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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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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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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的记忆


    朱湘山/海南

 

               

阳光柔和而明丽,一如海岸那些古代的建筑,流溢出宁静与明朗的情调。这个本来就怀旧色彩浓郁的滨海小城,在满目繁花和丛丛深绿的妆点下,犹如一杯陈年老酒,馥郁优雅又层次分明。风从长山岛款款而来,不经意地抚弄着行人的衣袂,个个悠闲而散淡,让人想起神话故事里的仙人仪态。

但这里绝不是一座散淡的城市,这里曾经有水师,火炮,有弹痕累累的海岸,这里还有大文豪苏东坡的足迹。

这里是蓬莱。

八仙的传说,最早见于唐代。而八仙过海的神话则始于明代吴元泰的演义小说《东游记》。千年沧海难为水,人到蓬莱即是仙。尽管八仙过海是一个神话,但世人总对这样的故事格外神往。衣袂飘飘,登仙造极,这故事的流传也让蓬莱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和灵气。其实,神话也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精神的升华。八仙点化了蓬莱,蓬莱成全了八仙仙与境互为映衬才有了不老的传说与神话。

但,蓬莱于我,最为吸引和触动我的却不是它的海市蜃楼和八仙过海的传说,更不是它的自然景观,而是它曾迎接过的一代文豪给这里留下的历史足印和翰墨诗章。

回望悠悠岁月,千年霜冷,惊涛拍岸。一代文豪的情怀却始终感动着人心,泽被后世,直到今天还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温热的存在。

眺望远方涌动的澄海云天,蓬莱湾经久不息的涛声似乎在不断地向人们传诵着这位文豪的名字:苏轼。

 

 

“乌台诗案”给苏轼的打击是沉重的。昔日的廊庙之器,一下沦为带罪之身。被贬黄州的苏轼,生活上拮据无靠,团练副使仅是个八品小官,俸禄微薄,生活窘迫,不足养家;安全上也无保障,本身属于管制对象,政敌诽谤依然存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首《卜算子》,用极美的意境写出了那种难言的孤独。

 此后,苏轼在黄州又度过了2个年头,岁月的洗礼和打磨让他的心态已经改变,从彷徨不安逐渐变得心如止水,也正是在这个阶段,苏轼学会了解脱,并开始成功蜕变。

    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体味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经历了人生的磨难苦痛,苏轼的才情和学识姑且不论,单是他人生的故事本身就是一本厚重的书卷。他蹲过大牢,有过底层人的挣扎和彷徨,有过“草根”的自卑和无助,他被押解回京,一路示众街市,蹒跚于乡野,领略过人性的卑鄙和丑陋,也体会过人间的高尚与美好,他经历过羞辱恐惧,也被众人仰视敬重,他见识过世界的高级文明,也见到过世间最黑暗的牢狱。却未曾泯灭忧国忧民的情怀,始终保持一种人之初的纯洁天真。来到蓬莱以后的苏东坡,已然大彻大悟,一身轻松。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他的艺术才情又获得了一次飞跃和提升。幸好,他还不曾衰老,他在黄州期间是四十四岁至四十八岁,对一个男人来说,正好大有可为。中国历史上,许多人觉悟在过于苍老的暮年,刚要享用成熟所带来的恩惠,脚步却已踉跄蹒跚。与他们相比,苏东坡是幸运的,蓬莱,也是幸运的。

北宋元丰八年,苦熬6年之久的苏轼,被安排到山东登州,即现在的蓬莱做登州知府,担任地方军事和行政长官。这正是蓬莱阁初建后第二十四个年头,当时的蓬莱阁还名不见经传,又远离朝廷。苏轼在蓬莱做了五天的知府,总共停留不过二十几天的时间,然而在蓬莱这些日子里,却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人间。他深入地方,了解民情,视察海防,为当地百姓踏踏实实做了几件好事,让他在蓬莱的足迹成为了永恒。

此前,蓬莱阁只是耸立丹崖山上默默无闻的建筑,苏轼的到来,蓬莱阁正式成为群仙毕至的海上仙阁。可以说,没有苏轼的到来,就没有蓬莱阁名满天下的盛况,同样,没有蓬莱阁的灵气,也没有苏轼妙笔生花的锦绣华章,可见,苏轼与蓬莱阁恰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留下佳话无数。

 

站在蓬莱阁上,苍茫的大海水天一色,潮起潮落,浩无边。遥想当年的苏轼,代文豪带着他的“赤壁”、豪情、坎坷,一路风尘仆仆辗转多地后赶到登州,真可谓车马劳顿,辛苦倍矣。其实,这样的异地任职对于苏轼来说,他早已习惯。自1071年至1080年在不足十年的时间里,苏轼由杭州、密州、徐州、到黄州多达4次调动。而且,随着苏轼调动来调动去,其任职地越来越远,官职也越来越小。这样的调动,对于苏轼其实就是一种不断地被流放疏远

登州任职是苏轼的第五次异地调动,但这次调动的意义却不同以往。对于苏轼来说到登州任职是遭受“乌台诗案”残酷迫害后的一次平反,一次重新起用。当时的苏轼一定是踌躇满怀的,一如他在杭州等地一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充满他的心间。

“不学孙吴与《六韬》,敢将驽马并英豪。

望穷海表天还远,倾尽葵心日愈高。

身外浮名休琐琐,梦中归思已滔滔。

三山旧是神仙地,引手东来一钓螯。

当苏轼得知调任登州时,他以这首诗向友人抒发了自己对事业的期待和远大的政治抱负。然而,登州的任期之短却出乎他的预料。自其到任至离任只有短短的五天时光

按理说,苏轼初来乍到,人总要休整一番。尤其在这仙境般的地方,面对浩瀚的大海,把酒临风,品登州海鲜,游登州美景,或许还能看到海市蜃楼的奇观,让疲惫的身心放松一下,此乃人之常情,理所应当;即便是苏轼到任五天后接到朝廷一纸诏书回京,游几天山水转身离去,既顺理成章,又轻松自如,五天,能做些什么呢?

但是,登州的史料告诉我,其实不然。苏轼就是苏轼,他没有委顿在“乌台诗案”的劫难里,没有陷于“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黄州五年里,尽管从杭州到黄州“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难忘,却不纠结,更不抱怨;更没有游山玩水沉浸在仙境之中。

五天的任期里,苏轼的足印投向了民间,察民情解民忧,掌握第一手资料。苏轼工作做得很细,问题看得很准,而且抓住了主要矛盾。通过实地调研,即刻朝廷写了一篇《乞罢登莱榷盐状》。

这篇《乞罢登莱榷盐状》和苏轼许多的议政文论一样,针砭时弊,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当时的登州为宋朝的边陲之地,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沿海一带的百姓以煮盐为生。按当时的榷盐政策造成了百姓所产之盐只能卖给官家,再由官家卖给百姓,买低卖高,其结果是盐户纷纷破产逃往他乡。苏轼到任后,了解到这种情况,当即写下了《乞罢登莱榷盐状》。向朝廷如实反映民间疾苦和榷盐政策的弊端,提出了整改措施。其中有这样几句话:“欲乞朝廷相度,不用行臣所言,只乞出自圣意,先罢登莱两州榷盐,依旧令灶户卖与百姓,官收盐税……”句句情真意切,赤诚感人,无不彰显了一代文豪的拳拳之心。这篇奏状很快得到朝廷的批准。自此,登州百姓解除了榷盐政策中一些不合理的负担,减轻了百姓的压力,使民生得以喘息。

罢榷盐政策在登州即蓬莱从宋朝一直延续到了清朝这一奏议给蓬莱人民生活带来的改变,在随后的80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如同地表史上春风化雨般的雨露滋润着当地的黎民百姓。对此,当地的百姓对这位体察民情,关心民生疾苦的苏知州除了感激以外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和礼遇。蓬莱阁上的苏公祠就是历史的铭记和印证。《增修登州府志·职官》也有这样的记述:“在郡未一月即内召,士民感化,深惜其去之速也,后立祠祀之,并祀名宦祠。”蓬莱阁作为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齐名的古代四大名楼之一专门修建苏公祠以示永久怀念。

同时,苏轼作为军州事,在到任登州的五天内,他还深入兵营,视察海防并由此写下了《登州召还议水军状》。对加强海防建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议水军状》中,苏东坡首先分析了登州在防御东北少数民族战略位置的重要性,接着报告了百余年间登州屯兵戍守的具体情况,指出当时登州武备松弛,屯兵多有外调的严重问题,向朝廷表示了他深恐“兵势分弱,以启戎心”的忧心。奏请之下,朝廷同意了他的意见,从此,登州海防、边防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也正是在苏轼的努力下,宋代蓬莱阁下建成了刀鱼寨,明代更是大兴土木,将其扩建为备倭城,此后,当地百姓自发在蓬莱阁附近修建了苏公祠,祠内供奉着苏轼的画像,苏公祠门口,曾有一对联“五日登州府,千年苏公祠”,短短一联,便把苏轼对蓬莱的影响刻画得淋漓尽致。

除了上述《乞罢登莱榷盐状》和《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作为行政报告外,苏轼作为一代文豪,在短短的五天里,还先后为登州留下了十多篇诗文佳作和难得之墨宝。现存于蓬莱阁刻有苏轼《海市诗》和苏轼手迹《书吴道子画后》楷书的碑石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一代文豪非凡的才华和笔力。同时,也印证了苏轼在登州五天任期的匆忙和辛劳。

走在苏公祠外,我感受到脚下这片土地,因苏轼的名字而变得厚重。卧碑亭上,苏公的身影依稀可见,应和着习习海风,仿佛还在蓬莱阁上,吟唱着一首浩如天地的赞歌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几只小松鼠蓦地蹦到我的面前,又迅速跳开,它们在忙着寻找美味的松果。海风中,片片树叶恣意摇动,为园内平添了生命的色彩。树底下铺盖着一层厚厚的、金黄色的叶子,宛如一块金灿灿的地毯。轻轻地坐在上面,听见风踩在树叶上沙沙地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温柔地洒在我的身上。

一切都有迹可循。

历史是人类活动的过去,而历史的每一步又都在缓慢地走向未来。我们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会逐渐触摸到时代发展规律的内化神经。

多年以后,当年的翩翩少年须发如雪,成了海南儋州的谪贬之身,蓬莱的人民却依旧记住了他。虽然每朝每代的显赫文字都记录着历任官员的种种不凡,但却永远抵不过苏东坡那五日的平凡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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