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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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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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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木棉

朱湘山/海南

昌化江畔木棉红,木棉花是里的标记。

春天的正午,昌化江畔的木棉树高大如峦。氤氲的空气、田野疯长的野花,奔流不息的江水,还有晒得人皮肤隐隐作痛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炙热而浪漫,带着生命勃发的激情。

排岸村就在一座木棉环绕的山岭脚下,南尧河穿过村外的田野,淙淙地向西奔流而去。靠山依水生活的人们不会过多提起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而是更多忙于生活的琐碎。

这座尘封在光阴里的小山村,不像“霸王岭”让人耳熟能详,不像“棋子湾”那样熠熠生辉,不像“石碌铁矿”拥有过耀眼的辉煌,只是一册时光深处里的简装书册,随意搁在历史的书架上一任游人随意翻阅。

虽然低调,但它并不冷清。这里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生动画卷:以霸王岭青翠的山峰为背景,在倾斜而开阔的坡地上,十几座新的民居排列在道路的两旁,绿色的藤蔓爬满白色的墙壁,围墙边生长着火红的三角梅,广场上,高音喇叭播放着欢乐的音乐,热情的黎家阿哥阿妹载歌载舞,欢迎游客近距离感受黎族传统文化

明媚春光里,我听见,在歌者的背后,是黎族男女青年欢快的笑声。

 

从南尧河岸向东,顺着田野上铺设的观景栈道,我看到,上千株高低错落的木棉花树分布在田间、地头、河岸和渠边。目之所及,或特立独行,或健硕如云,或单珠向上,或双株并肩,卓然挺立在山水田园。花期虽过,遗韵犹存,在枝头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嫣红,如淡淡的霞光点缀在绿色的乡间。这些木棉树差不多都远远高出身边的同类,它们的主干往往会分成两棵,像是曾经打算长相厮守的伴侣,最终又在上边合成一个高大的冠蓬,以大躯干高高托举着,傲然挺立。

仰视这些高大的英雄树冠,我知道,它的每一个春天都有着令人瞩目的风采。当春风尙未吹绿河岸之际,它的枝杈都会迫不及待地冒出新芽,眨眼就放大,就舒展,就奔涌,汇聚一树密不透风的烟霞,独显王者之气展现高贵之姿。

漫步树下,我会听见它花瓣舒张的声音,像雨滴轻落,像晚风拂;随后,这声音随着它的生长而生长,逶迤成云,蜿蜒如风。然后,它零落成泥,褪净嫣红,剩下赤裸的树干与枝杈,释放出一种巨大,一种疏朗与空无的巨大,一种粗犷与冷冽的巨大,这时,它那黑色的静穆,虚空而饱满,犹如一种意象,氤氲在黎村苗寨的上空,如诗如歌如画如烟。

一个在田间劳作的黎族阿姨跟我们打招呼,从她的方言中,我明白她的惋惜在告诉我说,今年花开太早,你们来晚了,木棉花已经凋谢。

其实,迟到的我并无遗憾,因为我发现,在这逝去的花季背后,隐藏着另外一种木棉花的美。正如人生,青春时光不在,老来仍有豪迈,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爱你这刀刻的皱纹血染的风采爱你那挺直的脊梁刚正的气派”。

是的,春,各有佳胜有早的收获,迟有迟感慨。在人生的岁月中,鲜花绽放是奔放的美,鲜花凋落是成熟的收获,前者是青春芳华,后者是鹤发童颜。前者是奔放的热烈,后者是隐忍的含蓄,重要的是,旅行中要独一双随时发现美的眼,人生也大如此。

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树的下面,有一处黎族人家的船型草棚,里面住着黎族阿伯王阿福的一家,门口摆放着刚刚从地里摘下的圣女果。同老人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阿伯在村里有新盖的房子,只是为了劳动和管理方便,全家就一直住在这里。

乡村旅游给农家带来的收入是显而易见的。阿伯告诉我,依靠每年的木棉花季,每家农户都有不错的收入,人多的时候,进采摘圣女果每斤可卖10元,现在游客少了,每斤收7元,仅此一项,每个木棉花季收入6000元左右。此外,老人全家还经营着十多亩水田和一个香蕉园,年收入都在8万元以上

在村子里,我还听到了一个叫唐其川的黎族老伯脱贫故事。

早些年,唐其川家的困窘邻里皆知。一家7口人只能挤在70平方的房子里,排岸村委会将唐其川一家纳为贫困户,驻村干部和帮扶责任人考虑到唐其川年纪大,不便外出务工,就鼓励他就近种植豇豆,政府还提供了种子、肥等。

唐其川自家种了两亩多豇豆,每两天就能摘一次。由于这些豇豆新鲜水灵,菜市场老板都直接打电话来向唐其川订货,唐其川今年64岁。虽已年过花甲,但他干起活来可十分勤快。凭着一股“不服老”的劲,不但脱贫摘帽,还被评为海南省脱贫光荣户。

后来,在农业技术指员的指导下,唐其川充分利用农时种植包菜、韭菜、上海青等不同品类的瓜菜,增加收入。此外,还养了八十只羊。一年下来,总收入超过11万元

在黎族老人唐其川的面前,小康路越走越宽。

如果说分在排岸村一带的木棉树是张扬着独立个性的英雄树,那么,从水尾村到尼下村道路两旁的木棉树,则是集体英雄主义的象征前赴后继的它们,因了山地的气候,有着更长的花期,更美的风采。

顺着705县道一路走过,沿途路旁木棉花树整齐排列,有的盛开着或殷红或橘红的花朵,迎着山风,犹如不灭的火炬有的繁花过后,留下一树伟岸,根根铁枝,身躯嶙峋,枝干遒劲,在阳光的照耀下,淳厚自然地抻张着枝杈,以曲折向上的线条举起手臂,在连绵山脉催生出强大的生命气场。那无数的手臂,构成清幽的黛黑,在幽明中如森林一般布满天空,静静地搁在森林之上。那枝杈间的曲折、暗影及其疏朗全都焕发出生命的,热切地奔向辽远,给人以扩散的诱惑。

望着这些树,忽然想起一首诗“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不知道,究竟是木棉花点缀了高大的,还是高大的脉衬托了英雄的木棉。

七叉镇尼下村的附近,我们来到昌化江畔木棉观景台在这里观望的对象,既有身旁的青山绿树,也有远处的木棉花海还有高高耸起的峭壁——天空,悠闲的白鹭和漫不经心的白云

在这幅动态图画之中,突然有一条天空一样明净湛蓝的河,倏然从天飘落,蓝天白云下裂开一道平滑优美的曲线,它就是静水深流的昌化江。江水流过,沿岸山峰、拥立的花树、茂密的绿草都在以生命中最大的虔诚,向养育万物的母亲河致以深深地敬意。

江面上,十几艘游船,一字铺排在岸,那些从深山走出在这里驾船的黎族汉子,当他们凛冽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望的时候,我看到,那饱经风霜练就的眼神的是憨厚质朴。我想,这落在大山深处和时光罅隙的江,它一定承载着鲜为人知的刀耕火种金戈铁马的悠悠往事。

从海岛的中部一路往南,可以看到状如巨掌的五指山和形似女体的黎母岭,以及西部的霸王林和尖峰岭,这是海南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或者说,岛上的天空就是这几座山脉支撑起来的。

这些山脉,是黎苗族祖先的发祥地,常年云雾缭绕,生长着密密匝匝的原始雨林,充满着神秘的气氛和猿猴的啼喊。在纵横交错的谷里,昌化江出没于莽莽峡谷之中,从峡谷中流出的,除了澄碧的江水,还有一首古老的黎族砍山歌,唱出了远古的粗犷苍凉“山呀,树呀,我挥刀出力砍!砍得响隆隆,砍完一片山。烧净播下种,再来守山栏。嗬依呀——赛!”

一个民族历史的开端,总是充满着烂漫的神话与传说。流传至今的神话传说,黎族是一个有着恢弘气魄和想象力的族群英雄吉贝的传说尤其悲壮感人。

据说在海南岛五指山,有位英雄叫吉贝,他多次率领黎族人民抵御外敌;屡立战功,得到人民的爱戴。后因叛徒出卖,被敌人围困在大山上,身中数箭,仍屹立山巅,身躯化为一株木棉树,箭翎变为树枝,鲜血化成红的花朵。后人为纪念他尊称木棉为英雄树,把木棉花称为英雄花。为了表示对民族英雄吉贝的怀念与崇敬,黎族人民每逢男女结婚之日,都要精心种植一株木棉树。

相传宋代苏东坡被贬海南昌化军时,当地黎族人民曾经赠他木棉制成的吉贝布衣,苏东坡以诗致谢:“遗我吉贝衣,海风令夕寒”并且发出“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的思乡感慨

如今,当年那个曾在木棉树下走过东坡老人,已经离开九百多年了。木棉花已不是当年的木棉花,路也不是当年的路,但从虚空中降落的花瓣,依然还是旧时模样。

与木棉花树下走过的那位人一样,今天的我也是一个匆匆客,只是,我所看到木棉树的村落,我所走过的山路和我所听到的歌声,已经不是旧时模样,眼前已经春风扑面,换了人间。

在昌化江畔台地的边上,彩色的遮阳伞下面,积木般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山货,那些从附近村里走出的黎族妇女们,当他们向游客们介各类自家山货的时候,目光里柔情似水

这些土生土长的原著乡民,在乡村旅游的脚步声里,她们看到了山外的世界,一年一度的木棉花季,是她们融入精彩生活增加收入幸福时光在这里,广场舞替代了夜晚在篝火旁粗犷的打柴舞,幸福的歌声替代了山水间悲凉的吟唱,开花的时节江花红胜火,落叶的时刻江水绿如蓝,在走进新的诗意生活的同时,不经意间,她们也成为了风景。

在一棵高大木棉树下,我伫立良久,凝视它斑痕累累的树干,不止一次想,这里曾经是琼崖纵队当年坚持山区武装斗争的区域,尼下、七叉、乌烈等村都是革命老区,也是省里重点扶贫开发的地方,这块木棉花盛开的土地上,那些心地像璞玉一样的黎族同胞、那些投身革命的先烈,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演绎过多少光荣和梦想,挚爱与忠诚。

眼前,新铺的沥青公路向着王下乡的方向无限地延伸。当年的枪炮声和呐喊声都已远去,曾经亲历过那些战争的人,想必已没有几个还幸存于世。时光流转之间,把历史藏进了岁月深处,却留下英雄的花树默然守望。

循着昌化江的流水,迎着北部湾的涛声,我们来到昌化江的下游一个叫“乌烈”的地方,黎族语系中,“乌烈”的意思是“老村”

晚霞中的民族小镇深邃而风情万种,烧烤市集的白色烟雾里,皮肤黝黑的黎族男女穿着节日盛装,跳起欢快的竹竿舞,借以表达生生不息的英雄传承。

走在这座著名的民族花卉小镇上,六万多株木棉花树和三百多亩格桑花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是现代科技制造的五彩霓虹,令高树低花和远山近水变得如梦如幻。缤纷的花汇聚成一片迷人的花花世界也装点着黎族同胞的诗意生活

离小镇南面不远的地方,一座高高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巍然屹立,在风雨洗礼中,碑文斑驳,依然清晰可辨,碑座的四周绿草葳蕤,显露出生命的盎然。站在碑前,追忆当年革命先烈转战的身影,捡拾遗落在时光深处的珍珠,擦拭尘埃,依然闪烁理想的光环。

纪念碑的周围,几株高大的木棉树,环抱着碑来往的游客在认真地阅读着碑文,霞光耀着他们,他们的脸上充满崇敬面对纪念碑行注目礼时,我看到一群白鹭飞向远方,清脆的鸟啼回荡在田野 

1939年2月日本军队侵略昌江开始,到1950年4月海南解放,昌江各民族人民在中共昌江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无数昌江英雄儿女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和平正义,勇赴沙场,力挫强敌,取得最后胜利。

道隆村人民就是其中的典范之一,他们顽强抗战,英勇杀敌,死保家园;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谱写了一曲曲壮丽的英雄赞歌。共产党员郭日明等13位烈士战死沙场,成为当地革命英烈的典范火红的木棉花,凝结着英雄大爱的血脉。

我仰起头,凝望着光焰逐渐衰微的落日,那最后的残红使得天空在彩色之间变换,仿佛一首没有尽头的赞歌。远处的江水也渐渐静默下来,直到沉静无波。颤动的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花香,像无数的萤火虫,盘旋在这英雄的土地上。

我在木棉树下走走停停,所有的发现像一部充满悬念的彩色电影在缓缓展开,直到夜幕笼罩,星河闪烁

我想那些革命烈士,他们是平民,也是伟人,他们是平民哀悼着苦难的发生,他们是伟人时牺牲自己去拯救祖国。

我想起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话语:“知道为什么而死,问题就不同了。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有力量。要是你感到真理是在你那一边,你就会死得从容。英雄的行为就是这样产生的。”

是的,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末日”绝非万物终结,毁灭往往会带来希望,而消逝则永远指向新生,正如这黎乡里的木棉花,一朵朵花开花落后,黑暗变成了光明。

就像此刻,太阳落入大海,而眼前的碑石,被余晖映出血红的晶光。炊烟升起,人间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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