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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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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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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帆影


         朱湘山/海南

 

               

 

海滨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从青岛出发的时候,明明还是阳光灿烂,但越靠近蓬莱,那雾就越大,整个城市在雾霭的笼罩下,显得若隐若现,或许,仙境大抵都是如此吧。好在,当终于抵达市区的时候,大雾开始收敛。中午时分,太阳从云层跃出,我走出宾馆,行走在蓬莱那有几分喧嚣和逼窄的街巷中。

街道两旁的带状公园里,盛开着硕大的月季和石榴花,大叶女贞绿色的枝叶间,点缀着串串紫红色的果实,空气中有着海风的清凉。当我信步踅进一条古旧的小巷,大街的喧哗与骚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业街两层的仿古建筑,看得出时间在这里有着长久的留。

小巷尽头,可以看到一条河的影子。那条河,已经快走到了它的终点,即将汇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我知道,无论今天的蓬莱繁华与否,重要与否,它都属于一座活在历史上的城市——它曾经因为地处中国东部沿海地带而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这座城市曾有过另一种我们鲜见的光辉岁月。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这座城市曾经的记忆。

访的第一站是城外的一座山,名叫丹崖山。站在山顶的微风中,能看到水城内河上若有若无的轻雾。我知道,如果时光往前回溯,我所看到的轻雾中,一定会出现为数众多的帆樯船影。

从市容市貌上说,蓬莱只是一个小城市,和沿海的大多数县级市一样,热闹、喧哗,同时还有几分凌乱。不过,令我惊讶的是,除了它因为海上交通枢纽而延续千余载的花样年华外,还有一点是我此前没有想象到的:那就是这座城市里可以看到很多博物馆的踪影。蓬莱博物馆、登州博物馆、古船博物馆、长岛博物馆、海洋博物馆、民俗博物馆……这座城区人口不过40万左右的城市,竟然奇迹般地拥有多家博物馆。

这些博物馆虽然涉猎甚广,但它们其实仍外万变不离其宗:它们依然是蓬莱作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起点而自然衍生的产物,在这些博物馆之间徜徉,这座城市的历史与现实,光荣和梦想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

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位于蓬莱水城内,是在蓬莱古船博物馆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占地面积7200平方米,是目前我国陈列古船数量最多、种类最丰富、唯一陈列有外国古船的博物馆。这里通过大量实物、图文和多种展陈手段,系统展示中国古代先进的造船技术、繁荣兴盛的登州古港在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和海防中的重要地位,突出反映中国古代经略海洋取得的辉煌成就,引发后人对于海洋强国建设的深刻思考。

馆内展出蓬莱小海出土的4条元明时期古船及随船出土的大量文物。这些古船见证了蓬莱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港口,昔日的繁荣与兴盛。作为蓬莱水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小海曾在1984年和2005年进行了两次大规模清淤,发掘出4条元明时期的古船。出土古船里既有战船,也有货船,还有两条古代韩国商船。

走进船馆一楼,穿过中厅,便可看到4条古船里保存最好的一条。它的四周已经被粗铁丝支撑的网给固定住了,其余三条古船则被放置在博物馆的地下一层展出。

在博物馆的一层,我们看到随古船一起出土的铁锚、缆绳、炮弹、残铁剑、货币、陶瓷器等大量文物,很多文物上都有厚厚的海洋生物攀附的痕迹,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海上出土文物的特征,这些文物对研究中国古代航海史、造船史、军事史以及登州古港在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和海防中的地位和作用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在中国历史上,“丝绸之路”的开辟有力地促进了东西方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

隋唐时期,中国对外贸易和文化交流达到鼎盛,除了“陆上丝绸之路”外,海上对外交流活动也十分频繁,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蓬莱是其中的一个起点。

专家学者认为:从汉到唐乃至后世政权统一稳定的时期,长安、洛阳是全国丝绸的集散地,山东是丝绸的主要源头,中国丝绸先东传到朝鲜、日本,后西传到中亚、西亚直至欧洲,而运输这些丝绸的港口多在登州,也就是蓬莱。

中国的文化和经济在唐朝时达到空前繁荣,蓬莱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和日本、朝鲜使臣来中国的登陆点、居住点,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城市,“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帆樯林立,笙歌达旦”,描述的是蓬莱当年的空前盛况,也是蓬莱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又一佐证。

“丝绸之路”的影响,登州地区在唐代逐渐成为新罗人往来中国大陆的主要集聚处和居住地,当时登州城南有新罗馆作为接待新罗朝贡使团的专用驿馆。

大批新罗人往来、定居于此,积极学习汉文化,有一些新罗人还在唐政府中出任官职,这对促进唐朝与新罗的友好关系有着积极意义。

除新罗人外,日本也派遣了大量遣唐使前往长安学习,登州是重要的登陆地之一。在这些遣唐使中,最著名的就是阿倍仲麻吕,中文名叫晁衡。

历史记载,阿倍仲麻吕随遣唐使在登州入唐,在中国做官,历仕三朝,他是大诗人李白的莫逆之交,更是力邀鉴真和尚东渡讲学的有功之臣。

天宝12年(753年),仲麻吕随鉴真和尚乘船归国的时候,传闻他在海上遇难。李白听了十分悲痛,挥泪写下了《哭晁卿衡》的著名诗篇:“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诗人把仲麻吕比作洁白如碧的明月,把他的死,比作明月沉碧海。因为是明月沉碧海,所以天愁人哭,万里长空的白云,霎时间也变得灰暗阴沉,一片愁色笼罩着天地人间。诗中感情充沛,深刻表达了两人的诚挚友谊,成为中日友谊史上的千古名篇。仲麻吕回到长安后看到李白为他写的诗,百感交集,当即写下了著名诗篇《望乡》:“卅年长安住,归不到蓬壶。一片望乡情,尽付水天处。魂兮归来了,感君痛苦吾。我更为君哭,不得长安住”。

此外,日本著名高僧圆仁随遣唐使从古登州港入唐,先后在唐朝游学9年,有3年是在蓬莱开元寺居住,回国后在日本佛教界影响很大,去世后被日本天皇赐予“慈觉大师”谥号,为日本佛教界第一人。

位于蓬莱的开元寺,是一座回响着梵音与法鼓的佛教庙宇,在漫长的时光里,这座庙宇香火极其鼎盛,接受过万里之外的信徒们的顶礼膜拜,庶几也可以看作蓬莱这座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桥头堡里最活跃最生动的因子,为中国佛教东传日本起到过重要作用。而圆仁撰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并称为“东方三大旅行记”。这本书是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史上的一部珍贵文献,对登州的地方行政、经济以及唐时登州的物价情况都有详细的记载。

唐中后期,登州古港以其优越的战略区位,上升为中国古代北方最大的港口,与泉州、扬州、明州并称中国四大古港,成为中国古代中央政权与位于辽东半岛的地方政权以及朝鲜、日本联系的海上纽带。

另外,在北宋时期,蓬莱对朝鲜的民间贸易也相当繁荣。据不完全统计,北宋共有100多批、3000多名商人前往高丽从事贸易活动。宋商运往高丽的货物,主要以丝和丝绸织物为大宗。高丽虽也制作丝织品,但其丝线织物却都是通过商人从山东、福建、浙江等地运出,后经登州港出海而运入。即使到了明清时期,蓬莱仍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出海主要通道。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蓬莱为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等沿线国家和地区友好往来、文化交流作出了突出贡献,同时也留下许多珍贵的资源,这些文化沉积至今仍发挥着积极影响。

八仙的传说,最早见于唐代。而八仙过海的神话则始于明代吴元泰的演义小说《东游记》。尽管只是一个神话,但赋予蓬莱之后,蓬莱有了神秘的色彩和灵气。

其实,神话也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精神的升华。八仙点化了蓬莱,蓬莱成全了八仙。仙与境互为映衬才有了不老的传说与神话。

作为八仙过海的发轫之地,举世闻名的道家名山,蓬莱的故事,既反映了中华民族走向大海的热情和勇气,又展现了中华民族海洋文化的智慧与个性,是中华文化的宝贵遗产,在陆地和海洋的融合的漫长时空里,因着人类的理解和演变愈加细腻生动。

蓬莱阁建于山顶,远远望去,楼亭殿阁掩映在绿树丛中,高踞山崖之上,恍如神话中的仙宫。居身阁上,但觉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切身体会了仙阁凌空的感觉。正如东坡诗云: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

众所周知,苏轼的一生是浪迹天涯的一生,自己曾作诗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然而就是这些所谓的贬所,苏轼挥毫泼墨,留下了千古佳作,一心为民,恩泽乡里。在登州(蓬莱)也是如此。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苏轼被起用知登州,十月十五日到任,二十日奉调礼部郎中,十一月初离开登州。可以说苏轼在蓬莱呆了不过二十几天的时间,做了五天的知府,然而就是这天,苏轼在蓬莱的足迹就成为永恒。

1998年4月,我第一次到了蓬莱,当地的朋友曾经陪同我来过这里。那时的蓬莱阁,范围不大,四周寂寥。水城与海岸边既无战舰般排列的游船,周也没有众多的人造景区。

那是四月初的一个上午,游人不多,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古老沧桑的味道。车出蓬莱县城,行驶在一条不宽的道路上,虽是初春,极目仍是一片萧疏,寒冷的海风吹拂着刚露新芽的树木和低矮的民居,间或一片片的农田看到耕作的人们。

在丹崖山的东麓,一湾碧水在晨风中泛着粼粼的波光,当年,民族英雄戚继光曾率水师防倭寇于此。水城两岸,是乡野与森林的景色河的左岸,大片的树林从高高的山顶直泻而下,萧瑟的树林里刚露新叶的枝条被太阳照得闪亮发光,落叶躺在地上,被风送上山冈,又落在山下。踏上登阁石阶,蓬莱阁就巍然屹立在眼前

扶栏四顾,海、天、城、岛尽收眼底危岩高耸,气势磅礴。远方海天相连,长山岛时隐时现,远眺烟波海疆,水天一线,只是少了些艨艟战舰、渔舟来往的活力,让人顿生“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感慨,当年古人站在此处,眼前海天茫茫,生出“八仙过海”的奇思妙想也就不足为怪了。

 

今天,当我再次站在蓬莱海岸的时候,过去大气磅礴立于海岸之巅的“北方第一阁”,如今在周围众多景观拥围之中,犹如大海中的一处岛屿,在太阳照耀下泛细腻的白光,先前的小路在视线中消失,周围的树木、山丘、民舍,变成了海天之间崭新景观,带给人一种目不暇给的繁华。

来到水城大桥, 东望西瞰:新建的滨海公园和蓬莱广场连接着远方美食商业城;海岸边,长亭栈道,游船码头,水阔天远,通江达海,一条新修的马路正在安放庞大的下水管道,焊光闪烁,车来车往,更多的仿古建筑初露端倪。在古老蓬莱阁的注目下,现代的蓬莱古城正在日新月异的制造催生。

从驻地到蓬莱景区,从三仙山到八仙过海景区再到蓬莱阁所在的丹崖山顶,最后绵延到胶东半岛最北端的田横山,重重叠叠的仿古建筑群一路铺展开去,方圆几十里,一步一景,景随人移。那些延伸到大海中的古城垛,那些参差错落的古建筑群,连绵的防波堤,横空飞架的缆车,就像是无数散落在海面上的明珠,大气、安然昔日的海上丝绸之路,业已再现辉煌。

在水城附近,一座新修的八仙过海巨大雕塑屹立在海岸,巧妙地把两大景区连接在一起,游人争先恐后在此拍照留念,还原一个借此沐浴仙风海韵,寻找苦海有边,登彼岸的海上梦幻

站在蓬丹崖岸,面对宁静的阳光和宽厚的大地,在历史与传说中恣意远眺。“蓬莱胜景誉人间,美景奇闻任畅谈,海市蜃楼皆幻影,勤耕巧织即神仙” 有了精神动因,再荒凉弱贫的疆土,也可以被践履务实的手笔书写出让历史浩叹的诗篇。诚如张爱萍将军在此题言:“琼阁求仙已过时,而今来游莫为迟。喜看丹崖焕异彩,蓬莱儿女赋新诗”。

当日光偶尔从云缝中泻出,景区里的苍松翠柏树下就落满一拨又一拨的光斑,碧波荡漾,聚散不定,这是建于宋代、完善于明代的水城又叫抗倭城宋、明以来,这里一直胶东沿海停泊战船,驻托水师,屯兵练武之地。虽经九百多年风雨的侵蚀和海水的冲刷,然坚固如初,昔日的雄伟气势依稀可见。

当地朋友介绍,近几年来,当地政府投资4.5亿元,征用土地376亩,分批搬迁水城居民600余户,用5年的时间,对这座水城分三期工程进行修复扩建,把水城建成以明代海港风貌为基本特征的海洋文化展示基地。在恢复明代海港风貌的同时,还修复了城墙、敌台、楼铺,恢复备倭都司府、坐营司、校场,建设古船展示馆等项目,展示出中华民族抗击外侮、保卫海防的英雄之光。

从丹崖往下看,修复的水城“断崖千尺,下临天地”水面上一字排列着商用的游船快艇,但因疫情影响,乏人问津,在海风的吹拂下略显冷清,往上看,丹崖山巅的蓬莱阁,绿树掩映,游人出没,还算热闹,同经营游船码头经济的水城形成较大的落差。

走上新建的水城城墙,抚摸锈迹斑斑的铁炮,眼前仿佛再现昔日的战火硝烟。 

漫长的中华民族历史上,曾经的海上辉煌,也伴随着苦涩和屈辱。特别是到了近代,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大多停留在苦痛的回忆之中,生活在海边的人们仅仅只大海收回一点聊以为生的鱼虾海产而已,至多,变成一条无以为生的人们流浪异国求生的通道,而不是一民族豪迈的宣言真正使国人海洋意识苏醒,切肤感受到海洋主权之痛的是一部血的近代史,一个帝国幻梦的破灭,中华民族在漫漫长夜中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刻骨铭心的历史是,在八仙过海的地方,并非正规国家军队的倭寇,从海疆上不断侵扰,成为明帝国的心腹大患。

面对倭寇的骚扰,来自农耕文明的戚继光的军队只是在陆地上筑起城墙,架上铁炮即便是离此并不遥远的刘公岛的一次真正的海上较量,也是以中国军队的惨烈失败而告终。据不完全统计,从1840年到1940年的一百年间,外国列强从海上入侵中国竟达479次,海防啊,形同虚设

多少年了我们的民族从苦难中走他们的奋斗历程与海洋的距离太过遥远,海洋对于他们,或者是遥远传说,或者是外敌侵入的名词,八仙凭着自己的法宝渡海而去的故事,在民间只是一个神话即便是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也只近代海洋文化一个孤独的辉煌海洋的梦想几度浮沉,或许只有在今天中国人走向海洋的时代,才被重新认识,人们的目光才聚焦到深邃的蓝色

离开蓬莱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走在海边的栈道上,斜射的阳光照耀着苍黛的远山,蜿蜒的海岸把人的视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奔涌不息的海水被阳光镀上一层闪烁不定的金色,长山岛的影子,在烟波浩渺中时隐时现,身边偶有游艇从海上掠过。

远处,回环于丹崖山的云雾氤氲蒸腾;下,郁郁葱葱的林木千姿百态;身后,造型独特的八仙雕像奔放大气;观音苑的钟声和悠扬的诵经伴着缭绕的雾气徐徐飘来,丝丝入耳,隐约可闻,让人恍若身临仙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这样与人类的悲悯智慧结合在苍凉的海岸。

时光弥漫,如今人类对海洋的认知由肤浅变为深沉由陌生变为熟悉,站在海岸,无论从海的视角还是山的视角瞩望,每个人都会被深深感染,一切都沉浸在一种特有的历史和艺术氛围中,一切都在涛声中展现着色彩和韵律,见证着陆地与海洋文化碰撞的深度和高峰。

我们永远不忘却那些昼夜不息的海浪,以及那些曾经乘风破浪远去的影。涛声和海风提醒着我们:在这片蔚蓝色海洋上穿越的人,今天或许是外乡客,明天就会成为同路人,因为,我们都是大海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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