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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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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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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诗城杨柳岸


 

朱湘山/文

01

如果说黄河是一支洋溢着生命质感的船歌,淮河是一首质朴本色的田园诗,长江是一首奔腾万里气壮山河的交响曲,那么大运河就是连接这大江大河的琴弦,当它带着黄河的粗犷、淮河的奔放一路澎湃地和长江母亲激情相拥的时候,一幅壮阔的“江河立交”的坐标瞬间就在这座城市展现,它的名字叫镇江。

镇江,是一个乍听之下充满豪迈昂扬的名字。它兵气太盛,无形中弱化了柔美的意境,冲淡了风月情怀,及至了解了镇江的历史后,始知这种感觉或许来自于它那文人墨客的厚重叹息,来自它悲壮的历史传说和三国古战场的刀光剑影。

四月的一天,应太太的闺蜜相邀,我们走进了镇江这座历史名城。我惊奇地发现,在这座离南京只有20分钟车程的地方,竟会有这样一座慢节奏的宜居城市。这里的美,是一种山中有城,城中有山,江河环绕,山水相依的大方之美,是气吞山河的壮阔之美,是人文荟萃的沧浪之美。走在街上,每时每刻都会浸润在浓郁的诗意之中,大运河与长江的牵手,更为这座历史名城带来了梦幻般的诗情画意。夕阳下的帆影和月色下的桨声是不着铅华的流丽,那种久违的恬静和安谧产生了东方式的休闲情趣,令人驻足良久,这就是镇江。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镇江那举重若轻的挥手间,是无数曾在中国文化史上溢彩流光的影子:是京口瓜州一水间的盈盈,是蒜山亭上孔明周瑜密谋破曹的决策,是古巷中的清曲和西津渡畔的诗乡词会,是张若虚惊艳了整个大唐的春江花月夜,是张祜笔下的两三星火,是李白纵情的两岸旌旗绕碧山,是王昌龄在寒雨霏霏下的送客,是曾巩开窗放入大江来的高歌。千百年来,文人墨客云集于镇江的怀抱,浩如烟海的诗山词海滋润了它那迷人的美学风貌,化为无数云淡风轻的暮霭,渗透进它的气魄和骨血,任人评说。

02

在我的记忆力,中国还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像镇江这样,被如此频繁地写入古诗,也从来没有一个地方,产生过像镇江那样数量惊人的成语典故。它不是文人荟萃的一国之都,也谈不上规模巨大,却自古以来就有一种令人称奇的催生诗歌的气场,写于镇江的名诗不胜枚举。站在北固楼上,远眺长江,你想不写诗不吟诗都难。古往今来路过的文人骚客无不在此歌以咏志,有考证表明,《全唐诗》歌咏镇江的有千首之多,历代名人涉及镇江的诗歌辞赋多达万计,中学语文课本中收录的古诗词中,有关这座小城的诗词也当仁不让地位居第一。

镇江,一座充满灵气和诗魂的秀丽之城,从诗经直到今天的现代诗,诗学文化一直是中国人流动的血脉,一个中国人,不管会不会写诗,血脉里都会流动着诗歌的情怀,爱诗的中国人,也会爱上镇江。

03

方言是地域文化最醒目的标签,同样是江南相邻不远的城市,镇江的语言跟苏锡常的语言有着明显的差异。那是一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语言,一种有硬度亦有亮色的流畅,一种活泼明快的婉转,一种带有书卷气的雅俗共赏南北通用的语言,跟镇江人说普通话,你难以听出来浓厚的江南特征。

这也难怪,一方水土一方人。镇江的水,大江大河穿城而过,在高楼大厦中推波助澜,浩浩荡荡,烟波浩渺;镇江的山,立于万顷碧波之上,奇峰耸翠,气势磅礴。“那管风涛千万里,妙莲两朵是金焦”“山分江色破,潮带海声来”;再看苏州的水,是细水长流的水,整个城市都浸润在小桥流水,九曲回廊的水网中,是居家过日子的精致和清净,浅酒清寒,细雨兰舟,幽静的巧夺天工,缠绵得令人销魂。“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说出的话自然就是极尽温婉细腻,小家碧玉式的精致软化了硬朗生命的质感,风月情怀冲淡了江山气度。一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铿锵玫瑰,一个是幽深庭院里的梨花海棠,一个是横槊赋诗的巾帼女杰,一个是茶肆酒巷的评弹流莺,一个是金山湖畔的浣纱女,一个是轻解兰舟的美娇娘,语言的风格和价值取向的差异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许是受大运河南北交融文化的浸润,语言不同,性格也有差别。黄河的粗犷、齐鲁的豪情、江淮的大气构成了镇江人的文化性格和生命特征。厚道而不失聪慧,热情又礼节有度,性格开放,容人容事,热情好客,豪爽大方,极好相处。

镇江人会喝醋,但更善饮酒,慷慨的酒文化是镇江人待人处事的最好表达,女性的豪饮尤其是酒席上的一大亮点。男人酒后常常是丑态百出,但女性饮酒后总是面带桃花,腮染红云,更显得楚楚动人。太太的闺蜜和她的几个佳丽姐妹都是这样的人,在镇江的那些日子里,每次酒宴,几个美女都是靓丽的风景。

镇江的女性不仅天生丽质,而且在处事上豪爽大气,有一种果敢的豪情与敢作敢为,甚至为了追求高洁人格和人性自由而勇于献身,说来也巧,跟镇江有着密切关联传说的,竟然都是女性:白素贞为解救心上人许仙不惜带着身孕发动水漫金山的人神大战;梁红玉为了支持丈夫击退进犯之敌,亲冒流矢,登上十几丈高的楼撸,在金山之巅擂鼓呐喊;孙尚香在丈夫刘备客死白帝之乡,白衣缟素,投江殉情;江对岸的杜十娘面对负心郎君,在深沉的绝望中,怒沉百宝箱,纵身赴江涛,完成千百年来最令人感慨的惊魂一跃。

04

京口的傍晚显得有点苍凉,江流无语,汽笛呜咽,传送着大江的浩茫和空寂,天光云影折射着长天和春水的律动。镇江正是以它吞天吐地的胸怀迎接着外面的世界。吞天吐地是镇江的位置决定的,运河在它臂间浩荡,长江在它脚下雄浑,一个力重千钧的“镇”字写出了它的壮夫本色。“地雄吴楚东南会,水接荆扬上下游。”这襟带江海,提挈吴越的大江大河,永远总是艨艟连翩的浩大景观,这是一个产生诗情和哲理的地方,也是一个产生“逝者如斯夫”千古浩叹的地方。

公元8世纪中期的一个晚上,一艘吃水很深的双桅船悄然地从古运河驶出,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艘夜航船既没有沿江上溯,转棹安徽湖广;也没有剪江而渡,进入烟水如梦的江南运河,而是扬帆东去,直下风涛万里的南黄海。这就是历史上“鉴真东渡”的初始画面,时间是唐天宝二年十月。

巧合的是,不久前我写的那篇《南山南:别有洞天》里提到的鉴真和尚东渡,就是这艘从镇江对岸的运河扬帆出发的船舶

那次观难卓绝的远航经历了11个年头,其间六次出发,五次失败,为之献出生命的就有36人。天灾、海难、疾病、匪盗,还有内部的人事纠纷,使这次远航充满了惊险离奇的情节。最后一次东渡时,有一艘船遇险触礁,后来讹传沉海,大诗人李白还因此作诗哭悼。实际是船飘到了三亚的大小洞天,鉴真和尚在此休整和传经布道一年半后,最终东渡成功。另外有一些东瀛岛国的朝圣者历经磨难,进入长江口,经运河抵达京口上岸,由此看来,镇江还真是成功者的发轫之地和朝圣者的胜利彼岸。

05

镇江的迷人并不止于历史与神话的色彩。镇江的美是实实在在的城市山林的美,没有一丝虚假,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站在东郊的汝山上可以领略“东门东望十八坡,南门南望十三湾”的美景;无论是晴是雨或是雪花飞舞,金山寺都如神物一般笼罩着金山,它用无穷的吸引力与无形穿透力,矗立在金山之巅,散发着迷人的光辉;晓月朦胧依恋着北崮山上的那半截铁塔,诉说着它的坚强不屈。当年日本人炮轰车拉都没能将它摧毁,它终究站着看到了民族的胜利;与北崮山相距不远的焦山,碧水白云常年环绕,把这位绝色美女装扮得更加动人。它是江中的一个独立王国,奇花异草、古树怪石,满园芬芳,叫人流连忘返。

长江流过镇江的时候,巧妙的一分为二,一边顺着主航道顺江而下,另一边却从焦山的一侧静静流过,形成一个硕大的湖泊,那天下午,几个朋友陪同我们乘船到这长江中被誉为“江中浮玉”“书法之山”“江南第一碑林”的5A级公园焦山游览,这里碧波环抱,古刹梵音,林木蓊郁,绿草如茵,宛然碧玉浮江。站在森林茂密的焦山顶上,眺望四周的江水,我想起了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么一个平躺在大地怀抱的湖沼更美丽、更纯洁,同时又这么广大。秋水共长天一色,它不需要一个界限。无论任何民族来去,都不能玷污它的美丽。就这一面明镜,石子也不能将它击破。它的水银也永远地闪亮着,大自然还经常装饰着它的表面。没有任何暴风雨,没有任何尘垢,能将它的表面暗淡无光。”

06

镇江,一座底蕴深厚、人文荟萃的历史文化名城,拥有3000多年文字记载的悠久历史,更是吴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不仅是“甘露寺刘备招亲”,“白娘子水漫金山”等传说的发源地,也是《文心雕龙》《昭明文选》《溪笔谈》等巨著的诞生地。

镇江更是一座充满浪漫情气息的城市,四大爱情传说许仙和白娘子、牛郎织女、董永和七仙女、梁祝的传说都发生在镇江。三国孙策、周瑜分别迎娶了镇江乔玄的女儿大乔、小乔;东床快婿王羲之在镇江迎娶了郗鉴的女儿;辛弃疾在镇江迎娶了范邦彦的女儿……

镇江又是一座不事张扬的城市,它甚至有点布衣荆钗,璞玉浑金,全不似苏州和扬州那般靓丽招摇,因为名分都被人家占尽了,出头露面的是人家,鲜花着锦的也是人家。镇江只有劳碌的份儿,而劳碌者总是沉默的。但沉默的精神不在于享受沉默而在于积聚力量,如果把沉默惯性化恰恰是背叛了沉默的精神。于是便有了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和辛弃疾“何处望神州”那样的大声音。镇江要么沉默,要么就发出振聋发聩的大声音,因为有了这大声音,它平日里不爱张扬的沉默才不是一种无奈,而显出了比喧嚣更有力量的大气和沉稳。

太太闺蜜住的小区在香江花城,紧靠北固山下,前行不远,就可以到达古运河的河畔,河水静幽缓慢地流淌着,两岸柳树的葱绿和金黄的梧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不失和谐,河畔不时会有凉亭或回廊点缀成趣,绿杨和垂柳轻烟一般的缭绕,和沿岸商铺古典的瓦顶飞檐互相呼应着,不经意地构成了一幅幅江南水乡诗意的风景,不远的地方,就是被称为“一眼看千年”的西津渡了。

西津古渡位于镇江城西的云台山麓,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古时候,这里东面有象山为屏障,挡住汹涌的海潮,北面与古邗沟运河相对应,临江断矶绝壁,是一处岸线稳定的天然港湾,在六朝时期,云台山麓就已经有了固定的渡江航线,三国时期这里名叫“蒜山渡”,唐代时曾取名“金陵渡”,宋代以后才称为“西津渡”。

古代的西津渡是漕运重镇,交通咽喉,是当时镇江通往江北的惟一渡口,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自三国混战以来一直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在这里曾经发生的重要战事就有数百次之多。  

西津古渡依山临江,风景峻秀,李白、孟浩然、张祜、王安石、苏轼、米芾、陆游、辛弃疾、马可.波罗等名人雅士都曾在此候船或登岸,并留下了许多为后人传诵的诗篇。

时光飞度,沧海桑田,西津古渡转瞬到了当代,当年的西津古渡离现在的长江江岸已有三百多米距离了,环境的改变让现在的西津古渡失去了渡口的功能,但是它活化石般的风貌却得以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穿过一条回廊,顺着石阶缓步而下,有一处用有机玻璃覆盖的槽坑,这是景区特地剖开的一段路基,露出五块石级,分别标志出:“唐代以前原始栈道、唐代路面、宋元时期路面、明代路面、清代路面”的说明,十来米长的路段居然是由五个不同历史时期的石阶构成的,取其名为“一眼看千年”,仿佛在瞬间走进了历史隧道。沿着古街一路往前走,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两层小楼把我带回到那笙歌曼舞的年代,古街上的建筑多为明清时期的遗迹,砖木结构,飞檐雕花的窗栏一律油漆成朱红色,给人以“飞阁流丹”的感觉。  

站在西津渡举目观望:错落有致的楼房翘阁飞檐,窗上的雕花、斑驳的柜台、好像在向人们娓娓诉说着“西津古渡,千年老街”的沧桑,走在这条被车轮磨砺出深深印辙的青石板路上,耳边仿佛传来了千年的历史回声,这一切,又使人情不自禁地激发出无限的遐想和思古幽情。

一个家族的传承,如同一件上好的古董;一座城市的遗产,则来自于它宝贵的精神财富。镇江的美,在于它的隐忍和孤傲,也在于它的超然和沉静。寒汀芦荻,吹不散诗人心头的新月半弯;海门江雪,湮化出今日浮玉苍茫的水天焦山。当繁霜落尽,浊酒微温,多少豪杰青丝成白鬓,只有镇江风采依旧。它微微颔首,再遥遥举杯,拈花微笑间,看尽天下悠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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