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山/文
南阳的秋天始终是柔和而有风情的,一如白河两岸日新月异的建筑,流溢出明朗的情调。风从独山上款款而下,不经意间抚弄着行人的衣衫,四野一片金黄,既有自然的本色,又不失成熟的况味。秋季一过,厚重磅礴的冬天就要来了,但它在冷酷之余,又多了一份从容坦荡,令人畏惧,也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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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阳市区的张衡路北行约25公里,来到位于卧龙区石桥镇南小石桥村西20米处的张衡墓园,这里的正式名称是“张衡博物馆”,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眼前的墓园有些冷清,西风萧飒,荒草披离,断碑残碣,几只小鸟惶然离去,给天地间平添几分苍凉的余韵,游人不多,墓园孤独,来到这里的人们,从尘世的喧嚣中宁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梳理着自己的情感。
大门两边的两副楹联概括了张衡的丰功伟绩——“穷五经通六艺赋两京制两仪闲吟四愁一生无憾,研七略精九章思三代究三坟漫步八极千载有灵”“穷天究地通百家名昭日月,善赋能诗贯六艺誉满乾坤”。
步入景区大门,右边花园里坐落着张衡发明制作的浑天仪模型,基座石碑上刻有他的《东京赋》;左边花园里坐落着张衡发明制作的地动仪模型,基座石碑上刻有他的《西京赋》;左右两边靠墙处是两道碑廊,分别刻有“举世瞩目的中国科学家”和“影响世界的外国科学家”的画像和简介。甬道的北端,与大门同一中轴线上是坐北朝南、大门紧闭的享堂,张衡家族世代为当地的大姓。他的祖父张堪,自小志高力行,被人称为神通,曾把家传余财数百万让给他的侄子。光武帝刘秀登基后张堪被任命为蜀郡太守,随大司马吴汉讨伐割据益州的公孙述,立有大功。其后又领兵抗击匈奴有功,被拜为渔阳太守,曾以数千骑兵击破匈奴来犯的一万骑兵。此后,在他的任期内匈奴再也没有敢来侵扰。他又教人民耕种,开稻田八千顷,人民由此致富。所以,有民谣歌颂他说:"张君为政,乐不可支。"张堪为官清廉。伐蜀时他是首先攻入成都的,但他对公孙述留下的堆积如山的珍宝毫无所取。蜀郡号称天府,但张堪在奉调离蜀郡太守任时乘的是一辆破车,携带的只有一卷布被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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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的祖父一样,张衡也十分刻苦向学,少年时便会做文章,“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16岁以后,他离开家乡到外地游学。他先到了当时的学术文化中心三辅(今陕西西安一带)。这一地区壮丽的山河和宏伟的秦汉古都遗址给他提供了丰富的文学创作素材。以后,他又到了东汉都城洛阳。在那儿,他进过当时的最高学府太学,结识了后来著名的学者崔瑗,与他结为挚友。张衡兴趣广泛,自学《五经》,贯通了六艺的道理,而且还喜欢研究算学、天文、地理和机械制造等。但在青年时期,他的志趣大半还在诗歌、辞赋、散文上,平常从容淡泊,不喜欢与俗人相交。
二十岁后,张衡已游历了大江南北,足迹遍及江淮流域和中原地区。深厚的家学渊源,丰富的宫廷经历,世代以史为业的家族传承,更有他深埋于心的恢宏意愿,使他发誓要在汉朝宏阔的文化大背景里,让自己的作品落地生根,利泽社稷,昭示后人。闻名于世的两京赋就是在这时呕心写成的。《二京赋》是运用文学手法的社会剖析,其中有政治方面的讽谏、社会事物的描述,历史的反思、哲理的寓含、感情的抒发、意境的想象,诸景毕现,文思泉涌,洋洋洒洒,蔚为大观。《二京赋》的传播,使张衡名声大振。除了它文字典雅,取材翔实,更由于它改变了辞赋专一阿谀颂德的陋习,开一代新风。后被南朝的萧统收入《昭明文选》。十年磨剑,只为正义一呼,这就是张衡!他的高尚的人格和异乎常人的深度思考,让他在文学上留下光彩照人的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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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曾在讨伐武则天的檄文中把武骂得狗血喷头的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一日路过张衡墓,站在墓前面对孤零零的一堆荒丘,遥望洛阳城阙,口中默念着张衡《归田赋》:“徙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慨万端。骆宾王不禁言道:“忽怀今日昔,非复昔时今,日落丰碑暗,风来古木吟,唯叹穷泉下,终郁羡鱼心。”一位文章惊天下的才子,一位连他的大仇敌武则天都称赞其文采的人物,在张衡的墓前,郁郁寡欢的洒下感叹之泪,悄然消逝于落日的余辉之下。
在张衡墓园,两座缺腿的石狮隔路相望,几处石碑字迹斑驳,现在,这石狮和石碑已成了墓园中孤独的守望者,它们因守望而孤独,因孤独而矜持。一道月亮门通向一座墓碑,上书“汉尚书张公墓”。抚摸这残缺的石碑,我仿佛握住了一段冷峻的历史,在这一瞬间,自己也似乎和这石碑产生了某种庄严的联结。秋色满目,秋声盈耳,漫天的浮躁已经消退,化作了凝重的思索,眼前恰是那副千秋传颂的对联:“胸怀宇宙君先觉世犹未觉,步涉星河世未登君已先登”,郭沫若对张衡的评价是:“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见,万祀千龄,令人景仰。”
千百年岁月中,虽然也有一些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多次对张衡墓进行修葺,但风雨沧桑、兵燹匪乱,使这个墓园日渐荒芜。到民国年间,张衡墓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唯有一丘荒冢和两通苔藓覆盖、字迹模糊的石碑,甚是寂寥。
当地百姓早不知张衡是何许人,只知道大土堆是“尚书坟”,里面埋着一个大官儿。这里的老百姓很现实:给医圣张仲景烧香可保祛病免灾,给智圣诸葛亮烧香可以让娃们聪明好学,给商圣范蠡烧香可以做生意赚钱,这不能不让张衡有点儿尴尬,这个一生集文学、艺术、天文、地震、理学、科技、数学于一身的人类奇才,一生著作无数,还搞了一辈子科学研究,到老了却没被人记住姓名,反而是临死前的一个虚职让人难以忘怀。
身居宦海数十年,张衡几乎一直担任太史令等技术职务,类似于一个管气象的业务干部,“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因长期没有升官而被人嘲讽。面对不无嘲讽的劝告,张衡显得很超脱:“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他“不慕当世”,平淡从容,从无急功近利的狂热。能如此超越,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和目光在于奥妙的玄理和广阔的宇宙。正如他自己所说:“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他太卓越,太直率,太执着、太正直、太清廉,“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人们在景仰和痛惜之余总有一种深沉的困惑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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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路,殚精竭虑,对于一个“好高骛远”的业务干部,浩荡的皇恩于他是无缘享受的,却在“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星空遥望中,获得了精神的自由和学术的造诣,用点点墨迹释放真情,演绎理学,潜心研究,为人类天文学、机械技术、地震学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发明了浑天仪、地动仪,被后人誉为"科圣" ,源远流长的华夏科技史和宇宙探索因一位南阳石桥人的执着和坚守而惊世骇俗。
历史,因他的贡献而熠熠生辉。而他,一个读书人的理想,也因他的独具慧眼的创造发明而山高水长,云蒸霞蔚。秋阳下的墓园很静,只有飒飒的秋声,渲染出秋风入户、秋草绕篱的冷寂。在夕阳的映照下,高大的墓上坟草萋萋,周围松柏森森,酝酿出怀古的幽思。
今天的世界给了张衡足够的尊重。称他是“东方的亚里士多德”,在享堂台阶下边有一个“两星一山”的模型和一段文字介绍:1970年,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月球背面的一座环形山命名为“张衡山”;1977年,将太阳系中编号为“1802”的小行星命名为“张衡星”;2003年,将太阳系中编号为“9092”的小行星命名为“南阳星”。这些命名都具有国际性和永久性,是崇高的国际荣誉。难怪南阳民间有句“戏言”:张衡的影响,在国际比在中国大,在中国比在河南大,在河南比在南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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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故都,把历史文化浓缩到宫殿;而南阳,却把历史文化溶解于民心。在南阳旅游,不存在可以舍弃历史的游玩。郑州、开封、洛阳、南阳,这四座城市都体现了文化中原的典型神貌,但南阳的文化性格并不是前面三个城市的中和,它比前三者都要更富于文化底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阳是一个富有文化融合性的城市。战国中后期,南阳辗转于楚、秦、韩三国之间,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三国文化的不同熏陶。一个典型例子是南阳战国秦汉墓出土的仿铜陶礼器,具备有融三国文化于一体的造型特点。这是地缘政治塑造文化性格的一个细节,也是南阳作为南北交汇的熔炉产生的文化必然。这种特性对南阳来说,其实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南阳不仅有兼容并蓄的经济发展格局,还可根据自身定位打造出举足轻重的文化旅游精品品牌,将文化融合性体现在旅游产业中,创造性地走出一条“星河之路”。届时,自然景观兼容南北,人文景观并蓄四方,往来之客多情,华夏文明灿然,这或许也是南阳人张衡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