步履踉跄各自散去。散场后,也还会看到有人醉倒在场坝上抬不动脚杆走不动路回不了家的乡人,有的一身酒气躺在某个角落不吭不哈,有的嘟嘟哝哝,还有的借酒浇愁,大声武气自言自语,或是与人谈论只有他们能听懂的俚语方言。

当然也有乡人急需钱,拿出稀罕物件到场坝卖给城里人。我就亲眼看见一个乡人神神秘秘从一层层布匹包裹中翻出一样东西,侧过身躲到摊子帐篷里边给一个老板来看,我觑了老半天才知道他们讨价还价的是被称为麝香的东西。还有的在某个场坝角落拿出银元银币等物找老板,应该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活陷入困境无奈才拿出来卖要钱。

假如哪家姑娘没有经过媒人来说等仪轨,直接被某寨小伙子引跑了,或者寨子之间发生什么龃龉皮判等事情,也要找来家族懂礼的或者相约来场坝解决,或者是找个小酒馆坐下来谈判讲好,如果讲不好家族会喊一帮人会找上门去讨要 说法,到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从圈里边纠猪杀来吃,整个你家不得安生。这家立马会邀约家族懂礼数的来说和讲好,讲不好成仇人,讲好了成亲戚还互相走动。乡人还有一个民间解决皮判纠纷的办法,也不用通过官家裁决。如果输礼在先,邀约一帮能讲会说懂礼的带上礼信上门赔礼说好,给个台阶下不再追究,以后家头还是家头,亲戚还是亲戚,朋友还是朋友,还是互相走往。

赶场天小伙子们相约去找心仪的姑娘,他们把新衣服穿上,头脸收拾干净整洁。姑娘们也来到了场坝,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清一色的水红帕子,侧襟短衣系着花围腰,手里面握一张方面花饰手帕,或娇羞或是大方,或扭捏或者热情,或局促或可自然。看对眼了的青年男女单独去环边谈情说爱,有的相约下一场到哪里集镇赶场增加感情,感情升温后会请媒人到女方家里说媒。赶完场后山坳里往往是传出对山歌的声音,一些中年人会竖起耳朵听一会口中说不知是哪帮年轻人在对歌,然后对年轻人说想当年如何如何对歌,谁唱歌唱得好。年轻人便怂恿说教我们几句呗,于是哼唱几句:清水清来清水清,清水照见鲤鱼鳞;清水照出妹的脸,龙王立马请媒人。女的会对唱:清水清来清水清,清水照见鲤鱼鳍;清水照出哥的脸,龙女立马穿嫁衣......。以前青年男女看上眼或者彼此有一点意思,采取对山歌的方式来试探彼此是否有意。有时候对歌的青年男女聚会可以对上几天几夜。山歌歌词都是即兴创作,脱口而出,押韵婉转。那时不会唱山歌都不好找对象。当然,我们在学校老师教给我们的是《好花红》,“好花红 ,好花红,好花生在刺梨蓬;好花生在刺梨树,哪朵向阳哪朵红。”

那时候青年人最时髦的是手提一台放磁带的录音机,播放着邓丽君等港台歌曲走村穿寨,往往赢得路人甚至情窦初开姑娘们的芳心,不亚于今天有一辆奔驰宝马车。

惠水抵季场坝上方乡政府木结构大楼修筑在有数丈高的堡坎上,从下往上要爬二十级石梯子才能到乡政府大院坝里边,这二十级石梯子有数丈宽,清一色的长条细錾精雕细刻的青石垒砌而成,被人们踩踏得光可鉴人,老人们说至少经历了几个朝代。石梯步顶端有一个平台,上面放置几个雕花石墩,供人们休息。每个石墩重达数百斤,平时不轻易挪动,只有气火好的小伙子能抱动腾挪数尺。每到赶场天这一片区域被年轻人们占据。乡政府大院坝天井中桂花树下有一个照相点,摆一张条桌,大楼门柱下拉上几块风景布,特别是年轻人都喜欢照相纪念,摆好姿势等照相师傅瞄准聚焦咔嚓一下,交钱后到下一场凭票据来取照片,尽管是一些黑白照片,拿到照片后看到自己的形象表情或者欢呼雀跃,或者略显沮丧。特别是那些年轻小姑娘们兴致特别高,看到照片后在一边往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或评论,引起路人驻足侧目。青年男女之间要等确定了婚姻关系才会在一起照相的。

抵季的电影院大多时候设在蚕房,是以前养过蚕的空房子。三岔河送的电不稳定,放电影的准备一个柴油发电机靠自己发电。票价一般2毛钱,特别是上学的小孩都拿不出,采取钻地道口(蚕房通风口)、蹭票、找熟人等方式看电影。通过看电影了解外面的世界,电影以战争片居多。后边录像厅也出来了,主要是播放香港武打片。有时候电影院转到乡政府一楼大会议室来放,那个音响喇叭朝外,整天都是乒乒乓乓武打的声音。小孩子和半大小孩们整天嘿嘿哈哈地学着耍招式,一些年轻人也津津乐道电影中哪个角色武打的凶,招式狠。有位乡干部不屑地说,哼!你打的再凶再会打,老子把小枪扯出来比起,你能挨得住几颗花生米?那时候区乡政府还有民兵训练,发有步枪每年还组织打靶。区乡政府主要领导屁股上都有把小枪,枪把子上包裹上一块红绸子,还有的乡政府工作人员下队还背着步枪,威风凛凛。那时候乡政府领导都有一件定做的中山装呢子上装,脚蹬三节头皮鞋。呢子上装一般都是作为外套披在肩膀上,两只手常常叉腰与农民说话,气势和派头足。在赶场天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都要到齐,开会部署工作,接待乡村干部和老百姓。

乡场上有时还会有马戏团来演出,找一块空地,四周围上布幔,各个入口有人把守。进场看戏买票才能进入看表演。这些人是奇装异服,一群耍杂技的女孩子穿红着绿,大灯笼裤,头上戴花,脚蹬白球鞋。耍杂技的这群人到生地方首先得镇住土著和地头蛇,杂技团一般会有几名精壮大汉分别亮相出场,一身电影中的武侠打扮,护腕气功带功夫鞋配齐,表演各自拿手的拳术,舞刀弄枪或者是辗转腾挪进行对打,以震慑和吸引乡人。其中魔术、柔术、踩钢丝等表演,让这帮乡人们大开眼界,大伙瞪大眼睛,精彩处会发出“哟、哟,喽吼!”的感叹唏嘘声。演出结束后许久人们还在津津乐道,谈论细节。

特别是到中午,场坝上的人很多。买东西的人从这边挤到那一头,往往得出一身汗,只得买一杯古井糖精凉水喝下去解渴,甜丝丝沁到心里边。赶场天大人会给自家小孩一两毛钱,小孩子们用来买冰棒小玩具和零嘴等物。

我奶奶一辈子除了去赶过几个集镇的场,从来没有到过县城或者其它以外的地方。记忆中她都是在家干农活,老了腿脚不灵便也背个背篓去地里边打猪菜煮潲喂猪,每一年要养一头大肥猪杀来过年。嫁到马场坪的我大嬢让人给我奶捎带了一根冰棒,我奶舍不得吃,放到碗柜上还化掉了,我奶直呼可惜了。我奶说她年轻时去抵季场坝赶场,有大庙里面的尼姑在场坝上一边敲锣,一边通知人们去上粮。我老父亲说清朝民国时派款多,家人人丁多摊派下来遭不住。于是我们长房分出一部分人去罗甸交外给人家打桐油谋生计,至今在那里繁衍了几十户,今年发放家谱时第一次见到这些后人。我父亲说当时他们走的时候,老人们不准卖掉在上坝的田土,留给没有出去谋生的人耕种,这批人如果出去混不好还可以回来耕种庄稼,还有个退路,所以我们家以前的田土较多。

我大姑爷说过,他家那里叫马场坪原来赶过场,时间应该是民国或者以前。场坝附近有人家考取顶子做官,银子多的用不完,每年天气好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放在晒米的大竹簸箕里边晒,乡人极为羡慕。这个马场坪场坝我去过,一个大大的荒废坝子上,还有一座倒塌的石塔,一对大石狮子威风凛凛蹲在那里,冷眼觑看这个场坝过去的闹热和今天的萧索没落。过去的场坝变成了一大片草坪,沦为老百姓放牧的草场。曾经,我的老表牵着缰索让我骑在马背上在这个老场坝里闲逛,我抬头望了望天上相互追逐像赶场人流的白云,又放目远眺这片空旷的大草坪,遥想当年这里人流如织、民富物丰和交易交换繁盛的往今。

我大姑爷他还说有一次去远处集镇赶场,往家里赶时半路上天气黑了,月黑风高,森林里边还有猛兽,他只得厚起脸皮挤到路边一户远房亲戚家里投宿。这户人家对他不待见不理会他,更不要说是管饭了。这家人去歇息后,他用青冈木把火坑的火烧的旺旺的,让屋子里暖烘烘的,他找了一根刨开的干木材靠在火坑边柱头上将就了一晚上,门外大山坳里传来“老猫”的嗷嗷长啸声,度过了一夜第二天饿着肚子往家里赶,饿了捧路边干净的溪水来喝,摘山上的野果子吃,好不容易撑到了家。提起这件事情我大姑爷言谈中带比划讲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听,他不觉得苦,也没有什么怕的,只是觉得这户远房亲戚太不够意思了,都是家亲内戚的,哎!他还说抵季这个地方赶场赶的很早的,很早以前场坝角上有棵桂花树,赶场天桂花树下常常有老班子们在赌钱,估计是弹钱钪宝诈单双。

我大姑爷说他带我年轻时的父亲去山洞里打来石膏连夜挑去赶边阳赶场卖钱,紧走慢赶天亮刚到场坝,顾不上疲劳,让我父亲先守着石膏挑子。我父亲困得不行打了个盹,大姑爷去联系买主回来,叫醒我父亲才发现放在父亲脚边的一把铜皮电筒被人顺走了,直跺脚喊可惜!

我大姑爷家的老爹听人说狠得很!年轻时气火好,胆量大,有一杆快枪!还弹掉过人。听说有一回,他扛起他那把快枪赶场晚了走在前面,两个扛枪的走在他身后面尾随他好几里地都不敢下手,心里戾毛他的快枪,怕一击不中吃了他的回着。我小的时候吃酒做客时见过他,这位老人精瘦精神,两只眼睛炯炯似鹰隼眼,声气洪亮,腰杆挺得板直。他那时正与人侃他的狠处,气场十足一桌子人只能听他一个人在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与常人不同,一股子侠气和霸气,还有江湖气。

当然,乡人也有热情的。我有一个老表兄弟住在手扒崖下,山高林密,野兽出没。听我父亲说他家老辈人曾经用闸安了一只打狗豹之类的猛兽,一些乡民赶过去看稀奇,于是剥了皮,切碎用大铁锅炖来招待大家。老表来赶场时说,有一天下晚有人来投宿,是赶场的过路人,虽然不认识,他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好酒好肉招待人家,安排好食宿。半夜时分,不好!听见这人起来翻找东西,老表人也老实不敢起来看,怕起来不是那人对手,只是装睡竖起耳朵听,这人等一会招呼也不打连夜赶路了。第二天才知道这人把鼎罐里边招待剩下的半块熟腊肉顺走了。老表提起这件事时只能是苦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还欺负人,偷拿我东西,无异于抢人!这个老表家世代居住在大山里边,交通不便,两幢木架架房子,耕田很少,几亩薄地勉强够糊口生活。国家让他家享受扶贫政策红利搬迁到了县城,免费居住上了成套间的楼房,还享受了低保兜底。可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呀!

他家父亲是我奶的幺兄弟,我们喊舅公,每当从边阳赶场来路过我家都要投宿。他有些文化会念经,常给人做一些小法事。他吃素,我奶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碗筷。他与我们这些小孩讲一些乡场轶事。他说有一个人赶场时故意不穿裤子,那时的老班子们穿长衫子,不穿裤子也看不出来。那人在场坝上借口试人家摊贩的裤子,穿上就赖上说是自己的裤子,打起官司来,衙门也裁断这根裤子是这人的,理由是人与禽兽有别,不可能不穿裤子吧!

我三嬢家就住在场坝附近,我二公有时来抵季赶场会投宿在我三嬢家,他的打扮与那时的男人们无异。上身是对襟青衣,大脚裤,系根腰带,脚上常年劳作是一双轮胎底式样的胶草鞋或者光脚板,赶场才穿上一双珍贵的布鞋,后面才穿上黄球鞋。二公腰带上常年别一棵竹根烟杆,烟杆上镶嵌了一副打狗豹或者是某种猫科的颌骨,说是我祖上安闸安得的猫科动物。他咂的是叶子烟,点烟用的是火坑里边的明火子,叶子烟味道大咂起烟来津津有味。味道大我们这些小孩在旁边可得躲远点。据说这些老班子他们赶夜路时,时不时吸上一口旱烟,壮胆提神醒脑,猛兽不敢靠近呢。我三嬢准备了好酒好肉招待我二公,香喷喷微黄的米酒倒入瓷白如玉的酒碗里边。我二公在亲家的热情招呼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亲家你捻菜!”“客气得很呐,有酒有肉,还要吃哪样!”然后大家互相招呼动筷喝酒吃饭。我二公往往是细品第一口酒时,嘴里边发出“啧啧啧啧”的声音一脸的庄重,以示酒好享受的样子。我理解的是,这样的庄重体现了酒这种东西是粮食烤出来的,是庄稼人对粮食的敬重和珍惜,蕴藏在庄稼人的血液里边!也许我们有的先辈们喝酒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弟在场坝开百货店时,这位二公每当一段时间来耍几天,在店里边都要准备一挑东西给他挑回家去慢慢用,挑子里边有酒有糖,有点心有手电电油等物品。这位二公有一身好力气是种庄稼的能手,人老实耳朵有点背,会给人杀猪,刮下来的猪毛收集起来卖给走村串寨的小贩。

嫁到场坝的我三嬢会经营一些小本生意,平时在场坝卖过茶叶瓜子等,有一次她说她卖魔芋豆腐,五毛钱到一块钱一碗。一天,她摊子旁边有个年轻媳妇背上背一个小孩在看,小孩应该是饿了不住地哭叫,看得出这个媳妇很恓惶掏不出一分钱。我三嬢可怜她,免费送了一碗魔芋豆腐给她和小孩子吃。我三嬢没有上过学,但懂礼数,性情爽快,为人热情。我小时候,我三嬢未出嫁时带过我。读小学时我妈下队工作时,或者去县里面开会出差时,我与我弟也常去她家吃饭住宿。今年回家过年时她还送我她自制的腊肉和糯米粑。她在屋里带一帮小孙孙,现在最担心的是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老表,年纪不小了还没有找到对象,四处托人在找在说媒,她每年喂养一头肥猪等小老表成婚办酒的那天用。她还告诫我们这些出门人不要赌钱,她说场坝开有一家麻将馆,揣着钱进去从相貌上看不出来,可是有的人出来欢天喜地,有的人出来那块脸焦黑像煤炭色。

乡人说抵季原来有个反王陈乔生,打起“抗捐抗税”旗号与官府对抗多年,在抵季修了一座大庙,庙的后头有一串的和尚坟。抵季场坝原来有一座石塔,说是赶场天从长冲那边过来时,听到场坝有闹得很的声音,修这座石塔来压,石塔毁于文革。场坝前面还有一个戏台,赶场天特别是春节时被卖年画的占据。听说赶场的许多路口都设有语录墙,要会背上两段语录才让去赶场。政府前面原来还有一株巨大的柏香数,应该数百上千年了,在那株大柏香数上挂上一个大喇叭,乡政府需要宣传什么政策,比如计划生育政策和上粮上税,从广播室里边直接宣读传递给老百姓们。乡政府大楼上的外面栏杆上还有一个红色条幅:“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乡人注重香火传承,封房子、拉牛牵马等措施都不管,东躲西藏也要生一个男孩子。那时许多人怕被抓去上环结扎,都不敢来赶场。人们来赶场左右看看人离得远,才细声细气一谈到这件事情,仿佛场坝上的空气一时间凝固了起来。

当然,还有一些人整来假钱来欺骗老百姓,还有打架斗殴的。听说有人用玻璃珠骗了老年人不少钱,上当受骗了的消息立马传播出去让大家避免。有一段时间假货泛滥,老百姓买去的衣服袜子鞋子没穿多久就毡线和脱胶,直呼比不上以前的好质量了。老百姓还是相信以前合作社售卖的货物,说是货物真楷!计划经济时凭票供应,有个姓何的公家人员专柜售卖猪肉,受人尊重。他向人调侃说,无论走到哪里,大人喊我老何伯,小孩也叫我老何伯,哼!那时国家供销社还有收购药材野物的,赶过场后,供销社有人拎了一笼子的各种蛇上客车去县城相关部门交割,嚇得一车人直往几边闪让。现在国家当然是不允许买卖野生动物了。

有时候乡场上会出现一些外地来的陌生人,这些人会专往人密集的地方去挤并择机下手掏人的钱包,如果被乡人发现追打撵上后下场会很惨的,这样的人被乡下人称为“剪钮子”。有一次场坝来了一个外地人,大背头一身风衣,贼头贼脑,早被乡人提防着。这人手脚不干净摸包时被人发现了,不知谁一声暴喝“打剪钮!”乡人特别是年轻人跃跃欲试,踊跃往前扑挥拳要打,最后那人被收拾教训了一顿。大人们以这个反面教材来教育小孩子们,人要学好走正道!

是的,赶场要赶正业、走正道,人生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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