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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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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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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夜归人

朱湘山/海南


海口的冬天没有三亚那样阳光灿烂,潮湿的海风掠过海平面,带着清冽的寒意,从大街小巷穿城而过过,窗外常常留下一团团的白色水雾,特别在春节临近的时候,气温时有变化,不阴不晴的,太阳偶尔露一下脸,却又不肯久留,空中间或小雨飘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增加过年气氛似的。

2020年1月22日清晨,从海峡吹来的风里已经有种的感觉。打开微信,看到老同学柴成林的留言:他和老伴到海过年来了,此刻就住在三亚一个家庭旅馆里。

一时间,武汉三镇即将封城,北方大地雪压冬云。人们被笼罩在寒冬和噩梦下面,带着极度的不安、惶恐与痛苦,准备迎接充满未知的鼠年春节。

同样,在海口市,往时海岛的热风蕉雨悄然隐退预报说寒潮即将袭来,街头路人寥寥,行色匆匆。首支援助湖北的医疗队已经集结完毕,即将前往冰天雪地的荆楚大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老伴从老家出发,一路风尘到了三亚

我把电话打过去,老说,正在为住宿的事闹心,早先预定的酒店不给入住了,因为他持有的身份证是湖北的,家庭旅馆也督促他马上退房。可如今想回武汉买不到机票。他请我想办法帮他联系一家酒店或者租个房子。

我联系了几家熟悉的酒店,都说到政府指定的酒店去登记信息,接受隔离,海口这边也一样。正在犯难时,忽然想起,有个朋友在海的房子一直空着,家具齐全,房间很大,还有个封闭的超大阳台,散步和晒太阳都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钥匙放在我家里,立马联系了那位朋友说想要借住一段时间,朋友爽快地答应了。

一时间如释重负:春节将至,保洁工自然是请不到了,那就等住下后慢慢整理吧。

23日清晨,再过一天就是除夕,武汉市已经宣布上午十点封城。我通过电话确认西海岸一家酒店餐厅可以吃自助火锅,准备等老海口后为他接风洗尘。忽然太太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社区一个工作人员,劈头就问:听说你是湖北来的?太太说:我是湖北来的不假,可我已经来了30年了,挂了社区电话。物业的通知又来了。物业在微信群里通知我们:发现湖北的车牌和来人,一定要马上报告,否则追究责任。

看看外面的天,阴沉沉地飘着雨,温度骤然下降,此时的武汉温度想必已在零度以下,想到老柴夫妇春节期间总算在海南有个独立的住处,享受一下海岛的温暖阳光和椰风海韵,心里暗暗替他们庆幸。但如何见面,怎样把钥匙交给老柴,想起街道办的电话和物业的那条通知,内心便感到纠结,见面与否都感到不妥,我和太太反复商量合计,最终想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请吃饭当然是不可能了,就到超市买些生活用品,放到汽车的后备箱里,把车停在东站的站前广场,车钥匙和房门钥匙就放在车上,等老柴到椰海以后,远距离招呼一声,不握手,不接近,让老柴把车开走,反正春节宅在家里,也不用车,回头再跟那边的物业报告一声,交代老柴在这期间不要出门,自行隔离14天,后续生活物资从网上下单,让快递送到门口,等快递离开后开门拿进去。一切准备就绪,心中稍安,静候老柴夫妇下午的光临。

大学读书时,老柴和我同一个宿舍,毕业后也常有来往,每次回湖北在武汉小住,老柴都会带着酒到我下榻的酒店,在附近找个餐馆小酌几杯。老柴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说话办事,骨子里带着一种从容和自信。在中文系里,他人缘好,好像天生就是为大家做好事而生,处处都为他人着想,跟他交,总有一种温暖舒畅、如坐春风的感觉。年底选优秀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不投老的票都觉得对不住他。那个代,家用电器属于计划供应,电视冰箱自行车都是紧俏物资,老的爱人在县城五金公司担任经理,很多人包括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找老帮忙,老柴一次次自费往返于省城和县城之间,从不推辞,联系的价格比门市价优惠很多

两大爱好,一是爱好书法,据说参加比赛得过名次,二是爱好文学写作,平时喜欢写诗和散文,中文系的墙报几乎每期都有他的作品上榜。

再后来,中文系成立文学社,自办了一份文学刊物,好像叫什么花,老数度挑灯夜战,写了篇小说,大致内容是有个被错划为右派的年轻人,下放到山区当了民办老师,在当地找了个农民姑娘安了家,后来,他在美国的父亲远涉重洋回到祖国,想带儿子媳妇一起去美国继承家族产业,但是这老师舍不得那些学生,毅然拒绝了白发苍苍的父亲,继续留在山村当教师。故事很感人,那时改革开放刚起步,这种题材略有些“敏感”,中文系的杂志不敢刊登。老把小说寄给省里一家文学月刊,结果被采用了,弄得中文系什么花的编辑们很尴尬,又找老把小说要回去刊登了。

毕业分配时,老柴是党员,又发表过作品,学校劝他留校任教,地区报社也想要他,但老已经成家立业,就回了县里,一个离武汉很近的地方先是在师范当老师,不久就调到文化局当了副局长,工作之余,写了不少诗歌散文,有的发表在县里的杂志上,有的发在省里刊物上,是小有名气的文化人后来,县里升格为地级市,老柴被调到市委宣传部当了副部长兼报社社长,两年后,师范升为师专,老柴工作需要,受命当了师专的第一任校长,电大和师专合并成立文理学院时,老柴当了副院长兼中文系主任。

平时乐于助人,当上领导以后,求办事的人更多起来,其中很多是同学和亲友,有的是想通过他老婆以内部价买电视机、冰箱等紧俏家电,有的是为儿子上学、孙子上幼儿园而来,有的去医院找专家看病,要求关照的,印象中我们班的同学很多人都曾为自己或为别人找过他。对于受托之事,老都是尽力帮忙,打电话,写条子,言辞恳切,从不推辞,临了还搭上一顿饭,实在办不了,就耐心解释,到最后,求他办事的人反而感觉愧疚起来。

上任后,老柴除了繁忙的行政工作,担任政治理论课的教学。讲课是老的强项,在课堂上,由浅入深,喻理深刻,把学生平时都觉得枯燥无味的政治课打造成学校的精品课程,堂堂爆满,座无虚席。学生反映,校长的课,真是一种享受,过去不喜欢政治课的学生也开始喜欢了。文理学院建立后,老柴除分管的工作外,还担任当代文学的教学。

站在大学的讲台上,老柴才思敏捷,三尺讲坛上,滔滔不绝,妙趣横生,思想性兼艺术性常有超常发挥,时有惊人之语和朗朗笑声,很受学生的喜爱,培养了一大批粉丝,特别是女生的崇拜,但老为人正直,一点绯闻也没有闹出来。

早在到学校工作之初,老的妹妹帮他在武汉的城乡结合部弄了一块宅基地,后来找几个亲戚借钱盖了一栋三层住宅楼,城市发展后,划入了城市的范围。退休以后,老柴就把家搬武汉

新居很雅致,门前半亩方塘,一池碧水,四周种了不少蔬菜,住在这个地方,可以冬看残荷,夏观莲花,除此之外,还在门口的院子里,栽种花草果木,也算是好人好报,老柴的退休生活舒适安逸。

当地人都喜欢打几圈麻将,老为人旷达,天性乐观,但从来不碰麻将牌,业余时间除了练练书法,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几个朋友打“锄大地”,类似于“跑得快”的扑克游戏。每到周末,早早联络,先吃饭,饭后开始打牌。当宣传部长时一般是朋友抢着买单,当副院长大家伙轮流坐庄,其乐融融老柴说他一生就这点爱好。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老柴说他已经,出乎我意料的是,老柴拒绝跟我见面,也拒绝了我提供的汽车和房门钥匙。他说:“还是不见面吧,少给你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里一阵感动,什么时候都在替别人着想,这就是老柴的品格为人,这么多年过去,一点也没变。

我问老柴已经到了哪个地方,他电话里说,我已经到了南港轮渡码头,要回武汉了

我一时愕然,怎么定好的这么快就变卦了。他如果留在海,房子已经准备好了,基本生活用品也已齐备,入住后跟物业报告一声在家自觉隔离即可。七十多的人了,好不容易在封城之前出来,为什么还要再折腾回去?

告诉我,他的决定是在到海列车上作出的,并且得到了老伴的支持。在高铁上,老从手机到一组组反映医护人员抗击疫情工作生活报道和文学作品,感动得老泪纵横,对照别人,他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老柴归心似箭。

说,已经想好了,回到武汉深入到社区当一名志愿者,为抗击疫情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一个文人,生活是精神的原点和定力,困难的地方才是安放灵魂之所在,他需要去投入,去延伸,去开掘,不能错过这个充满大爱和故事的时代,他要去体验守护者的心酸和温暖,积累抗击疫情的生活。他要天天写下封城日记,记录发生在特殊时期特殊人群的事情,等到春暖花开疫情过后,写一部反映抗击疫情的文学作品。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天寒日暮,更添离愁。电话里,我听得出老去意已决,只得长话短说,催促他抓紧时间上船,争取早点渡过海峡,因为明天起就火车停开、轮渡停航了。

挂断电话,我走到窗边,路灯初亮,夜色渐深,橘黄的灯光像思念老友的海浪,一波一波我涌来。不知谁家的孩子开始练琴,琴声演奏出几分悲壮的苍凉。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我想,此刻的老是否也透过茫茫夜色,微笑着回望舱外海岸吧。

除夕这天是个晴天,阳光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空气中缺少了往日鞭炮过后的火药气息,海峡两岸静悄悄的,连海浪也失去了喧嚣,轮渡航班已经停航,酒店餐饮业几乎全面放假,老打来电话说,他在对岸的长途车站熬了半夜,已经坐上火车了,然后再转乘高铁,估计下午就可以到达武汉

听着他爽朗的声音,我也彻底放心了。收线前,老特别叮嘱我:你这次欠我一顿酒,下次回武汉,第一顿你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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