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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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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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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怀古

/朱湘山

汽车驶出曲阜东站,顺着崇贤大道路向北。时值六月,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公路两边是密密丛丛的白杨、银杏和榆树林,放开眼远眺,就是令人心灵震颤的恢弘深沉的气象。车过沂河,田野层叠的鲁南大地,在灰云和浓雾里隐隐呈现出独特的风貌,无论起伏的山峦,无论舒缓的田畴,都被金色的麦田和青葱的玉米覆盖得博大深沉,又如此舒展柔缦,内心顿然生出对齐鲁大地深蕴不露的神奇伟力的感动。

远远便瞅见了沂水,深沉的河床紧紧贴着绵延起伏的群山逶迤而来,抖落下沉重的泥沙,静静地悄无声息地涌流着,岸边铺展开绿莹莹的芦苇,左望不见边际,右眺也不见边际,那一派芦苇青葱的绿色所蕴聚的气象,在人初见的一瞬便感到巨大的神往与心旌摇曳

这就是当年孔子和众弟子“冠者五、六人,童者六、七人”的“浴沂”之地吗?这就是胜日寻芳的泗水之滨吗?

带着朝圣般的虔诚,曲阜,我们来了。

车,缓缓地驶进曲阜古城的南门,渐渐地看见飞檐翘脚的古建筑,看见了荒地,看见了土屋,看见了五马祠街的牌楼、看见鼓楼的城墙,阙里大街的围墙在绿树丛中慢慢地移转着……

   在大街上清风扑面,到处感受到儒家文化的素朴低调和内敛沉稳,要不是街头路灯下那一幅幅醒目的论语,要不是大街上那颇具文化意蕴的酒店名称,要不是那一辆辆行驶过的复古马车和五六十年代的人力三轮要不是颜庙广场上那巨大的孔子雕像,我会把这座城市看成某个等待拆迁的老旧县城。

   是的,这就是曲阜,就是被称为“东方耶路撒冷”的圣城曲阜,就是被联合国评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中国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孔子的故里,就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开源之地,就是世界的儒学之都、儒教之根。在这里,孔子诞生于尼山,成长于阙里,设教于杏坛,出仕于鲁都,归葬于泗上,到处都留下千古圣人的足履。

    这座小城也许并不算精美,但一定底蕴深厚和诗意葱茏,那每一条小巷,每一块石板都流淌着岁月的沧桑,几千年稳定的建筑伦理,代代相袭,秉承着曲阜独特的文化基因。2500多年历史的孔庙以“金声玉振”的碑坊立起“万世师表”的徽识,以“万仞宫墙”守住纲常伦理的脉络

  在这些龙柱飞檐、斗拱翘角偶身塑像、楹联匾额、字画点缀的古建筑里还掺杂着低矮的青砖灰瓦的简陋民居,鼓楼东街、颜庙街、陋巷街,甚至处处露出一种残落和凋敝,斑驳墙壁的石缝里黯淡的苔痕,发芽的嫩绿色小草拱出头来打量着大千世界,寄寓着生命的智慧和饱经风霜的顿悟。间或也能看到粉红色、嫩黄色的小花争奇斗艳地盛开在各个角落,仿佛每一天都是对生命的礼赞。

我相信,眼前这素朴的环境更适合于我们表达对于一个杰出的古人的缅怀与敬意。因为儒教本身属于文化,那么多的画栋雕梁,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那么多的灯火璀璨,还有旺盛到令人窒息的香火缭绕,会让本来想追寻人生与世界真谛的人们而不知所措,在财富的堆砌与炫耀中迷失了自我。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场并不多见的夏雨就淅淅沥沥的从天而降,远远近近的街灯光在夜幕中闪烁,不华美,也不张扬,朦胧而富有诗意。

  第二天早上,那雨继续下着,带着远古的愁绪飘飘洒洒,淋湿每个参拜者心中的河流,我们冒雨出发,走过鼓楼大街,顺着阙里的石板路,深深浅浅地走向孔庙。

  我们寻了一名孔子第七十四代后裔的孔姓导游带着我们,走在历代帝王曾经走过的青石板路上,在见证了千年历史的古柏的观照下缓缓前行,那些参天古柏,仿佛是生命的精灵,无声地陪伴护佑着我们。

  历史在时光积累与淘汰中传承,文物在空间的取舍中弥存。2500多年的孔庙,历经数十次的修复与整治,许多建筑随朝代兴替已经多次轮回,秦砖汉瓦,唐基宋础,都可能深埋于地里,而今耸立在我们面前的多为明、清时期建筑。一次次地变迁,一次次地更替只有立挺于此中古树为其见证。看那些千年古柏,根暴突,聚千年之力扎根,不管地多坚硬,根总能延伸,仿佛印证着儒家文化的源远流长。有些树力透地表,见证儒家所言的“勇者无惧”;有些树茎直挺拔,亮洁一身,见证儒家“仁者无忧”的圣言;有些树没有了四季容妆,只余枯枝空舞,,见证“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之行;有些树没有藤蔓相牵,独立于群秀之中,诠释了“君子和而不同”的内涵

 踏上孔庙门前泮水桥,仰望棂星门的一刹那,仿佛就置身于两千五百年前的春秋古时。
孔庙是孔子去世后第二年始建的,此后历代王朝帝王不断扩建,最后一次是清雍正年间大修,才成就了现代规模。深红的墙皮,杏黄的墙里,九进院落,古柏森森,各式房间466间,仅门坊就有50余座,更有10余座“御碑亭”分布其间规模宏大,雄伟壮丽,金碧辉煌,俨然一座皇宫。
沿着中轴线一路看过,圣时门、弘道门、大中门、同文门、大成门,一道道的门槛,承载的是一代代先人的崇敬,就如同在奎文阁里的那些藏书,记载的不仅仅是文字和历史,更多地是文化和文明的憧憬与传承。
不只是读书人心存恭谨,工匠们也将自己的虔诚敬畏与聪明才智相结合,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圣人的崇拜,碑亭的“勾心斗角”,大成殿的“镂空龙柱”,圣迹殿的“连环画圣迹图”,堪称巧夺天工。
孔庙东侧便是有着“天下第一家”之称的孔府,据导游介绍,现在孔府占地约7.4公顷,分前后九进院落,有古建筑480间。
府门前一副对联: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奇怪的是“富”字上少了一点,“章”字中多了一笔,据说是清朝大才子纪昀的手书,意思是孔子后人官居一品,家中良田无数,又是乾隆女婿,富贵顶;孔老夫子作为天下读书人楷模,文章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并存。古人的奇思妙想真是让人佩。
孔府说是住所,其实更像是官衙,据记载自唐朝开始,曲阜的县令就一直由孔子的后人兼任,大堂里到处可见各种仪仗和官衔红牌。
 孔府花园是此次旅行的一大亮点,花园占地很大,有山、水、林、曲桥、花坞、水榭、喷泉,还有水中石岛、乘凉的花厅、敬花神的石坛、赏月的凉台、焚香读书的坛屋。最神奇的是园内还有两大奇观。一是“五柏抱槐”,一株柏树岔开五枝,中间位置生出一株槐树,让人啧啧称奇。另一奇观是一座影壁墙,据说是孔府的一名工匠绘制的,墙上高山大海,一条道路通向远方,神奇的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幅画,路口都是冲着自己,180度试了个遍,果然玄妙无比

其实,无论是孔庙的辉煌壮观,还是孔府的尊荣华贵,这一切殊荣都与孔子无关,孔子生前既没有享受过孔庙的四季香火,也没有在孔府的豪宅内下榻栖身,这个孤独的老人是在颠沛流离的凄风苦雨中,在弟子们的泪水中,孤独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孔子的墓地在孔林。

拜谒孔林是在到达曲阜的第三天上午,雨后的孔林,空气是湿的,路是湿的,树上的水珠不停地落在地上,像是流不尽的泪。林中参天的古柏,在清晨阳光的轻抚下,更显幽深。起起伏伏的土丘后面,一块块石碑隐约竖着,如画屏一般,画屏中是怀念圣贤的浓墨淡烟。

长长的路在古柏之间向远处延伸,在晨光中更显得凝重深沉。

阳光圣水般从顶上落下来,落在我的头顶,落在长满青苔的路面,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当然,我知道这仅仅是因为有了此情此景,而生出来的一种特别的感受。孔子被安放在孔林洙水桥的后面。那里古树遮天蔽日,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巍峨的牌坊,长长的甬道,一个一个列班站立的石像,透出古朴悠远的气息,行走其间,于现实之中,却生出许多的悠远思绪。

从进门到孔子的墓地,到处都是森森古柏,参天古松。也许,这些古树就是紧紧簇拥着那颗灵魂,让他静静安眠。也许,这些古树是负有使命的它们郁郁苍苍,是为了隔绝那些世俗的尘埃,让圣人的思想不被蒙尘;是想消解世间繁杂的虚幻,让人的本性返璞归真;宏大的孔林占地3804亩,前有洙水,后临泗水,比整个曲阜市区还要大,那么多碑文牌匾,那么多建筑,还有楼阁牌坊都是历代帝王封赐的结果,真正属于孔子的,只是眼前这么一碑一墓而已。就像孔子身负的许多盛名,真正跟随他风餐露宿周游列国的,也只有孔丘的名字仲尼而已。

身后的显赫只是给后人人,仰慕、祭拜的似乎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位穷愁潦倒、孤独贫寒老人

刚开园的孔林里,看不到其他的游人,显得异常寂静。

高大的古柏树在风中静静站立,苍郁、肃然。被阳光点染了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动,然后,晶莹的露水悄无声息地落在墓地和四周的荒草中,堆积在已经有些残损的灰色方砖上,显出墓地的凄清和萧索。环顾四周满目凉,只有日的阳光照在那些花草落叶上,泛出温暖的光泽,让拜谒的人们,也从中获得一丝温馨

座不起眼的土堆上荒草萋萋,当中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地上落满枯黄的树叶。如果不是土堆前那块简陋的石碑,如果不是石碑上那古朴的篆书,谁会在这里驻足呢?谁能想到这里安息着一颗伟大的灵魂?

穿过巍峨的牌坊,走过长长的甬道,在那些石人石兽穿越千年的目光中,面对着一抔黄土,满眼荒草披离我们这些前来拜谒的人,一时屏住了呼吸甚至不知所措。“三孔”景区,名动中外所以如此,全一人。那个人却在我的眼前,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个简陋的墓碑后面,安静沉睡。一睡就是几千年。看那些帝王将相,哪一个不是生前极尽奢华,死后又极尽哀荣。恨不得将坟墓变成宫殿,将墓穴变成金窟。即便不能永垂不朽,也幻想着让那奢华永远伴随万古不绝。可是,眼前一层薄薄的黄土,就掩埋了一代圣人。

这块被后代永远怀着敬畏之情拜的尊严,远离尘嚣,孤地躺在林荫深处

这里,逼人的朴素禁锢住任何一种观赏的闲情,并且不容许你大声说话。风儿在俯临这座土堆的树木之间飒飒响着,和暖的阳光在坟头洒落冬天,白雪温柔地覆盖这片幽暗的土地。无论你在夏天还是冬天经过这儿,你都想象不到,这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堆包容着代最伟大的人物当中的一个。然而,恰恰是因为朴素,比所有挖空心思置办的大理石和奢华装饰更扣人心弦,在每一个凭吊的日子里,成百上千到他的安息地来的人中间没有一个有勇气,哪怕仅仅从这幽暗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留作纪念。人们重新感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最后留下的、纪念碑式的朴素更打动人心的了。这个只有风儿低吟,甚至全无人语,庄严肃穆,感人至深的土堆剧烈震撼每一个凭吊者内心深藏着的情

孔墓规模宏大,长长的神道,神道两侧林立着威武的石像,一座座巍峨的牌坊显示出墓地非凡的气度。可是,这一切都是后世赋予的,确乎与长眠于此的主人无关,属于他的坟墓是如此简单。他静静地安卧在墓地的一个角落里,一如在诸侯割据,百家争雄的春秋战国时期,他选择了泰山,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开坛讲学,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静静地思索,思索着如何在一个被武力主宰的世界里,思想的光辉映照战火弥漫的长空。

孔子在世时是孤独和寂寞的,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周游列国推销自己思想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孔子受到了许多同时代人的嘲笑和讽刺,惶惶如丧家之犬一生饱尝人生三大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妇,老年丧子,孔子病重,渴望弟子去看望他,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透露出对亲情的无限依恋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东阶,周人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七日卒。孔子死时,身边除了弟子在旁,就只有三间破败的茅草屋,凄凉一生

一抔黄土掩埋了一具肉身,后文化遗产惠及千秋万代千年的时光伴随着儒家的思想光辉。长眠于这堆黄土里面的人,生前颠沛流离,历尽磨难,穷其一生中创立儒家学说。普通蕴含伟大,对比中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力量,这力量长久地震撼人们的心灵,并让人们永久铭刻于心。

用不着厚重与庄严思想的光芒是无法掩盖的真理可以穿越时空永存于世,“死者的美好德行倘能为/每一个哀悼者深深地怀念/他就堪称永垂不朽”(哈代)

忽然想到我老家钟祥的明显陵,占地面积和孔林大体相当,是明世宗嘉靖皇帝动用国家力量,耗时47年为其父母建造的陵墓,其规模之宏伟,建造之豪华,历代黄陵无出其右,也是明代帝陵中面积最大的皇陵其规划布局和建筑艺术精湛独特,尤其是"一陵两冢"的陵寝结构为历代帝王陵墓中绝无仅有。可是到今天,人们除了欣赏那精美的建筑艺术和精巧的设计之外,有谁还记得那两个长眠于地下的老人,不要说记得他们的姓名来历,音容相貌,就是连嘉靖皇帝自己的名字又有几个人能够说出。

身后是否厚葬,陵寝是否大,与地位身价有关,却思想无关,更与不朽无缘。想起了下榻酒店时看到的一首小诗:孔林拜罢问颜林,东望尼山橡影深,不朽非关曾厚葬,丧予万古圣人心

站在孔子墓前,聆听风飒飒而过,岁月的落叶在时空的隧道中纷纷飘落,俯身拾起一片落叶,凝视叶片上那经纬脉络,风霜浸染,深绿浅黄。或许,你会从那隐隐约约的脉络中,读到齐鲁大地上风尘覆盖崎岖山路,有一个奔走呼号的身影,在刀枪剑戟中闯关过隘;你会看到烽火硝烟弥漫的城头,有一双焦虑的眼神,注视着城头变换;你更会看到一身瘦骨,满身疲惫,备受冷落的落魄之人,在简陋的柴房奋笔疾书;你会看到一个不甘寂寞,不识时务的人,在诸侯割据,诡计盛行的时代不遗余力地宣扬他那“仁义礼智信”的儒家学说。就是孔子,一个长眠在一抔黄土下的人,看过清冷的明月缓缓升起,划破古老的暗黑长夜,看过天外的星辰一颗颗寂灭,时光流逝,风雨腐朽,而他永在。

人类文明史上影响时间之长远、影响力之深刻、影响范围之广的思想家,唯孔子为最,他在奠定历史文化高度的同时,成就了自身的精神高度,后世无以企及。

苍天有眼,巨擘如风,总是在重重关上一扇大门的时候,为你轻轻推开一叶轩窗。只是孔子没听到风吹窗启的声音罢了,其实,人生原本就是多元和丰富多彩的。

早晨的风从泗水吹过林中的发出炫目的色彩,在空中飘飘洒洒,像从天宇间散落的思想碎片。墓碑的旁边着几只素朴的花篮,落着几片枯萎的树叶。微风掠过,叶片在轻轻,似乎将历史与现实衔接似乎在告诫前来瞻仰的人们“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理启迪人们,思想,对一个民族的重要意义,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

重视与爱戴,可以是一种悠长的怀念,可以是一种深沉的朴素。

升起来了,灿烂的光更加强烈地映射到中,一片温馨的光环落在孔墓和我的身上。树上几只鸟,一身斑斓,像是丰收的果实。

“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追寻着先贤的故土而,有人说是因为文化上的朝圣,也有人说是为着弥补那几千年前没有赶上的一场相遇,或者也许只是为了去亲近那一片无可复制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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