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之光

        朱湘山/海南

一

汽车在彭仙大道行驶，远远望去，窗外的田野尚未褪去经冬的萧疏，那些叫做杨树的柳树，倔强地挺直身躯，执着地向蓝天伸出臂膀，在风中发出低低地吟唱，目光所及的地方是蜿蜒的汉水，像一条深色的飘带落在人间，波澜不惊地向着前方延伸。

此刻，我几乎是带着朝圣一般的心境前往江汉平原一个无纺小镇。

我想看看，在那段封城的日子里，这个小镇是如何创造出日产3万件防护服和日产5000万片医用口罩的人间奇迹；

我想知道，在我脚下这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上，每天有多少车辆日夜不停地向省城武汉，向雷神山、火神山战地医院运送着医疗防护物资的；

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知道，在那样一段日子里，他们是如何生活和工作，如何度过一个个寒风刺骨的冬夜；

我更想知道，在这场疫情中位于风暴中心并不遥远的地方，一个负重前行、被评论关注最多的小镇，到底有着怎样的容颜呢？她是否真的充满了活力和重生的勇气？

在我的身边坐着的，一个是老同学雷体华，封城的日子，他就坚守在武汉，是那场抗疫斗争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这次，他专程从武汉赶过来陪同我们采访，向我们介绍武汉抗疫的情形。另外一个，是老同学刘景刚，他生活在武汉城市圈里的仙桃，那段日子里，他奔走在生产一线，为企业联系生产口罩的设备，助力抗疫物资的生产，本次采访，也是应了他的邀请而来；还有一个是彭场镇的人大主席团的熊楚清主席，他是那场战役的组织领导者之一，在那场事关全局的“防护服”之战的战斗中，他是领导者，还是车间主任、服务员，是司机、保安和清洁工。

此时，离武汉解封尚不到一年的时光，行走的人们背影茫茫。他们戴着口罩，个个来去匆匆；公共场合仍然保持着刷健康码看行程的严格管理，个别地方还有一些严格的管控或者封闭管理，人们依然带有较高的警惕和紧张。

但是，春天毕竟来临。

谈起那段日子，面对解封后城乡的热烈和蓬勃，我们当然不会忘记刚刚经历过的困顿和艰难，除了一种劫后重生的感慨，我们谈论最多的，不是物是人非的朝夕之痛，不是劈头盖脸而来的惊悚回忆，不是面对亲人的相拥而泣，而是一个小镇的淳美情怀与人文精彩，是一个无纺小城的内动力发掘与外开拓的展望，是回荡在心底如同高山大海般的感动。

打开车窗，寒风依然刺骨，但路旁的桃花，已经在寒风中迫不及待地绽立在枝头，临近彭场的时候，我看到，在高高的楼房顶上，“英雄彭场”四个火红的大字，在春阳下熠熠生辉。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们先后走访了新鑫、德兴、恒天嘉华、誉诚等多家工厂，跟他们的负责人进行面对面交谈，听取镇里领导的情况介绍。画面在徐徐展开，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小镇的魅惑与风华，奋进与激情，以及责任和担当……

二

那个萧瑟的冬日，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肆虐荆楚大地，人类被迫面临未知病毒的汹涌侵袭。

仙桃紧邻武汉，是武汉城市圈重要成员城市，在新冠疫情地图上是同一种颜色，经济、文化、市民生活都深度融入武汉，这使得仙桃“战疫”面向两个“战场”：一是正面抗击疫情，二是组织复工复产，最大限度地解决各大医院的燃眉之急。

“封城”之前，武汉全城的医护用品就已经严重紧缺，“封城”第二天，大年三十上午，随着各类消息的广泛流传，疫情和舆情变得越来越严峻，新冠病毒也在口口相传中变得越来越恐怖。在铺天盖地的求助声浪中，以协和医院为首的武汉各家医院，医护用品全都是零库存，没有哪家医院不在公开和私下呼吁社会各方紧急支援。在协和医院到发热门诊的重症隔离区上班的医护人员，由于医院防护服太少，原本四小时一换班，不得不延长到八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一般医院职工，一个口罩要求必须使用两天以上。

从除夕开始，已有346支医疗队、4.26万名医护人员驰援湖北。与此同时，武汉的雷神山与火神山的战地医院也将相继动工抢建，16家“方舱医院”业已改造完毕，医疗防护服和口罩的需求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将目光拉回到2020年1月22日（腊月二十八），仙桃彭场火线受命：湖北省新冠病毒防疫指挥部把生产具有高难度技术要求防护服的指令下达给这里，随即迅疾派人赶赴彭场调查部署。调查的情况恨不乐观：彭场镇现有医用防护服贴条机设备72套，分布在17家工厂，如果工人全部到位，开足马力日夜加班，实际日产量仅能达到2000到3000件。

1月26日，武汉封城第四天，省政府主要领导、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指挥长来到彭场督导医用防护服生产，要求立下“军令状”，确保医用防护服务必在1月29日达到日产12000件，2月8日日产达到30000件以上。

“封城”第五天，一月二十七日，受习近平总书记委托，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中央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李克强，到武汉考察指导疫情防控工作。

李克强总理当面对武汉市市长说，你还要什么，尽管说，我从全国为你调货。市长回答说，现在最缺防护服，没有防护服，防疫工作没法启动。孙春兰副总理当场与有关部委联系，各部委再联系相关部门，但偌大的中国，居然没有一家有现成的贮备。根据工业和信息化部监察调度的情况是：当时全国医疗防护服日产不足一万件，而湖北省每日需求都超过3万件以上。

急难之时，大家想到了解放军。经过一番十万火急的寻找，终于在某战区找到一万件防护服。

局外人很难想象，此时此刻，比凤冠霞帔还珍贵的防护服，运到武汉后，优先发放的对象是停工待援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和各大医院的清洁工。

面对军令状，仙桃市委、彭场镇委一班人责任如山，不敢稍有懈怠，迅速制定出一个特殊时刻的临战方案：以“战时”机制生产保供，实行两个“六”的工作部署，即“六统一”和“六加一”。

“六统一”是：统一调剂采购设备、统一原材料供应、统一员工防护食宿、统一检疫检测、统一装箱运输、统一资金拨付。

“六加一”：一家原料企业加六家生产医用防护服企业，“一家”是生产面料的拓盈卫生制品有限公司，任务是从山东将生产医用防护服的透气膜采购回来，再将透气膜表层覆压一层膜，成为生产防护服的专用材料。“六家”企业是：誉诚、裕民、富士达、泰威、泰晨、致霖。（后期又增加了新鑫，万里、宏宇、三智，实际形成“10+1”的新格局）

如何火线突击，尽快组织生产？执行怎样的技术标准？由哪一家企业率先出击？

千头万绪中，领导层希望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一家公司：誉诚防护品生产有限公司。

在彭场镇218家生产无纺布企业中，誉诚公司只是一家小公司，但只有他们是唯一生产医用防护服的专业厂家，它拥有自己独家的技术标准和完整的检验标准，并且，在送省专家组检验的全镇23家企业的防护服样品里，只有誉诚一家的产品符合进入ICU的严格标准。

只是，同大多数工厂一样，誉诚公司工厂已经春节放假，公司总经理周利荣女士和丈夫带着全家正外出度假。

三

她的梦幻之旅，一如三亚湾的潮汐，来去都在瞬间。

2020年1月22日（腊月二十八），三亚凤凰机场。

周利荣和她先生带着两个儿子走下飞机，准备在此度过一个温暖惬意的春节。

走下舷梯，刚打开手机，立刻跳出好几个未接来电，稍后，电话再次响起，镇里领导向她通报了情况，要求恢复生产的指令十万火急。

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作为多年专事生产医疗防护服的企业家，周利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和责任担当。

海风温煦，阳光强烈，高大的椰子树和槟榔树在绿意葱茏的草地上摇曳着春天，周利荣却无心观赏这些热带风光，她归心似箭。

没有过多跟家人解释，她立即购买返程机票、车票，发现汉口、武汉、武昌火车站均已关闭，飞机也不再经停，于是果断绕道长沙，并通知厂里的司机去长沙机场接人。安排完这些事情，她又马上打电话给广东江门“铁金刚牌”贴条公司，订购150台贴条机，要求他们以最快速度火速将设备发往彭场誉诚公司。

从黄花机场出来，气温骤降，风雨交加，从温暖的夏日瞬间跌入了寒冬，茫茫夜色中，空旷的高速路上车少人稀，周利荣乘坐的汽车穿过雨幕一路北行，车灯划破茫茫夜色，成为数九寒冬的一抹温暖亮色。

四

匆忙回到彭场的周利荣，开始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迅速召集工人布置生产。当夜，为动员员工上班，周利荣声泪俱下，挨个给员工打电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视频电话一直打到凌晨3点。

正值春节，天寒地冻，交通受阻，物流不畅。誉诚面临一系列难题：原材料库存缺失、设备不够、熟练贴条工稀缺。复工时，厂里仅有8台贴条机、14名贴条工，即便满负荷运转，日产不到1000件。为了达到全市日供3万件的目标，周利荣立即把生产标准及生产技术无偿地分享给联盟企业，组建无纺布企业联盟，争分夺秒投入生产。

 大年初一，70名员工上岗，初二90名，初三150名，正月初五，员工数量达到300人。

忙碌有序的“防护服之战”，在誉诚公司率先“打响第一枪”。

铺开，抻平，拉伸，一拉一甩，每个职工像机器人一样不间断操作，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42岁的工人朱思国，每天都要忙碌15个小时以上。他告诉我们，“医生、护士们都在一线拼命，我们也得把自己逼狠一点，做得快些、再快些！”

“针眼大的缝都不行！”誉诚公司质检员冯丹，眼睛熬得通红，仔细地检验着每一件医用防护服。工作的时候，她和20多名质检员水都不敢喝，为的是怕上厕所耽误了时间。

生产线上的工人，多是一些女工。从年轻女性到白发老人，最大的超过70岁。参观誉诚公司的过程中，看着那些伏案工作的背影，我的心底不止一次涌出《木兰辞》里的诗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眼前这些工友来说，何尝不是金戈铁马的豪情与殉身不恤的悲壮？

谁能想到一个个滴水成冰的寒夜，她们是如何面对和度过。如何在紧张的环境里，演绎着艰难岁月的至爱与忠诚，如何在岁月的风烟中，在冷雨敲窗的长夜里，传递着人间最美的温暖。

高度的悲壮感萦绕于心，多一件防护服就可以多挽救一条生命，一切不可承受之重也得承受。在那些日子里，周利荣夫妇每天下沉到工厂车间，和工人们朝夕相伴，很少在凌晨三点以前休息，天不亮又匆匆奔向工厂。

生产调度、质量把关、疫情防控、安抚情绪、后勤保障、安全检查桩桩件件都要亲力亲为，心有时分成几瓣，常常连痛都来不及品味，就挟裹着刺骨的寒风冷雨迎接下一个黎明。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最顽强的生命也会显出脆弱，她嗓音嘶哑，身心疲惫，眼睛通红，然而“位卑未敢忘忧国”，使命在肩，不能丝毫懈怠。

“那段日子，就像打仗，有时躺下后，真的担心第二天还能不能够起来。”谈到已经过去的那些最紧张的日子，周利荣似乎已经千帆阅尽云淡风轻。

3月23日下午，在德兴公司总经理蔡栋才的办公室里，我们与刚从园区工地过来和我们见面的周利荣女士一席长谈。

    周利荣个子不高，衣着简单大方，即便是寒风扑面的三月天依旧身着裙装。她的语调柔和，但说话简洁明了，透出精干、果断与沉静。最美的是眼睛，那是一种脱俗的清澈与纯净。这些，与整洁合身的衣装和谐地构成了一个整体，不经意间女性的美丽在纷繁杂芜的工作中形成强烈的反差。

从仙桃的农村一路走来，周利荣依循着父母骨血里的淳朴，善良，再加上自己的聪颖，务实，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并且，在那场惊心动魄的防护服之战中获得了她应得的荣誉。

但是，当说到和工人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说到面对困难工厂里那些共产党员的责任奉献，说到有人感染她被迫接受隔离打算捐出工厂那一刻工人们的痛哭失声，周利荣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连我们也是眼眶湿润。

五

当六家工厂紧急按下快进键，紧锣密鼓地启动生产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供货的拓盈公司那边却出了状况。

“六加一”的拓盈是负责源头供布的，该企业主要负责从山东采购透气膜，然后回到彭场的厂里再覆压一层膜后，加工成为防护服的专用面料。

然而，派去的车辆空空而归。

从仙桃彭场到山东东营，相距千里之遥，厂方派的司机到山东东营拖原材料，对方一看是湖北牌照，立刻给予了“高度关照”，不仅不让下高速，也不允许滞留，还派出专人护送，一直“礼送”到河南驻马店后才放心返回。

真的像宋人杨万里的诗句：“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司机顶着雪花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往返2500多公里的路程，挥挥手没带回一片云彩。回到厂里，他放声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为得不到理解而委屈，更为没有完成任务而难过。

总经理刘开宇心急火燎，他一方面安慰司机，一方面向镇里反映了这一情况，事态十分严峻，没有原材料防护服便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镇领导及时汇报到市里，市里立刻汇报到省防指，省防指迅疾与山东防指联络，同样遭到了婉拒，一时陷入僵局。

省政府领导知道后，立即报告国家防指，国家防指的主要领导出面协调后，问题终于解决，一天后，山东省对拓盈公司的湖北车牌开具了特别通行证。

从那一天起，拓盈公司每天都从东营运输所需原材料，很难想象，一件小小的医用防护服竟然牵动社会的每一根神经。

平心而论，寻求自保并无过错，自然不宜过度诠释和责怪他人。记得武汉解封一个多月后，我和太太去拓盈公司进货的那个省旅行，亲身体验了特殊“关照”和电话“问候”的滋味，因为我俩拿着湖北编号的身份证。疫情期间，身在海口，即便足不出户，也有社区电话询问，有个朋友在三亚订了酒店到达后却不能入住，全是因了身份证的问题。那时，人们谈“鄂”色变，避之不及，只有换位思考，理解为上。

还有一个“家庭版”的防疫故事，更令人悲催落泪：武汉解除“封城”后，有一个护士长在岗位上孤单值守五十五天，终于有机会回家看一看令她牵肠挂肚的两个孩子和老母亲，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八岁的老大从家门口露出半张小脸蛋，摇着小手，要妈妈别进来，说妈妈身上可能有病毒。刚刚断奶的小儿子更是被家人深藏在卧室里，不敢抱到门口，哪怕只是隔空看上一眼也不成。护士长最终只能隔着家门，接过母亲专门为她做的饭菜，蹲在楼梯间里吃完，转身再去医院。

她说，那是有生以来母亲为她做得最好的一顿饭，也是最差的一顿饭，不仅菜很咸，饭也很咸，因为碗里全是她和母亲的泪水。

将自己反锁在家里与外面隔离，是那个时间普遍能做的与病魔决战的唯一战略战术，人人都在寻求自我保护，团聚就成了那个时期的奢侈品。只是，门关久了，心灵的窗户竟不知如何打开。

好在，绿色通道的开辟，保证了材料的源源不断。

六

德兴公司是最大的熔喷布生产企业之一。熔喷布是生产防护用品的核心原料，公司2020年大年初二复工，每天生产医用高效熔喷布6.5吨，普通民用熔喷布12吨，但还是供不应求。公司克服重重困难，紧急投资400万元，新上一条生产线。“从动议到设备采购、调试、达产，半个月内完成，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公司总经理蔡栋才告诉我们。

彭场新鑫公司是另外一家无纺布企业，此前一直专事做外贸出口，并不直接生产医用防护服。面对防疫要求，公司立即转产。

为确保原材料，新鑫公司做通国外客户工作“开仓放粮”，将“春节备货”储存的隔离衣、防护服全部投放给防疫一线。“500名工人，每天生产5000件医用防护服、两万件隔离衣和两万件民用防护服、5000双靴套，我们都在拼命。”公司主管欧阳雪对我们说。

医用防护服的生产有20多道工序，外层为高质多微孔聚乙烯薄膜材料（透气膜），内层为纺粘聚丙烯无纺布，产品必须符合GB19082-2009医用一次性防护服技术要求，并通过伽玛辐照，消毒至SAL 10-6。

制作防护服的瓶颈是缝制后有缝纫机针眼的部分。这一毫不起眼的地方必须贴上蓝色高性能尼龙胶带并做热贴合处理，以防病毒渗入。

“天衣无缝”这一成语，应该就是对防护服的最好解释。

开始之前，彭场镇的贴条机分散在17家厂子里，由于热合贴条技术含量高，操作复杂，工人奇缺，平时这些有技术的工人都是灵活调配，哪家厂有需要就到哪家去做，镇内贴条工不足50人，因此，以此条件达到日产3-5万件防护服生产几乎是天方夜谭。

有人提出方案，强化培训，有经验的业主反映：这项工作技术，没有两年以上的工作经验，不仅达不到每日100至150件的工作量要求，质量根本无法保证，一旦出错，就成了废品。

一条湛蓝色的尼龙胶带，一道安全的警戒线，贴在防护服上，就是一道隔离病毒的屏障，一堵生命的防火墙，对于知之甚少的人们来说，个中的奥密和操作难度，常人难以想象。

茫茫人海中，去哪里寻觅贴条工的行踪？那是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是风前孤驿，雪后前村。

七

2021年3月30日，寒雨潇潇，路边的桂花树青翠欲滴。

踩着满地积水，我们在仙桃市劳动就业局副局长王桂红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她。

一身职业装，一头齐耳短发，声音很有磁性，说起话来富有感染力，一双微笑而温和的眼睛里透出干练和自信，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既有理论素养又有工作经验的基层干部。交谈中王桂红告诉我，她也毕业于长江大学，是我们同出一门的小师妹。

在大海捞针一般的10多天时间粒，王桂红完成了一件在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分散在四川、福建、江西、安徽、江苏、湖北等地的贴条工在新年期间迅速集结彭场，一个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抗击疫情的共同目标中成为志趣相投、肝胆相照的战友，从不愿接听电话，到耐心听她倾诉，到积极投身战场，再到帮助她提供线索，帮她找到招工的途径，最终成功招来252名专业贴条工人风雨兼程驰援仙桃，这中间有太多感动人心的故事，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王桂红的个人空间里，她的抗疫日志这样写道：

1月31日，正月初七。

大清早，市局李爱红局长带着曾超方局长、我、汪念一起去彭场，

抵达镇人社服务中心时，八点不到，我们与匆匆赶来的镇人社中心的两名同志一起赶赴企业。
   第一站，泰晨公司。大门口有特警把守。介绍人员，说明来意，测量体温，进入厂区，联系企业负责人。公司杜总急匆匆赶来，一身疲惫，说昨晚工作到了今天凌晨，交完货签字了才去休息。

   第二站，泰威公司。一样的通关手续。工厂有12台设备，6名熟练工，6个新手，前一天的产量只有310套。公司朱总说厂区还可以安装设备10台，愿意听从政府安排增加设备，只是设备来了，没有熟练工。
   第三站，誉诚公司。誉诚公司的女老板周利荣忙得声音都嘶哑了，看得出是一个干练的女人。有32名师傅，有20个新手在培训，已经订购了150台贴条机，到达并安装的设备与之前企业的设备已经有80台了。陆续到达的设备准备自用一部分，调配给其他企业一部分。前一天生产了3000件防护衣，但同样面临着有设备无熟练工人的问题。
   第四站，富士达公司。22台设备，仅有4名熟练工，转岗培训的工人也只有8名。
   第五站，第六站….都面临的是一样的问题呀！本地的熟练贴条工全都上岗了，急缺熟练的热风压胶贴条工，短期培训上岗不可能，而且设备还在增加……。怎么办？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给梁经理打了五次电话，每次电话，我都申请梁经理加我微信。
    梁经理是真心想帮助我的。他帮我先后联系了三个师傅，一个四川的，两个安徽的，尽管只提供了对方的姓和电话号码，但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我根据梁经理提供的电话，首先找到了安徽的姜师傅。姜师傅很爽快，很愿意帮忙。上午11点29分加他微信，中午12点14分就给我提供了6名贴条工师傅电话。在誉诚公司办公室的电脑上，我开始办公，迅速整理成资料，打印出来，提交给彭场镇党委主要领导和驻厂的领导。来不及吃中饭，匆匆啃了几口干面包。是早上出门的时候为自己准备的，因为胃不好，也怕给人家添麻烦。
    接下来，我又找到了四川的贾师傅。四川的贾师傅，年龄只有35岁，是一个做过培训的师傅。贾师傅说，今天晚上有12名贴条工要从福建到达长沙南，请做好接车准备。这是此前他介绍给誉诚公司的，还有江西的5名、襄阳的2名也都是。我说你帮了大忙啊！非常感谢你雪中送炭。会聊天，很重要，可以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信息。与他沟通的过程中，我又得到了7名贴条工的信息，可算是开门红。然后他对我说，知道的信息已经全部提供了，再没有了。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来呢？我们真的迫切需要熟练的贴条工，一个熟练的工人一天可以贴150件防护衣，多一件衣服，就多一件战袍……在我的说服下，小贾决定开车过来，并且还要带上一个同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2月8日，正月十五，传统元宵佳节。
    到达仙桃的熟练贴条工累计达到141人。这一天，终于完成了日产3万件防护衣的任务，仙桃兑现了向省委省政府立下的军令状。看到仙桃市报上发出的新闻信息，我喜极而泣。
    太累了！这段时间，休息时间少，心情紧张，吃不好，睡不香，心脏受不了，有两个晚上我都有点担心自己第二天会不会醒来。

   2月18日，正月廿五。
   累计联系的熟练贴条工达到380多人，陆续来了208名熟练的贴条工师傅，每天生产的防护衣超过4万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

久久凝视这些文字，内心百感交集，为作者，为春节期间来自各地的工人师傅，为灯火阑珊处的背影，也为文字背后的人们。

2月26日《中国劳动保障报》在该报上推出了《为了“战袍”上那一抹蓝色》的专稿，对王桂红进行了的报道，2020年10月16日，在云南昭通召开的抗疫表彰大会上，王桂红获得了国家人事部就业局的表彰。

在王桂红办公室的一隅放着一个药茶罐子，房间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中药味道。作为那段时间朝夕相处的伙伴，它们见证了它的主人将人间的美、淳朴的爱与信仰奉献给了一段难忘的岁月。

小雨初歇时，我们走上大街，一阵清风滑过手指，我总觉得那轻轻溜走的不仅是充满诗意的岁月，还涌动着昨天的温情。

八

宽阔的仙彭大道，串起一家家无纺布工厂。街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如往常的繁忙。

2020年2月8日（正月十五）清晨，又是一个通宵达旦的不眠之夜。

这一天，彭场医用防护服按军令状要求达到日产量3万件，到2月26日已增加到日产5万件，满足了湖北省医用防护的需求，此前，雷神山、火神山两家医院已分别于2月2日和2月6日交付使用，建设时间分别是10天和12天。

很多人都知道，雷神山、火神山的建设奇迹，却不知道两大战地医院来自各地援助湖北的医生和护士们每天穿的医用防护服都出同一个地方——彭场！

作为中国非织造布产业的名镇，彭场，在抗击疫情中创造了令世界瞩目的奇迹：截至2020年3月18日，以彭场为主要生产基地的仙桃市日供应口罩已达到5000万片以上，医用防护服日供5万件以上，累计向省指挥部调拨医用防护服191.67万件、一次性医用口罩1.54亿片、N95口罩293.35万只、医用外科口罩1221.96万片、一次性民用口罩7.19亿片，解决了全省战“疫”的燃眉之急，体现了英雄彭场的责任担当，在这些企业里面，誉诚公司的贡献占全部防护服的三分之一，是走在前列的排头兵，

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精确统计，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彭场这场紧张的 “防护服之战”。我们只记得，面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小小的彭场展示出了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在这场赶制防护服的胜利中，每一点、每一滴的人间温情，都在重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旷世之美。

2020年4月8日，这只是一年中的平常一日，却又是一个中部特大城市的非凡一天：因为这一日，作为全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主战场，武汉在封城1814个小时后，重新打开了通向外界的城门。

然而，疫情似乎没完没了，世界各地的“抗疫”斗争依然如火如荼，彭场也没有一朝一夕的喘息时间，那些挑灯夜战的身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窗外阳光下盛开的玉兰和玫瑰，没有去体验一下合家团聚的春宵一刻，就托起新的历史使命，从确保国内疫情防控物资的供应的同时，转变成为支援全球的新冠肺炎抗疫战斗。

武汉解封后仅一周的时间，湖北新鑫公司向欧盟空运30万件隔离衣、1300万只口罩、45万件CPE袍。“不到24小时，这批货已经送达送到客户手中。”总经理潘元静说，国外疫情紧，公司订单接不过来，生产只能连轴转。

这些只是彭场镇参与国际防疫物资供应的一个缩影。在这里，每天都在向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供应医用、民用防疫物资，日夜开足马力，释放产能，助力全球战疫。

凭着在国内战“疫”保供中积聚的产能和口碑，誉诚公司被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选中。4月17日，由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委托的第三方检验机构代表，专程来到仙桃，“闭门”检验誉诚采购的防护服，10万件待发运防护服全部符合标准。之后，誉诚顺利接下联合国儿童基金会80万件防护服订单。

战“疫”最紧张时，以彭场为主要基地的仙桃，向全省提供了80%的医用防护服。誉诚公司的产量从日产不到1000件，到日产11000件，再到14000件，最后到18000件，短短的时间里，个中多少艰难苦涩、疲惫劳累、倾情奉献，都凝聚在一件件蓝白相间的“战袍”上。

周利荣告诉我们，公司还有英、法、波兰、比利时客商的订单，一周前还接下来自以色列的新客户5万件订单，而面对意大利、西班牙客户的大订单，她只能婉言谢绝。

九

医疗防护物资是一面特殊的镜子，照出了人间百态。

创富的神话，在小镇里传颂：疫情防控期间，在彭场，一台口罩机，尽管价格翻了10倍还是一机难求，一个口罩机械修理工，一天收入就是3万元；没有什么文化的工人，在口罩、防护服企业上班，一个月收入2万元，很多人一年挣了5年的工资……这些都发生在彭场这个并不起眼的小镇。

那时，几十元一件的防护服，外面的收购价是几百元一件。一些倒爷找到誉诚公司，希望高价买工厂的防护服时，被周利荣一口回绝。但那些倒爷还不甘心放弃，继续游说希望将生产的次品卖给他们，更是被周利荣严词拒绝。

当时口罩机被誉为“印钞机”，董事长从企业的发展和公司的现状考虑，跟周利荣商量，镇上很多企业都在生产口罩，是否也考虑建一条口罩生产线生产口罩，最大限度地供应市场。

“我们一旦动了这个心思，其他防护服生产企业也会动摇。”周利荣的耐心说服最终得到了董事长的理解。

还有一次，董事长的一个朋友要帮助一个公益组织采购一批防护服，考虑到对方的公益行为，他答应朋友卖给对方3000件，防护服都搬上了车子，硬是被周利荣劝了回来：“关键时刻，我们不能算小账。防护服是重要的防疫物资，我们要全力配合政府调度。”

巨大的财富面前，对每个人都会带来人性的考验。新冠疫情没有毁灭的良知和尊严，有时也会败给金钱的诱惑。那些日子里， 高速公路路口，聚集着太多人一夜暴富的梦幻。知情人说，当时，只要你有办法将口罩、防护服弄到高速公路上，价格立即十倍、二十倍上扬。身处各种利益包围中的周利荣，在历史变幻的关键时候，凭着做人的原则，凭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召唤，牢牢把握着自己的人生走向。

彭场镇市场监督管理所所长林进勇在疫情防控期间一直负责当地防护用品质量监督工作。林进勇透露，曾有人找到周利荣借生产许可证，要“克隆”誉诚的防护服。只要她同意，每个月可以坐着挣钱。周利荣严词拒绝了：“一件防护服就是一道生命的防线，不容半点差池！”

微不足道的话语，道出了比一江春水还要深长的使命担当。

十

2021年4月26日上午，布谷声声，有柔煦的微风从太子湖面拂来，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的清香，我们又一次来到彭场。那一天，双喜临门。

誉诚公司投资1.5亿元扩建的无纺布项目在非织造布产业园正式开工，投产后的非织造布产业园机声隆隆，防护服系列年生产量将达到900万件、无纺布衣服系列年生产量500万件、无纺布帽子系列年生产量900万只、无纺布鞋套系列年生产量800万只、其他产品年生产量达到500万件。

另外一个喜讯是，编辑部通知，我和刘景刚合作的报告文学《彭场十三日》，作为建党100周年献礼作品将刊登在大型文学丛刊《长江》第六期的头版头条上面。

这次见面，周利荣夫妇和我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的丈夫和我同姓，是誉诚公司的董事长，甫一见面就有种温暖亲切的感觉。朱先生话语不多，是那种淳厚实在的本分人和实干家。而我眼前的周利荣，依然是一身简洁大方的装束，浑身充满活力。面对这个思维缜密，笑声爽朗的女士，我很难将她跟娇嫩的玫瑰联系起来。

然而，周利荣确实配得上“铿锵玫瑰”这个称号，连联合国人员也这么认为。4月底，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旗下负责紧急采购疫情防护服的一家荷兰公司，专门从遥远的大西洋之滨通过空运，给她寄来一束鲜艳的玫瑰，并附送了一张感谢卡。

 卡上写着：“亲爱的利荣女士：感谢您及您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因为有了您这样的人，我们非常看好全球战“疫”的前景，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其实，这话语何止是对周利荣一个人的评价，这也是对整个彭场，整个仙桃乃至整个中国对于世界抗疫所做贡献的高度赞扬和肯定。

这个温馨的场景，背后还有一个更温暖的故事。周利荣创办的誉诚公司，为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紧急生产了80万套防渗透型疫情防护服。其他厂商每套卖7.5美金，而她只卖4.5美金。仅仅这一个订单，她就少赚了两百多万美元的利润。这样爱心善举，自然赢得了世界人士的赞许。

是的，世界的赞誉发自内心。通过彭场这个小小窗口，他们看到，什么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什么是风雨同舟，与子同袍。看清了用泪水冲刷过的坚毅面容，看清了那双淌着血尚未愈合就开始努力的臂膀，看清了那颗任何时候都不缺失理想和良知的坚强头颅，看清了小城大爱的布衣之光。

四月的仙桃，火红的玫瑰绽放枝头。

远方，汉江带着它的明亮和青翠静静地延伸，缓缓汇入雄浑的长江。春光灿烂，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春天，就在通顺河畔步履匆匆的人海里，就在彭场小镇雪白火红的记忆里，更在你我的永恒敬意和至爱情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