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我曾看过天下最美的日出，也曾淋过四海最倾盆的雨水。但，我未曾进过你的心田，抚摸你心中的向日葵。

——题记

除开我的朋友、爱人，我最记恨、最想念的，便是我的母亲。

她身材不高，但体态健康，盆骨因为生了我而变得宽大。她是一名手技出色的美容师，对于自己的皮肤也是百般呵护，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一副十七八岁的容貌。

这些仿佛像画一般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母亲出生于农村，作为三姊妹中的大姐，她不得不承担起更多的职责——摘野菜、拾木柴、洗衣服。

她特别喜欢吃面食，听外婆说，她小时候把攒下来的零花钱拿去买馒头，一口气可以吃五六个呢。

我对母亲的第一次记忆，应该就是那次她和爸爸吵架，她拿了一大块毯子包着我。那时候汽车还不普及，她就带着我坐着三轮车，颠簸了两三个小时到了外婆家。我只知道睡觉，但眼睛眯成的缝中间，还是能看清她被吹得通红的脸庞。

我和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幼儿时期。

上了小学，母亲也找到了她最心仪的工作——美容师。以至于从小学到现在，我对母亲的记忆总是零零散散的，想找快完整的，拼接起来都很困难。

我放学回家，吃完晚饭，就打开台灯做作业。灯光是护眼的黄色，是母亲特意买给我的。

“这个用着不伤眼睛。”

我总分神地去望门外面，倒不是不专心做作业，只是看着母亲有没有早些回来。不过，如果客人少，母亲一般七八点就回来了；客人多，便是凌晨。但是我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为什么我期盼母亲早些回来？

母亲回来得早，便会先去把衣服洗了，我也差不多该睡觉了。然后她就会带着一身香味坐到我床前，有时陪我聊聊天，问问我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有时给我讲讲故事，把我逗得哈哈笑。

母亲也很为我争面子。

我过生日，宴请同学们来参加我的派对。母亲就会在这一天，早早地带我去超市买一大堆零食和彩带气球。晚点，她就帮我把家里装饰得五彩缤纷，然后她自己躲回房间里，等一会，她就以一套华丽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眼前，丝毫不亚于灰姑娘参加舞会。

可以说，我在同学们面前，是幸福的。

初中了，我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市里最好的初中。

我不得不拖着行李，从县上去到市中心。

走进新学校时，我与母亲的联系似乎被割断了。一个星期的话，只能寥寥几句在电话里概括。

此后，每次回到家，我都会与母亲发生争执。生活上、学习上、感情上等等都有分歧。

我开始嫌弃母亲，觉得她没文化，觉得她不关心我，觉得她不理解我，觉得她事事都与我作对。

我们的对话被争吵占领，我甚至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她。被老师骂了，明明我受委屈，她还是要来训斥我；成绩失常了，明明我很难受，她还是要来讽刺我……

我真的不明白这个女人生下我来为了什么。

母亲最喜欢的植物便是向日葵。

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看见，满地的向日葵，阳光变成了金黄色，像财神爷撒金币一样照射到地上。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地。

我正感到惊奇，便望到远处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在奔跑，她戴着一顶用稻草编织成的帽子，嘴里哼着歌谣。

“太阳花，太阳花，永远向着太阳光。”

我追上去，近看，她竟然是年轻时候的母亲。和我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照片被我撕碎了……

我从梦里醒来，赶快捡起纸屑拼凑起来。

残碎的照片里，母亲小巧玲珑，挂在嘴角的笑容直击人的心弦，她手里捧着的向日葵，金黄灿烂，生机勃勃。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曾看过天下最美的日出，也曾淋过四海最倾盆的雨水。但，我未曾进过母亲的心田，抚摸母亲心中的向日葵。

母亲也曾是花季少女。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选择成为美容师。她喜欢阳光和自由，能在田野里欢快地奔跑。她喜欢这个世界一切新鲜的东西。

可是，她成了一个人的母亲。

没时间管理自己的身体，所以日渐消瘦，没时间旅游和外出，所以日渐古板。她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她的儿子身上。

怕他被伤害，所以当他懦弱地跑来要拥抱时，她用骂来让他成长。希望他能优秀于其他人，所以无论他受什么委屈了都是先责罚他。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眼睛无时无刻不放在他身上。

一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便失去了做女人资格。

最该死的，便是她成了母亲。

我想，好好地叫你一声“妈妈”。

我想让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妈妈。

希望岁月待你如初，少在你身上留下伤疤。

记得你问过我，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妈妈，我一定走遍全世界每一处盛开向日葵的地方去寻你，你一定会是某一株最诱人，开得最浪漫的向日葵花。

翔翳堕

202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