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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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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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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古镇

朱湘山/海南

这里是江汉平原的腹心地带,时值仲春,田野翠绿而滋润。

薄薄的晨雾褪去后,淡淡的阳光上来了,红花绿叶温婉相宜。右手边就是汉江,河床深切,一川碧水缓缓流过,间或几处沙滩,细小的芦苇在岸边摇曳,东望是大柴湖移民区,隐隐传来几声温柔的鸡犬之声,西边是无垠的田野,几处青砖红瓦的平房,渲染出一派牧歌田园的风情,路的尽头,就是一座兴衰皆如梦幻的历史古镇,它的名字叫石牌。

虽然久雨,虽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时节,汉江细细的流水和窄窄的河道让我迷惘,当年石牌因汉江舟楫之便,曾是客商云集、远近闻名的“小汉口”。但眼前微不足道的流水,它载得动那些艨艟大船吗唯一的答案是,上游截流以后,汉江水已不比从前。据说在枯水季节,人们可以从状如补丁的滩涂上涉水而过。

小时的汉江的流水波涛汹涌,江面宽阔,水量丰沛,年年汛期都要防汛。同理可证的是,素来波涛汹涌的长江流经荆州的一段,当地人称之为荆江,如今江水也是盈盈细流,沙滩起伏,而在大诗人杜甫的时代却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古今之变,地理之迁,虽未沧海桑田,却也令人感慨丛生。

 

这是一座几乎被时光凝固的小城,一座始建于汉代的古镇,镇名的得来因河边有石如牌得名。宋初这里称石牌石,明置河泊司,清雍正间设巡检司。漫步在老街旧巷当中,眼前所见的一切,恍然一脚踏进深邃的历史。

镇是古镇。古镇的意思,意味着它有故事,有历史,有人间烟火的幽深记忆。

在这块主打乡愁的这块土地上,曾经诞生了一个著名女诗人——余秀华,她那些略带忧伤情绪的诗歌,带领着读者返回到农村日常生活,返回到个人记忆,她的那些诗句像阳光透过的水晶,折射出苦难的灵魂和光芒,生动地表现了复杂的人生况味:芬芳,凄厉,而又略感沧桑、沉痛。她的出现,否定了诗意的生活,她的存在,肯定了诗意的永恒,她的出现,更令石牌的名字熠熠生辉。

石牌是我慕名已久的历史文化名镇,只是每次经过总是行程匆匆,无缘得见真容。本地作家潘昌权是我一中的校友,他的作品《我那随水逝去的石牌街》《庭院深深深几许》等文章里都对石牌有过精彩而深情描述:

“石牌古来是热闹的集市,街上头的屋面正当市面,可谓寸土寸金,临街的门面是看不到一间封闭的砖墙的,一般来说,除了户与户之间的隔墙和屋檐下的石阶,通面都是木质结构。门脸各具特色:有的整个一层统统作了店铺,有的留下进门,旁边辟柜台做生意。进门是连排对开大门,木柜台大半人高,柜台上开大扇窗户或是以一块连一块编着号的厚木板封闭,门和窗之上一方横梁,横梁之上木鼓皮封顶,开漏花窗户,有的是整排的格子花窗。有的重屋叠楼,还盖的两层屋檐。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好多门面已不再做生意了,早晨上学路过,见到太阳照着窗棂,住家人打开窗户,拿东西放到柜台上晾晒,做生意的人把柜台封板一块一块卸下来,准备开张。快到傍晚时,人们把柜台晒的东西收起,关上窗户,做生意的看到有人收柜台,就跟着也上起自家柜台封板,一家跟着一家,一边上着封板一边聊着生意拉起家常。这时,我看到了斜晖夕照下石牌街上一道别致的风景”。

陪同我们一起参观古镇的是好友自江、任俊夫妇和自江当年下放时的几个知青伙伴,还有郑东、亚玲两个年轻人忙前忙后为我们服务,任俊大姐是石牌人,她和本地作家潘昌权就成了最好的义务讲解员。

眼前的石牌老街大多是重新修复,只有部分旧巷狭窄得捉襟见肘,行走其间,可从矮的墙、深的巷和青的瓦这些细节里看出一丝丝古意,无声地述说着岁月流逝。几经变迁,如今的汉江已远行而去,镇子旁边只剩下一条瘦瘦的小河缓缓流淌,河水有些苍白,无声地打着旋,间或几只白色的水鸟从水面掠过。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起起伏伏的房屋影子次第投到静静的河面,满河都是些荡来荡去的影子。

天空开始转晴,明媚的阳光如同金子一样洒在起伏的街道和楼阁上,那些古老的窗棂和斑驳的墙壁便染上一层不真实的暖意。

石牌民俗博物馆建于清代,整体建筑呈四进院落形式,坐北朝南,前店后房,是石牌传统民居的典型布局,也是当地保存较完整的古建筑之一。建筑沿中轴线分布,前厅为店铺,天井为核心,把合院空间作为生活起居场所。前厅与后院一道围墙相隔,中有门,向后依次为厅、天井、正房、天井、后厅、厢房及围墙花园等,总占地面积2200平方米。建筑为硬山顶,砖木梁架结构,两侧有较高的封火墙分隔居民,厅与堂之间有方形抹角天井厢房相连。

站在民俗博物馆的二楼之上,从后面窗户望出去,不远处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当地人称为白果树,它那庞大的身躯和沧桑的年轮,尽管已经被围墙围住,却依然生长得锲而不舍。

顺着木制的楼板,轻轻走动,脚步就发出清而脆的声响,如同民国年间黑白电影的布景。更远处,是汉江,瘦瘦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白而灰的光,柔软,固执,让人有一种梦游的错觉。

当年繁忙的水陆码头自然早就不再,古镇显得异常安静。镇里多的是餐馆,方桌、长条凳,食客们坐在门前品尝着豆腐宴,用方言谈论远方的世界。

对小镇的世界来说,汉江就是远方;对汉江来说,更外面的世界也是远方。

紧靠老街的附近,有一家“周家茶馆”,据茶馆的后人荆州中学的周家玉老师介绍,自清代以来,她家开的茶馆一直烟火鼎盛。茶馆里的人总是满满的,开水茶壶飞来飞去。

茶馆的里面是雅座,以接待那些有身份的人,中间是大堂,接待一般的茶客,而在外面,常常有些站着喝茶的人。烟雾袅绕的老虎灶年代久远,上面坐着几只热气腾腾的水壶;色泽幽暗的桌子上,一只只茶碗散发出茶叶独有的清香。操着当地口音的中老年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有的高声聊天,说天气,说收成;有的闭目养神,似乎还没从残存的睡梦中完全清醒;有的用力吸着叶子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打牌的,下棋的,看报的,聊天的,闭目养神的,低头打瞌睡的,有种在都市难得一见的闲适。

靠近大门的一侧,有一张油漆剥落的木制柜台,或者也可称为吧台。台面上,摆放着算盘、茶壶,以及一只盛耀的木盒;背后是简易的木板,钉在墙上充当货架,摆放着青花瓷器,以及年代不明的竹壳水瓶;其后墙上,挂着财神的画像,后来又演变成挂领袖人物的画像。成为一种难以寻觅的年代道具和布景。

在街的另外一个地方,一个老人正在用平底锅鏊着金黄色的锅盔,太太连忙说可以扫二维码吗?老人说,已经有人订购了,不卖。几个美女像小狗一样闻着缠人的香气久久不肯离去。一个白发长者站在巷口,含笑看两只燕子在檐下筑巢。一个年轻的妈妈拉着刚学走路的孩子,走过来又走过去,孩子的笑声与燕子的啁啾纠缠在一起。阳光把他们的微笑定格在风中。显然,时间在古镇的脚步相对要慢一些,对一些老年人来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久久地站在街头,我似乎听到了一座镇子和一种生命存在方式的空寂与无穷无尽……

当上百载漫漫岁月如同汉江水那样静静流过,一代一代石牌人就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从出生到成年,从成年到衰老。而老茶馆,既是他们短暂或漫长一生的见证者,更是参与者。

返回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它那庞大细密的根须小心地扎进围墙,沿着围墙的走向蔓延出去几十米,成为对锲而不舍精神的最佳注解。

从民宿博物馆出来后,当地文化站的陈站长就领着我们去参观古戏楼。戏楼是如今石牌最原装最宝贝的历史遗存,比四大徽班进京还早13年,迄今经风沐雨已是300多年的时光。

   戏楼始建于康熙五十三年,高9米,长12米,红墙青瓦、斗拱飞檐,上面用琉璃瓦覆盖楼顶,下面用石柱子顶托楼身,走廊四周为斗拱式,雕巧玲珑,备极工致。

楼下门墙两侧石柱上镌刻着气韵遒劲的楹联:“似演麟经善恶收场分衮钺,差怡凤目笙歌振响叶琅璈”,不过,对联的字迹已经模糊,来往的游人和居民,大抵是不回去读那副拗口对联的,正如那条躺在戏台边睡觉的花猫,对我们的到来兴趣全无,甚至象征性地叫几声都不愿意。倒是那位博学的站长,如数家珍地一遍遍讲解着对联的深刻奥义。

中午,镇长程正文先生专门在央视“记住乡愁”的取景“贵宾楼”宴请我们品尝了当地最出名的豆腐宴,食材全部是豆制品做成,果然是琳琅满目,形味俱佳。

豆腐宴,几乎凝聚着每一个石牌人不可释怀的乡愁。在石牌,八万人中就有三万人遍布中国500多个城市创业谋生,每到春节,大家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家,回家后一定要吃一桌豆腐宴,过年家家吃豆腐宴已经成为石牌的一道风景。

作为中国的豆腐之乡,石牌做豆腐的历史已近2000年,相传石牌做豆腐的历史起源于关公,关公为何会与豆腐联系在一起?《记住乡愁》节目中,就为大家讲述了这个故事……

传说三国时期,关公在石牌一带驻军打仗。秋季干燥,人们的眼睛发红发热,有了喉咙痛的病症,当地的郎中也没办法,关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为了治疗百姓的病痛,回到荆州后,关公立刻向郎中请教。有郎中建议,把黄豆磨成浆再做成豆腐食用,既滋补又清热泄火。关公马上下令依照此法做好豆腐分送给百姓,果然不久后,百姓的眼疾口疮都有好转。

关公的急公好义感染了石牌人,从此,石牌人学会了做豆腐。星移斗转,朝代更迭,豆腐作坊和关公故事代代相传,扶危济困、急公好义也成了石牌人的传统美德……

离开石牌的时候,已是午后,阳光穿过云层,暖暖地罩着我们,走在饱经沧桑的历史老街上,忽然想起诗人余秀华的诗句:

恰巧阳光正好/照到坡上的屋脊/照到一排白杨/照到一方方小水塘/照到水塘边的水草/照到匍匐的蕨类植物/照到油菜/小麦/光阴不够平整/被那么多的植物分取/被一头牛分取/被水中央的鸭子分取/被一个个手势分取/同时/也被我分取/我用分取的光阴凑足了半辈子/母亲用这些零碎凑足了一头白发……

绚烂如流星雨一样的诗句,就萌蘖于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幽深、锋锐的直觉与抒情,就诞生于眼前这片乡镇,它让我几度泪目,更让我久久不愿离去。

阳光正好,油菜花正在开放,麦子正在抽穗拔节,小小的云朵从远处飘过来,像一片记忆中的雪花,只是不能打湿这满是诗情古韵的小镇。就像再久远的回忆,也无法把我们拉回昨天,并让昔日重现。已经过去的,正在经历的,将要来临的,不过是一片白云、一片油菜花,一片白云和一片油菜花里隐藏的,那些细小而绵长的心事,正记载着一代石牌人萦绕于心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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