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海雨天风

朱湘山/海南

一

七月的白天，阳光如火焰在潮闷中燃烧，仿佛夏日永昼。

青岛湾的风向北吹，横过滨海路，被矗立的新建筑群阻挡、散开，穿过高峻的楼间峡谷，继续向北，越过鱼山路和大学路，抵达名人故居的几条街区。

与名人街区相连的是一个叫莱阳路8号的地方。

这里东邻鲁迅公园、西接小青岛、南濒一望无际的大海、北面是著名景点信号山。如今，周边的房价已突破每平米10万元的价位，却依然在这里留下一处占地四万平方米的空旷场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博物馆。

上甘岭的树枝、南沙岛礁的礁石、守礁战士的草棚、麦贤德头部取出的弹片、英雄王伟的雕像、中国最早的潜地导弹，南沙海战中国海军的战舰、斯大林送给毛泽东主席的座机、毛主席乘坐过的长江舰……4000多件文物、1200多幅图片，近百组内涵厚重的雕塑等，全方位再现了人民海军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发展历程。

“二十年陆军，五十年空军，一百年海军”，七十三年的阅历，对中国海军的历史来说，或许只是中年时光，但这七十三年里，却是中国海洋力量发展史的巨大浓缩，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死生蜕变的关键时期。

从这里出发，了解了海军的发展，就了解了前行中的共和国。

在这里，时空给了我们一个驻足回望的视角，那些没有风干的陈年旧账，那些不言而喻的意义，时时在撞击我的心扉。

在这里，海博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深切回望的过程。那些没有逝去的陌生气息，那些欲说还休的岁月，对走进这里的我们是如此的恳切、生动。

走进海军博物馆，就如同走进一片浩茫的时空，那凛冽的海风迎面而至，让我震撼，让我感受到茫茫大海的波澜壮阔，让我在步步惊心的游览中，领略了历史的万千风情。

二

远处，乳白色的快艇在浪中穿过，礁石被风吹日晒磨平，海浪拍岸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空气在阳光下颤动，仿佛逝去岁月的历史一幕幕生动回放。

络绎不绝的参观队伍中，有白发苍苍的老战士，有列队的海军官兵，有全国各地的游客，有学校的学生。

一支军队的血性，标注着这支军队的精神高度。

在第一展厅与第二展厅交接处的海战走廊，6幅经典油画生动再现了万山群岛海战、击沉太平号、解放一江山岛、崇武以东海战、炮击金门作战、西沙海战的历史瞬间，展现了人民海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彰显了人民海军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任何敌人所屈服的英雄气概。

弥漫硝烟中，走来了英雄麦贤德。在“八六”海战中，他是海军611号护卫艇上的机电兵，战斗中，一枚弹片击中麦贤得的前额，流出的血糊住了他的双眼。从短暂昏迷中苏醒后，麦贤得强忍剧痛坚持作战，直至战斗胜利。

一片被鲜血染红的胸章，把观众的视线带入万山海战不畏生死的激烈拼杀中：时任海防大队副大队长的林文虎率领“解放”号炮艇，冲入国民党海军舰群中，击伤敌多艘舰艇后壮烈牺牲。身负重伤的艇长梁魁庭驾艇冲出重围，胜利返航。

如今，林文虎的那块胸章和“解放”号炮艇永久陈列于馆内。

时光飞逝，江河激荡，流淌在中国军人体内的血性胆气愈发浓烈，置身于破碎的遗迹中央，时刻有种碎片带来的震撼和悸动。

   2014年春节，举家团圆之际，372潜艇正在执行巡航任务，一切看似平静。

此刻，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慢慢靠近，372潜艇的深度计指针快速下降。“掉深”，是潜艇的噩梦。遭遇掉深时，潜艇瞬间失去浮力，如同悬崖边失足跌落。深度迅速下降，372潜艇陷入重大险境，短短几秒内艇体失控、极速下沉。增速、排水等提升浮力的应急措施都没起到明显的作用，下坠趋势仍在持续，潜艇所承受的压力也在不断加大，生死攸关时刻，全艇官兵果断处置、化险为夷，保住了潜艇并圆满完成后续任务，被中央军委授予“践行强军目标模范艇”荣誉称号，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称号，党和国家领导人作出重要指示，对官兵们的先进事迹给予充分肯定。

如今，372潜艇的授称证书陈列在展厅一角，无声地向观众展示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三

    潮起海天阔，扬帆天地宽。

第二、第三展厅里，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一段段影像，全面展示了人民海军在全面建成世界一流海军伟大征程上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和发生的历史性变革，彰显了新时代人民海军劈波斩浪、勇闯大洋、向海图强的雄心壮志。

曾几何时，航母对于国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经过几代人努力，中国拥有了辽宁舰、山东舰和福建舰三艘航母，人民海军步入多航母时代。

在海博主展馆左前方的室外展区，取自永暑、华阳、赤瓜、美济、渚碧、南薰、东门礁的7块礁石，代表着祖国美丽南沙七礁。每块礁石旁都立有一块主权碑，上面闪耀着国徽，写着“中国”二字和岛礁的名字，标注着经纬度。

“山石呼应，陆海相连，南海长城，铜墙铁壁。”工作人员介绍，7块南沙珊瑚礁虽远离大陆，但“骨肉相连”，是祖国永远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

2015年春，也门内战爆发。正在亚丁湾执行护航任务的第19批护航编队根据上级指令迅速前往也门撤侨。10天时间，成功将600多名中国同胞和15个国家的270多名外国公民安全撤离。

截至2021年10月，人民海军共派出39批护航编队执行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护航任务，是人民海军成立以来，执行任务时间最长、动用兵种最多、兵力规模最大的海外军事行动。

国家利益所至，海军使命必达。今天，对于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拥有300多万平方公里管辖海域、1.8万公里大陆海岸线的中国来说，建设一支强大的人民海军的愿望更为迫切。

“要守护好海上家园，就必须下更大功夫，把海军这个战略性、综合性、国际性军种建设得更强更有力，书写海军建设发展新的一页。”

这是一名观众在海博留言簿上写下的深情寄语。

环顾四周，参观的人们都在以各不相同的方式追思抒怀：有的手抚围栏，旁若无人地吟咏“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有的驻足凝视，聆听大海的风声涛声；有的踯躅徘徊，仿佛在追寻波峰浪谷中英雄的身影。

四

行走海岸，光与影交织如歌，时有海风拂面，荡起胸中风雷。

在占地20000余平方米的武器装备展区，扑入视野的是舰艇、飞机、潜艇、导弹、火炮、水中兵器、观通设备、水上坦克等七个陈列群，陈放着各种装备150余件。

在这里展示的有：1957年8月4日周恩来总理代表党中央、毛泽东主席检阅驻青岛海军舰艇部队时乘坐的木壳鱼雷快艇；1984年10月1日，军委主席邓小平在天安门广场新中国成立35周年阅兵式上检阅过的巨浪一号；萧劲光海军大将乘坐过的伊尔－14运输机 、红旗轿车；曾经击落美制U─2高空侦察机的红旗─2号；1964年11月21日夜间海军航空兵在山东莱阳上空击落美制蒋空军P2V电子侦察机时，投放照明弹的轰侦─5型电子侦察机等。

在占水陆面积40000余平方米海陆展区，停泊着海军博物馆的4艘中型战舰，其中既有为保卫祖国海疆和人民海军建设作出重要贡献的我国第一艘驱逐舰鞍山号；也有在捍卫祖国海疆的战斗中荣立战功的火炮型护卫舰南充号、防空导弹护卫舰鹰潭号，以及033型潜艇、21型导弹快艇等 。

1952年10月，美军向志愿军坚守的上甘岭发动猛烈进攻，战斗极为惨烈。美军的炮弹和飞机炸弹将上甘岭削低了两米，但始终未能攻破志愿军的钢铁阵地。一段来自上甘岭的枯树干，长度仅38厘米，却嵌着35块弹片，反映了当时战斗的极度残酷。

在馆标的正后方，陈列着整个导弹展区，而巨浪1号在导弹展区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作为中国最早研制的一型潜地导弹，巨浪1号不同于一般的导弹，它不仅可携带常规弹头，还可携带核弹头，用于攻击敌方战略目标。在中国各军事类博物馆中，展出战术型导弹的颇多，而展出战略型导弹的则非常少，更何况还是潜射式的战略导弹。

因此，巨浪1号潜地导弹可称得上是海博的镇馆之宝，而海博以巨浪1号为馆标主题也说明了他们对该型导弹的重视。

伊尔─14飞机是当年斯大林送给毛泽东主席的座机，飞机约长21.3米、宽31.7米、高7.8米，有两台活塞发动机，由五六十年代前苏联和捷克生产。蓝天下，它翘首仰望前方，仿佛向人们诉说自己的身世，向人们倾诉着老一代航空人的创业史，看着它那饱经风霜的身躯，可以想象当年它翱翔中原大地的风姿。

20世纪80年代，南沙赤瓜礁海域爆发过一场海战。海战中，中国海军3艘战舰鹰潭舰、湘潭舰、南充舰参战，英勇地捍卫了国家的海洋领土。这3艘英雄战舰中，556湘潭舰后来远赴孟加拉国，并成为孟加拉国海军主力舰。另外两艘－-502南充舰和531鹰潭舰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退役后，先后进入了海军博物馆，成为那场海战最直接的纪念。

作为人民海军的首艘驱逐舰鞍山舰长期以来一直成为人民海军的象征。鞍山舰1936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202船厂铺设龙骨，1940年下水，1941年建成加入苏联红海军太平洋舰队服役。虽然鞍山舰没有经历过海战，但却长期在我领海外担负监视外舰的任务，久经考验。

济南舰是中国051型驱逐舰首舰，曾经荣立过集体一等功，但它和其他舰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尾部有一个直升机升降区。这个升降区酷似一个等腰梯形，中间是一个圆形，里面像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蜂窝洞，直升机就停靠在这里，从而成为驱逐舰中唯一能搭载直升机的军舰。

    五

阳光抚过水面，照亮海岸的每一个地方，也照亮那些漫长的时光和往事。

登上长江舰，毛主席住过的舱室、长江舰的驾驶室等陈设生动呈现在观众面前，就像一幕幕老电影，很快把人们带入海军初创时的那段艰辛岁月。

1953年2月19日，毛泽东主席首次视察海军部队，乘军舰在长江航行四天三夜，为长江舰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长江舰也因此成为新中国发展征程上的一座特殊的里程碑。

1968年，解放军海军司令部发出通知，对部分军舰改用荣誉代号，长江舰被授予“53-219”号。

如今，长江舰又刷上“53-219”这个荣誉代号，以这种形式定格新中国海军发展的历史纪元。

与长江舰停靠同一码头的，是舷号101的鞍山舰。当时，新中国百废待兴，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用相当于17吨黄金的价钱从苏联购买了4艘驱逐舰，鞍山舰正是“四大金刚”的领头舰。

在海博，还有很多像长江舰、鞍山舰一样的珍贵文物。比如，参加南沙群岛自卫还击作战的531舰、首艘攻击型核潜艇长征1号、巨浪－1型潜射弹道导弹、首次在辽宁舰着舰成功的552号歼－15舰载机……它们定格时代记忆，记录着人民海军向现代化挺进的铿锵步履。

从鞍山舰到南昌舰，历史与现实，在这里交接；梦想与激情，在这里迸发。凛冽的海风里，我轻抚这些战舰，仿佛在拜会那些尘封的历史，和心中熟稔的英雄名字，总觉得和他们一起穿越海雨天风，述说着同样的话题。

六

一群海鸥从头顶掠过，洁白的羽翼在海岸留下一片凉荫，或许只有在这个地方，我们才发现，和平岁月如此难得。

海博主展馆西侧广场，一座大型英雄群雕格外引人注目。

雕塑正面镌刻着“忠诚使命、英勇善战、建功海洋”12个大字，左右两侧各耸立着一座英雄群像，背面两侧浮雕镌刻着海军经典战例和英烈形象，中间竖立着一把巨大的深蓝之剑，雕塑的底座上专门设置了长8.1米的长明火台。

从海上方向看过来，利剑如舰桅，底座似舰艏，整体雕塑犹如劈波斩浪的战舰，寓意着人民海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气概，充分展示了人民海军特有的血性胆魄和精神特质。

在广场上，英雄群像雕塑前燃起象征精神不息的长明火。一队海军官兵在雕塑前列队致敬，向人民海军革命英烈敬献花篮，致敬海军英雄模范。

在第二展厅醒目的地方，“海空卫士”王伟的雕塑被放置在这里。2001年4月1日，美国EP-3-型军用侦察机违反飞行规则在我国海南岛东南上空撞毁我军用飞机，导致中方飞行员王伟牺牲，又未经许可擅自闯入中国领空，降落在海南陵水机场。当日我外交部就此事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雕塑一旁，播放的场景模拟视频重现了当时王伟驾机执行任务的坚决与英勇。王伟牺牲后，中央军委于2001年4月24日在北京举行了命名大会，授予“海空卫士”荣誉称号和一级英模奖章，被海军党委批准革命烈士。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在海博英烈厅内，巍巍泰山石碑上镌刻着人民海军史上1600余名牺牲英烈的英名。不同时期的海军英模汇聚海博，铸就了一部群星璀璨的英雄图谱。他们是海军官兵的杰出代表，激励着一代代官兵崇尚英雄、学习英雄，沿着英雄的足迹接续奋斗。

在武器展区，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仔细地解说，孩子天真的眼神了充满了虔诚，另一边，两个姑娘在水陆两用飞机的旁边留下倩影，战争与和平，阳刚与柔美，粗犷与细腻，昨天与现在，人们在爱与希望的和谐中，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曾经的快乐与痛楚，淡忘与刻骨，终将化作往事，铭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

在这条长河中，那些走过的风雨历程、那些迸发的革命精神、那些前赴后继的英烈，全都浓缩在博物馆中的一件件文物和史料中，并且，成为人民海军的历史珍藏、精神财富和文化高地。

从1949年到2022年，绵亘了一个古稀，人民海军见证了中国历史的风风雨雨，书写了一个国家海上力量的苦难辉煌。

因而，人民海军的步履，将是万里海疆经久不绝的空谷跫音：漫长、悠远、深邃，一如眼前的岩石与大海。

走出海军博物馆，湛蓝天空下，月季蔷薇怒放。阳光正烈，照耀外面的世界，回首之间，苍穹之下，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情节、那些人物，似乎正穿过幽远，向我们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