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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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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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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南:回首一蓦然

朱湘山/海南

 

我行走在槟榔树下,鹅黄色的绿芽在阳光的照射下模糊成一片婆娑的影子,海水无声地吻着海岸,让我于恍惚之间生出一丝苍凉神秘:1200多年前,当那群衣衫褴褛的信徒们奋力将双桅海船靠近这蓝色海岸的时候,当他们在抛出缆绳的间隙抬起头来,他们疲惫的目光里是否也有过历尽劫波的惊喜?

温润的风从我面前吹过,阳光很温暖地照拂,山坡上,那些荒草碧树,现出深深浅浅的颜色,一波一波地与山下的大海遥相呼应。远方,连接天际的波浪与兀立的巨石如同相恋的情侣色泽深黝的礁石和洁白的沙滩一字排开,暗示着这个逝者如斯的地方,曾经有过多深邃而久远的故事。

这就是大小洞天,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洞天福地,历经千年的历史沉淀这里已然成为佛两家释兹在兹文化景区。

“不知何处有天涯,四季和风四季花,为爱晚霞餐晚色,不辞坐占白鸥沙”,悠悠岁月中,那些奇幻瑰丽的景观,那些东渡的往事,那些神秘的传说为大小洞天蒙上一层迷蒙空灵的色彩,并且,成为文人雅士踏访的必选之地。

考察大小洞天的历史,一个叫鉴真的高僧不可不提。

那是公元748年的一个晚上,一艘吃水很深的双桅船悄悄地从古运河驶出瓜洲,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艘夜航船既没有沿江上溯,转棹安徽湖广;也没有剪江而渡,进入烟水如梦的江南运河,而是扬帆东去,直下风涛万里的南黄海。

这就是历史上“鉴真东渡”的初始画面,时在唐天宝二十二月。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足。”杜甫这里说的虽然是开元年间,但天宝初年的景象也大致相同,中国历史上蔚为壮观的“盛唐气象”,所指就是这一时期。

鉴真(公元688-763),扬州人,本姓淳于,唐代高僧。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应日本天皇之请东渡日本传经。

艰苦卓绝的远航一共经历了11个年头,其间六次出发,五次失败,为之献出生命的就有36人。天灾、海难、疾病、匪盗,使一次次远航充满了惊险离奇的情节。最后一次东渡时,随同回国的日本大使藤原和晁衡等人乘坐的一号船遇险触礁,后来讹传沉海。消息传到中国,大诗人李白作诗哭悼:“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唐天宝七载(公元748年)元月二十七日,鉴真率弟子15人,随员2人,船工18人,共35人,第5次从扬州启程东渡日本传教,海途遭遇台风,航船迷航,历时一个多月的海上漂流,始于十一月初漂流到振州(今三亚市崖州区),在宁远河出海口(大小洞天)的大蛋港登岸。

鉴真在振州停留一年多时间,不仅帮助修整大云寺,为官员们传律受戒,传经布道、教化人民,还留下不少从中原带来的科学文化书籍,借以传播文化,开启民智,是开发崖州的先驱之一。

在大小洞天停留期间,鉴真认真总结五次东渡失败的经验教训,弘法之志不渝。唐天宝八载深冬,鉴真一行从大小洞天出发,别驾冯崇债亲率八百甲兵护送,经万州(今海南万宁)、琼州(今海南琼山)一直到澄迈,然后横渡琼州海取道雷州半岛返回扬州,开启第六次东渡之程最终踏上日本九州岛,至此,这位大唐高僧已经是66岁双目失明的老人。

鉴真等人在日本十年,被尊为日本律宗的创始者,为促进中日两国文化的交流、加深两国人民的友谊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为纪念这一历史壮举,后人在大小洞天兴建了鉴真登岸的群雕。师徒五人面向大海,气势恢宏,鉴真目光深邃,神情悠远,似乎还在注视崖州故地。他那刚毅慈悲的脸,依然可以看出九死不悔、博大无忧的圣贤气象。那些石头的刚毅质感凸现五人面对危情时的无畏刚强之态,千秋万代引人景仰。

站在雕像的前方,我的眼前会出现许多历史画面:排山倒海的风暴,樯倾楫摧的悲壮,历尽苦海的惊喜,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死考验,时时盘桓在内心深处。

资料显示,自唐宋以来,南山大小洞天即以神仙洞府著称于世,与传说中的东海三仙岛蓬莱、瀛州、方丈相媲美,号称南海仙岛,曾吸引许多求仙道之人。史料记载,宋代著名道士、南宗五祖白玉蟾,因喜南山神秀,归隐于此,修建道观,传播道家文化哲学思想。现今景区内留存有"仙坛"、"仙人足"等历史遗迹,以及多处游记诗文。南宋淳佑年间,郡守毛奎就任于此,因性欣黄老、酷爱山水,对南山屡加探访,并先后发现大、小洞天。逐对这一景区进行开发,留有《大小洞天记》等石刻文字,最后在此羽化成仙

现今景区海边巨崖之下有一处"小洞天",上有古钓台。据《崖州志》记载,还有一处"大洞天",洞内有石桌、石凳、小溪环绕,宛若仙境,且确实有人去过,于今无人能寻,充满神秘莫测

我站在这块穹形的巨石面前,端视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些文字不能记载的灵思,那些时光过滤芬芳的想象,都会若有若无地在眼前浮动,像水中恍惚迷离的倒影。

海风吹散晨雾,空气水晶般的清澈。

沿着海边彩色的道路缓慢走过,与路相伴的是密集的椰树,左边是山峰和林地,右边是苍茫大海,苍茫得像是千年一叹。那经年不语的礁与石,在海风的吹拂下多了些沉默,少有喧哗,在霞光海雾中,只有守望沉思

海岸的椰树、槟榔、榄仁、桉树,有的笔直似箭,有的弯曲如弓,它们的枝条很少柔嫩,大多虬曲苍老,树与树绝少规则,枝与枝避让舒展,超凡脱俗,极尽自然之趣。林中沿途有溪流潺湲,清澈如温润碎玉,就这样不知疲倦,无声无息地汇入大海。

登上山腰,极目远望,犹如混沌初开,神游太虚,又如沧海茫茫,物我两忘。茂密的灌木、荆棘和绿草,朝着四周蔓延开去。一堆堆,一丛丛,像是一个又一个部落。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根草,在这里仿佛都相处了千年,早已经熟悉了彼此,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树与海,海与人在此刻融为一体,仿佛时钟已定格成永恒

眼前没有寺院袅袅的香火,听不到悠扬的晨钟暮鼓,只有那些遗落在岁月深处的巨大石头,安静地卧在蒿草里,享受着海风的抚摸,咀嚼着岁月往来的风风雨雨。一簇簇盛开的山花,在蒿草丛中探出头来,很温和地笑着,那些坚硬、粗糙、布满历史尘埃的乱石,多少也有了些温度,让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自在而富于灵性。

这是大自然特有、也是这方山海赋予的一种灵,这种灵性不可触摸,但我能够感感知那句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至理名言。

观海台阶的上面一处叶片修长,树干粗糙的树木,那就是龙血树,中间的那稍大一些的已经有2000多年的树龄,当地人叫它不老松。

景区内摩崖石刻众多,宋代陈抟老祖所书“人寿年丰”四字合一博大精深,元代书画家赵孟頫手书的“仁者寿”华滋遒劲,晚清和现代各类的题刻层出不穷。据史载,光绪二十年(1894)九月二十六日,慈禧六旬大寿,慈禧将“寿”字赐给即将派来南山所在地区的崖州(今三亚市)任知州的王亘。王亘就职后,特别在崖州城内正对南山主峰地段建筑“同善堂”,在堂中树碑刻上慈禧御赐的“寿”字真迹,寓意“寿比南山”。 

不老松旁边摩崖石刻上的“寿”字,据说就是慈禧太后御赐寿字旁边的巨石上刻有赵朴初所题的“南山”二字,游客们常常会在此处两个人一组,坐在当中一个大石头上,模拟成一个“比”字,组合“寿比南山”的画面并拍下这组寓意深长的镜头,留作永久纪念,久之,那石头光洁如玉。

其实,自然与人文景观的价值在于发现与欣赏,游览的妙处在于随缘发现物我之间的妙谛,在于暂避尘嚣、纷扰,从“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境界中做缥缈烟霞之思,这才是真正的旅行之“道”,行而有道,心中有景,才能阅尽大千世界,走出逍遥人生。

滚滚红尘中人的一生都在奔赴一个又一个遥远的目标,从容品味的境界,并非人人都能达到,必须具有一种披星戴月的探索,风餐露宿的磨砺从容的心境和求真的精神,产生于经过文学熏陶、哲学感悟的文化气质和摒弃一切杂念的过程   

或许,当人们超然物外,沉浸在哲学感悟和美学境界的时候,在亦真亦幻的朦胧意象,借助一泓沉碧和万壑松吟濯心洗耳,冲破时空限界的时候,寿比南山的愿望才就有了真实厚重的内涵

除了海水的蓝,大小洞天剩下的就是绿,绿得酣畅,绿得腼腆;绿得狂放,绿得含蓄;绿得奇逸,绿得通透,绿得大彻大悟。

万绿丛中的石壁上,有一尊巨大的老子雕像嫣红的三角梅环拥着这位面带微笑的老者。在老子的雕像前我驻足良久,凝视他跨世纪的微笑,这微笑的面孔简单到极致,却又深刻到无限,洁净祥和。

匆匆的人生旅途中,从寻寻觅觅到蓦然回首,从垂髫小儿至垂垂老者,我们都会经历过如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只是,那种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境界。它需要读万卷书,走万里路,需要独具一双阅尽尘世的慧眼,需要人生的大彻大悟,需要茅塞顿开,需要潜心修为,甚至,还需要劈波斩浪、九死不悔的精神。

这当然不是一刹那的事情,看到听到也许是旅途的吉光片羽,以一段时间、一个生命的长度去看你看到的,去听你听到的,奥秘或许就在其中

我深深地注目那座雕像,宁静中就有了融入他心性一致的境界: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阳光从我的头顶落下,在洁白的沙滩铺上一层经文般的橙黄,粼粼的海浪逶迤在浩茫的天际之下。我突然发现,那些林林总总的礁石,如同一个个手持经书的信徒,正在虔诚地叩拜大海,迎迓着远航的使者。

说来是奇缘,历史上,佛家曾经在这里随缘弘法,禅定归依,道家在这里抱德炀和、清静无为,修炼自我性情的本真世界,于安详清幽间达到天人合一。 

大小洞天是道教圣地,佛家高僧鉴真和尚和他的弟子们能在这里设坛建寺,授徒传教,弘扬佛法,佛与道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后人能够在这天之涯、海之南的洞天福地,与上古先贤美丽遇见,穿越万世千年。他们的思绪像一道金色的阳光,射向浩瀚无际的宇宙,射向辽阔无边的海洋,融化自然和人世所有的冰雪和苦难。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才能理解佛道两家的情怀和淡然。

如果时间充裕,我很想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地方,在状如蘑菇的稻草伞下,悠闲自在地吹着海风,或者赤足走在沙滩上,让洁净的海水亲吻足印,近距离地亲近佛缘禅意,仙风道行。

告别的时候,阳光已经西斜,我面前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那些槟榔和红椰,那些高低错落的松树,梦境一般地摇曳在花艳草碧的海岸线上,小时候神话里此岸与彼岸的故事,在这里,不经意间就完成了与现实的对接。

鉴真求的是佛,而洞天蕴的是道。其实,无论哪家,都饱含着对理想之境的深远追求。人类千万年来不外如是,从混沌初破的莽撞,到百转千回的研磨,每一位上下求索者的痛苦嬗变,正是“下学而上达”的升华变迁。凡此种种的形而上学,又演化为充满诗意的中国哲学,成为我们取之不竭的想象源泉。

在自然与文明的冲突变得激烈而无法忽视的今天,这个希望与浮躁并存的时代许,眼前这块佛与道的千年守望之地,或可为那些求真苦渡的智者们,一扫眼前浮尘,开启一扇蓦然回首的柴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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