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

包谷青枝绿叶挂红帽的时节我回了趟老家。老家地处贵州省惠水县的乡下，山多弯急，山青水绿，空气清新，开门见山目之所及净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山岭。相较于快节奏的城市生活，那里悠闲自在是令人向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相较于上世纪世代农耕传统农业的生产方式，如今已经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行走的脚步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巴，但是我觉得踏实和心安。抵季这里地处于大贵州滩的边缘，数亿年前是汪洋大海，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和沧海桑田造就了今天的奇山异石之乡，奇峰怪石林立，各式各样的山石、千奇百怪神韵天成。数十年前奇山异石之乡的广告打出去后，乡人们涌上山头搜罗奇石低价卖给外地人，外地人转手倒卖到外地赚钱，乡人愚钝没有文化赋予不了石头的名字和寓意。随便把石头扛到场坝上来供人挑选。一个老农用柴马扛来的一块石头，有人慧眼识珠就花了五百元捡漏，他买到的是一幅“中国地图”奇石，拿到贵阳卖给一位石头贩子得了一万元，听说几经辗转卖了数十万元。最后政府下文不准开采和贩卖当地奇石了，随意搜罗买卖奇石的行为得到遏制。抵季这里还有星罗棋布的溶洞、水潭、古树、猕猴群、画眉鸟，久居此地的苗族、布依族等民族风情，乡村傩戏、山歌、唱戏和溶洞穴居部落等民风民俗和美食吸引外地游客前来游览。当地盛产枫香树等木材，枫香树叶圆而歧，有脂而香，木材稍坚硬，有人就动了脑筋开加工厂把它制作成家具和佛珠串等充作檀香红木来上市卖给外地人。

到了抵季场坝那天，有人不说是赶场天还不太清楚，以前赶场不是这般冷清的。场坝上的各式各样的摊位卖啥东西的都有，周边的门面除了百货、服装、种子化肥、药店、手机店和麻将馆等，与时俱进增添了好多家快递驿站和像样的饭店等。赶场的人稀稀拉拉，东一个西一个的，当地的人的话说：“现在不成场了！”让人不禁唏嘘不已，想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场坝，那时候好闹热呀。商贩们从省城批发来各种打好包的货物乘坐拖拉机和汽车等交通工具早早来到场坝摆好货物，等待农村农民们来挑选、谈价购买。货物有布匹、衣帽鞋袜、香烟糖果酒水等。合作社打开巨大的木门让人们涌进去选购百货，老百姓还是相信合作社里面售卖的东西，说货物真楷价廉物美。农村人挑着各种牲畜从家里边出发，来到市场上卖了换成钱然后买上家里边需要的物品回去。一时间公路上、乡间小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场坝汇聚。场坝上挤挤挨挨，人挤人人挨人挥汗如雨，人头攒动煞是热闹。现在只有过年前后个把星期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出门在外打工的都回家过年来了，一个个驾驶着小汽车带着穿金戴银高跟皮靴的女朋友，烫着各种乡人没有见过的发式，身穿奇装异服衣锦还乡，迈着四方步游走在场坝各个商店超市和摊位前挑三拣四，大声武气讨价还价，见过熟悉的人掏出香烟来散烟吹上几句牛，花钱如流水大肆购买各种礼品把汽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扬长而去。过了除夕到初二天开始带上礼品走亲访友。许多私家车车辆太多造成公路拥挤影响交通，交警不得不出面来疏导交通。这帮子人来去如风，过了年倏忽不见，原来早已来到广东或江浙某地打工。

场坝几经修建已经面目全非，四周各式砖混结构的楼房林立将原来的场坝分割成几大块，老场坝上面一块还建成了一个篮球场和停车场。将场坝的摊位规划到另外一片区域，那原来是一片菜地。人流量少电商快递还有各村各户都有百货商店，每家每户都有小轿车去县城很方便等原因造成购买力不足，商户门店门可罗雀都说生意难做呀！

记得前年夏天来到了乡村路上车辆和行人廖廖无几，这种情况在乡村很普遍。山道弯弯崎岖逼仄，都新修了水泥公路。山坡上满坡满岭的庄稼地都已经打荒了，平地上的部分水田地还栽种有庄稼禾苗，在上坝村子里边路过一片绿油油的包谷地时闪出一个大伯，他原来当过老师早已经退休赋闲在家，给他散了支烟问候了几句。他这是在查看他庄稼的长势顺便在田间地头走动也算是锻炼了身体。放眼看去原来老寨子鸡鸣狗叫、牛马欢腾的情景不见了。没有看见几个人，几个老年人出来龋龋独行，许多木结构的瓦房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歪歪倒倒，屋基上长出了树木和藤蔓植物。靠公路那边倒是新建了一溜新式楼房，很是扎眼。

乡村的人们去哪儿了呢？有移民搬迁的，有外地工作的，有外地上学的。主要是去外地打工的占多半，有的是举家锁上门带着小孩去广东潮州进厂打工做陶瓷，孩子在当地上学。他们把进厂做陶瓷工叫做“搓泥巴果果。”言下之意这个打工钱不好挣很是辛苦，但比起在家种庄稼划算多来钱容易。很多人挣了钱回来改造了房屋，新修了许多的砖房。家里边的土地打荒的多，留守的一些还有力气的老年人舍不得也看不下去，力所能及不辞辛劳在平地上栽秧种田。许多人感叹如果这些老年人逝去以后这些田地真的要打荒了。乡村小学由于生源少好多都关门，抵季场坝的中学也不办了，目前保留办小学班级。

土地面临无人耕种的情况，老屋和新房空置率居高。有个堂弟打了几年工在老家修建了一座房屋，经过多年的扩建装修功能齐全，但是只到过年时才回来住宿一段时间，过完年把门锁上举家又出门打工了。他有个儿子学的护士专业毕业后跟随女朋友到内蒙古工作。村里边也有出息的孩子，有上了大学在外地工作的，一般是过年才回家。我有一个二娘独自在家，偶尔还做一点庄稼，家里边喂养猪牛等牲畜，堂弟常年在外打工，国家补助一部分在村里边起了一幢砖房，装修得漂漂亮亮的，他打工挣钱买了一辆白色小汽车一去一来的，几个孩子都在外读书。前段时间他在潮州陶瓷厂做流水线工时还开起了直播，偶尔唱山歌直播分享他的工作和生活。我二娘独自在家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有一次吃野生菌子中毒，只得求救于在场坝的我弟媳妇，弟媳妇急忙拨打120电话进村拉去医院急救，已经安好无虞。

村里边有老人去世，青壮年在外地连抬棺材上山都凑不齐人。经过商量达成一致意见，把出门打工的青年人人分成两组。如果村里边某家有事时，轮到你那组值班，无论多远都要赶回村子里边去帮忙料理事务。

除外打工的青年有脑筋聪明一点的，学到了装修房屋、修理汽车、种植经济作物等手艺的，然后回乡来发展。要不你就要趁着年轻力壮时下力气挣钱，起房子、买车、娶媳妇、生儿育女，赡养老人，存一笔钱准备养老。如果你没手艺或者没有力气打工挣到钱，娶个媳妇都很困难只有打光棍了。当地年轻的姑娘一般读到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相当一部分嫁到外地去了，少数嫁给当地小伙。还有一部分读书成绩好的，大学毕业找了个好工作谋了个好职业，当然就嫁给阶级层次差不多的，跨出了农门端上了铁饭碗。在乡村集镇，看到很多小时伙伴、同学和朋友都已经快认不出了，还有很多家头老人都已经逝去，感叹时光的流逝。

农村人以前一般都喜欢养狗，黄狗、白狗、黑狗、四眼狗、虎纹狗随处可见，当地的土狗性格温和能看家护院。我家就前前后后养了不少的狗，皮毛主要有黄、黑、白和花色的狗。我父亲年轻时养了一条黄狗会捕猎，有一天从山里头撵来了一只狍子，我父亲心善把狍子捉住后用背篓背到大山森林里边给放生了。反正我从记事起，小时候家里边总会有一条狗陪伴左右。这些狗是放养的，与村子里边的狗形成联盟共同御敌看家护院，夜晚各自回家坚守岗位。白天它们在田野里边撒欢打闹，到饭点的时候只要主人一声呼唤，就回各回各家得到一碗简单饭菜也从不嫌弃。我们去乡镇上学放暑寒假回来相隔数月，家里边的狗也会还记得住我们这些玩伴，高兴地不得了蹦呀跳呀的。我们有时候去坡上要柴望牛这些小狗总会跟着我们，我们有时去其它村寨吃酒，家里边有一条小黑狗跟着我们到半路上就不去了，它怕其它寨子的狗欺负它。它隐藏在路边半山一个山洞里边等我们回来一起回家，它是无言的朋友。

平静的乡村集镇实际上不太平，各种狗势力和恶人暗流涌动江湖险恶，一条狗要想在乡村场坝和集镇生活下去要有一定实力和智慧。我家前前后后在场坝养了许多条各式各样的狗，有的性格温和，有的长得乖巧可人，有的凶悍粗犷，有的短命有的长寿。有的是被场坝来往疾驰车辆撞死掉的，很是可惜了！

搬到场坝居住后又养了许多条狗，细细观察狗的品种、外形和秉性各不相同。家里边养了一条叫老灰的下司狗，品种纯，一身的白色无一根杂色毛，唯有眼圈、嘴、鼻、舌呈现红润。毛质粗硬，有长短二层毛，俗称“蔗秆毛”，只要它在雨中出来“蔗秆毛”会尤其明显，有民俗道下司狗“虎头蛇腰鼠尾肘子脚，空鼻红眼耳直立”。家里这条老灰狗聪明得很，是孩子们喜欢的玩伴，老灰狗活了十几年，从不下嘴咬人，下了数十条狗仔送给亲戚朋友。一次这条老灰狗怀崽了，在场坝与一人家的土狗打架，被那家心肠歹毒的女主人用竹丫扫把打伤，回来几天后就死了。每年家里边养了几条大狗老是无缘无故地失踪，估计是被偷狗贼深更半夜下药闹去了，一次都没有抓到人。我在都匀场坝买到一条小狗，我养在煤棚，后来我媳妇要去抵季场坝开商店做床上用品生意，顺便把那条小黄狗带到了场坝。这条小黄狗逐渐长大对人包括对家人都有一种警惕性，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父亲说一开始准备教它一些简单的口令动作，比如唤它来吃饭，一呼唤它反而跑得离人越远，没办法就放养它。我家的狗每天吃不完的大米白饭，骨头和肉等摆起顺吃。还有专门的狗窝，比起其它乡村的狗只能吃残羹冷炙简直是幸福天堂。我媳妇在下边门面里边做生意，家里边一条黑狗老是跟随左右，赶场天人来人往它也不管，在门面里边一天睡到黑。那条不好教的看似蠢笨的黄狗不知不觉长大了，我父亲这时才发觉这是一条好狗聪明得很，外形像小狼狗，一身的黄色“蔗秆毛”，只要是从雨雾中拱出来，身上的毛衣立虎虎的。家里边被药闹死的狗死了不少，但这条黄狗活了十多年得以善终。它保持高度警惕从不吃外人给的东西，哪怕是诱人的香肉和腊肠。它的外形不属于那种粗犷彪悍的大狗，个头不大的它在与村寨的各种各样的狗较量打斗中从来没有落个下风。一个是它会借势抱团周边几条狗，一有外边来的狗先发出警报一起御敌胜算很大，群起而攻之外来的狗一般只得落荒而逃。再就是它会打架会耍“太极”招式，与狗争斗打斗时会转圈用屁股来对来犯的狗嘴，以此来消耗对方的体力，然后觑准机会一个反转咬住对方要害脖子不松口，或是一个抱腰将对方摔倒在地撕咬直到对方大声求饶落败。我家住在场口是一个主路段，每天有许多狗随主人过上过下，狗有极强的领地意识，打架争斗的事件不断上演，这条黄狗有时候一天要打上几架，家人都吼不住，非要决个输赢。有一次这条黄狗在与一条外地来的白狗争斗时实力相当，这条远处寨子来的雷山狗平时都在深山里边随主人捕猎的身体素质超好，我家黄狗眼看势危快打不过，家里边一条黑狗在旁边干嚎观战不敢下嘴帮忙，黄狗找个时机咬了它一口好像是提醒它你还不赶快来帮忙。赶场天的一天早晨，我老妈在大灶孔前生火准备烧火做饭，这条黄狗血古淋当来到身边，一看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猜测应该是场坝卖狗肉汤锅的某人，看到在场坝闲逛的黄狗然后趁其不备下死手准备打死来卖汤锅的，这条黄狗死里逃生跑回家里边休养一段时间恢复后，才开始看家护院，本性不改还是好与狗群好勇斗狠争过你死我活。这条黄狗后面几年由于年迈体力衰退时只是把侵犯地界的狗们象征性地撵跑了事，很少有那种激烈的打斗场面了。这条被我老妈称为瞎眼狗的黄狗直到垂垂老矣某一天自己消失不见，应该是找一个主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逝去得以善终。

近年来，我弟不养土狗了，他前前后后在厂里边养了好几条金毛狗拉布拉多，还有长嘴巴身体修长的叫不上名字的外国狗，有专门的狗粮和狗舍。定时给它们梳理毛发洗澡还要打虫。金毛狗讨人喜欢，表情友善个性热情不怕生，忠诚可靠和恋人，它老是来挨人弄你一身的黄狗毛。无论是谁都是热情得很摇尾巴，陌生人一呼唤就跟人家去了。有时候经常顺着公路跑到十多公里的地方去，有认识我弟的看见金毛后拍照发微信来，让赶快过去认领，然后开车去把它拉回来。寨子周边人家户喂养的鸡鸭被它咬死了不少，赔了上万块钱。实在是调皮捣蛋过度一天净是惹是生非，某天请了个割猪匠来把这些个黄毛短嘴狗给骟了看它还老实不。割猪匠一时性起顺便把旁边长嘴狗也给收拾了，旁边的长嘴狗其实很乖很老实的，这叫做一狗捣蛋殃及它狗吧。之后，这两条狗只要一看到这个割猪匠简直是又恨又怕，愤愤不平鸣叫不已。

那山，亘古矗立览尽人世繁华，上可摘星辰，下可游云海；那人，各安天命，逝者如斯；那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曾经陪伴过我们那些不可遗忘的日子。那山那人那狗，琐碎而朴实的乡村故事是乡愁的一部分，时常萦绕在我的心头，长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