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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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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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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西之恋

朱湘山/海南

 

    椰城海口,白天晴天到多云,偏东风2到3级,气温25度到31度,繁花盛开,蓝天高远,艳阳依旧的火热。外出一个多月回到海南的家,心却依然留在了北方,留在那个山风清冽的鄂西。遥望天边的片片白云,或行或止,若飞若停,一如田园牧歌般的轻快,不知哪片能带走我的思念,哪一片来自我的故乡……

 

                      01

     这是寒露的第一个早晨,空气清新,指尖微凉,空气中夹着青草的香味,让人想起青春的感觉。一场细微的小雨之后,太阳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将浓雾渐渐划开,天气变得晴朗起来,但飘荡在襄阳城市上空的,是秋风秋雨也难带走的绵绵薄雾。回到北方的近一个月里,从南阳到襄阳,我已很难奢求在城市的森林中找到清澈的明媚,借着天晴,我和太太决定驾车去看看那个我们工作了8年的鄂西大山里的三线工厂:东方化工厂(现名中国兵器银光集团东方化工有限公司),在重温曾经的历史中,去触摸彼时的心跳,去倾听那里的呼吸……

宜城市的周围,早已看不到当年的模样,道路纵横,四通八达,我们在宜城交警大队一个朋友的引导下,穿过钻天杨覆盖的笔直的柏油路,跨过焦枝铁路,驶向远处的山谷。于是,关于一座顺应时势而生的军工小镇的深邃记忆,就被我们涵盖进了一组组照片中,轻轻拨开那看似平静安宁的表面,缓缓地搅动起沉淀着历史积累的河水,或浑浊或迷离的过去,不时的在眼前浮现,那是我们不能忘却的感动,三十年前一起工作的同事和朋友们,你们如今在哪里?

     通往山谷的道路已经拉直,行色匆忙中,我们从华光器材厂(风雷厂现名,最早转型成功搬迁到了襄阳)和鄂西化工厂(濒于破产被两次收购)旁边经过,在正午阳光的轻拂下,更近距离地感受了以前这两家三线厂中的贵族曾经的高贵,曾经的优越,曾经的时尚,甚至是曾经的浪漫。当时,我们是那样的羡慕这两家的位置,因为它们近邻雷河火车站,不像我们每次下了火车还要坐上接站的敞篷汽车在山谷里颠簸近一个小时。在这里先后建起的三家工厂,鄂西厂在当时占天尽时地利之优,如今却何以落魄如此,真让人唏嘘感叹。是的,这里的山,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回忆,因为那不可磨灭的精神足迹,都永久的留在了每一个三线人的心中。

    驶过一座钢筋水泥大桥,前面就是工厂的区域,流水淙淙,山风清冽,这山野的风啊,穿过旷野,穿过云穿过雨,何时而来,何时而终,吹的我心生怅惘,满满的尽是回忆。即使有山脉的屏障,视线也是明晰舒朗的,环绕在山林间的薄雾,乡愁般的飘荡。深吸一口气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直达肺腑的清润通畅。正感叹着山里空气清新的时候,眼前的的铁路道口,一个写着“停”的栏杆映入眼帘,两条铁轨穿路而过,依稀记得那是运输处所属的铁路小站,铁轨上停着的三列货车,上面满载着大型铁罐,罐体通身呈橙色。

这时的小站,静如无人,能清晰地听见山里传来的小鸟叫声,愈发让这座色彩明快的铁路货场显出它的独特和诱人。当我们走进小站走近铁轨和货车时,发现火车头上标注着“东方化工厂自备车”之类的字眼,颜色很新,再看那铁轨,有一条并未锈蚀,难道还在生产?顿时一种莫名的期待在心里涌动。小站不远处,是昔日曾经十分红火的铁合金分厂,如今已是人去楼空,衰草齐人,无情的市场淘汰了这家东方人曾引以为豪的民品生产线。

看着静静卧在那里的铁轨,锈色与铮亮共呈,默默地来无去处去无止境,无言地向山谷中延伸,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开始在心头萦绕,三十年了,我们即将见到的那山,那厂,那人,他们如今会是什么样?过得还好吗?

转过一片丘陵地带和几个零落的红瓦房,我们首先走进的是张家湾的街道上。透过黄绿交杂的树木枝柯,或掩映或凸显的一些灰色的、深红色的建筑如电影胶片呈现的效果一般,占满了我们的眼目,看到了历史的脉搏。当岁月斑驳了繁荣热情的表象,呼之欲出的只剩下恒久的生命张力。百货商店不见了,代之的是几家超市,餐馆和ktv,村民的瓦房变成了两三层的小洋楼,街道变得宽敞洁净,只有远处的文化宫和邮电局还裸露着历史风雨的陈迹。

这是七天长假节后的第一天,整个生活区静悄悄的,在寂静空旷的生活区怀旧,仿佛时空穿越,来到了另外一个时代:毛主席语录和标语依稀可见,灰色的墙砖、绿幽幽的青苔,满地的落叶,红色的“一连三”平房保存完好,只是大多已人去室空,一幢幢七八十年代建筑的红砖苏式楼房,整齐划一地立在山脚下,墙体已经脱落,透露出历史风雨的沧桑,大部分是空置的,工厂鼎盛时期,连同家属有一万多人,如今只剩1000多人,大部分退休的老职工都住进了城里,少数不愿进城的就定居在这里,平时种种菜、喂喂鸡、打打麻将,生活倒也惬意。据说留守的职工只要花2000多元就可以买一套居住,当地的农民也可以用相当的优惠的价钱买来自住,历史与现实是如此之近,又是如此之远。

 

                        02

       今天,当我走进这片散落在山谷、田地、溪水旁的红墙红瓦中,那段历史已呼之欲来:三线建设规模之大、时间之长、投入之多、行动之快,在我国建设史上是空前的。据统计:在1964年到1980年,贯穿三个五年计划的16年中,国家在三线地区投入数千亿元巨资,动用几百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成千上万人的民工,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在大西北、大西南建起了一千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单位和大专院院校,这些单位中,不乏副省级和地市级行政级别的单位,其中的佼佼者如:攀枝花钢铁集团、酒泉钢铁集团、酒泉航天中心、西昌航天中心、葛洲坝、刘家峡水电站、第二汽车制造厂等,几乎是一个企业就造就一个现代化的城市,也成为“一带一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相比于那些连工资都没有保障的企业,东方化工厂是幸运的。因为它在最关键的时刻遇到了以厂长邱锦吾、姚金星为首的一个头脑清醒,敢于担当的领导班子。改革之初,在军品任务锐减的时候,工厂及时研发出耐腐蚀的民用系列产品,一经投放市场,销路很好,有时甚至供不应求。也曾有襄阳市的领导出面,愿意提供场地,请企业把民品生产搬迁到城市,但工厂的决策者在人心思迁的热潮中保持了清醒,坚持走军品民品结合的道路,闯出了一条新路,同时筹集资金在襄阳市的黄金地段,建起生活基地,分配给每个职工一套住宅,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退休职工的后顾之忧。现在看来,当时的决策实在是高明之举,因为直到现在,有些迁出去的工厂还在适应大城市的艰难转型,在夹缝里自我救似的寻找明天的方向。

 工厂的社会事务部长李志刚先生是我荆师的校友,他陪着我们乘车进入厂区参观正在生产的工厂:风清,鸟鸣,林静,山幽,自然风光宁静和谐,整片山谷寂廖空旷,遗世而立。所到之处的道路干净整洁。山谷围裹的厂区里,仿佛一个私家园林,没有丝毫嘈杂喧哗,连大声也未曾听见,但却总会有一些鸟鸣可闻,更有雀巢与红楼之影相依。从污水处理车间流出的清水清澈见底,足可养鱼,一种自然而然的遗世之风让人犹如进入世外之园,虽然僻静,却也平添了淸高、脱俗、优雅之感,好似一位退隐山林的贵族,依杖伫立在山风幽谷之中,淡看山外风云变幻。这难道就是昔日的生产厂区吗?用花园工厂来形容也不为过。

时光匆匆三十年,真没想到,这片热土正以另一种状态萌发勃勃生机!就像道路两旁那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来自于历史,眺望着未来!

                       03

东方学校由东方子弟中学和子弟小学合并,鼎盛时期从小学到高三共有二十多个教学班,教师中也不乏国内著名院校的毕业生,每年为国内的军工院校输送了不少人才,在当时的宜城市,东方的教学设备和师资力量都是名列前茅,教学条件和运动设施曾让宜城巿区,也就是地方上的学生羡慕不已,但在当时,地方上的学生是无缘在这里就读的,他们只能到几十里外的长岗中学去住读。即便是到了八十年代,军工企业已经处于转型的阵痛时期,也还有不少毕业于襄阳、荆州的高等院校的本地生源依然选择到东方工作,以还原童年时代的夙愿。

    如今学校已经成建制移交给了宜城市教育系统,昔日的很多同事依然在这片校园里默默工作,先是教高中,没有高中后就教初中,如今教的是小学和幼儿园。试想,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知识分子都是生活在相对优越的城市里的优秀人才啊,当年我的同事中,教物理的是毕业于清华大学的一个工程师,教数学的郭老师毕业于中山大学,教化学的韩老师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还有来自于福建师大、东北师大、华中师大、湖北大学的高材生……他们也有着如今年轻人所共有的激情与梦想。然而,当国家需要,责任降临时,他们的放弃、他们的决绝是当今物质时代下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我为他们的这种真正的、纯精神层面的大理想而震撼、敬仰。当然,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不可否认地也灼伤了一代甚至是几代人的青春与忠诚,但那个时代锻造的纯洁操守、坚定信念更以其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记镌刻在人生价值的丰碑上。

                    04

夕阳像蜡烛,点燃了八万山的彩霞,透过路旁白杨树的枝柯,撒下斑驳的光影,我们漫步在学校围墙外面的水泥路上,路过学校,路过运动场,路过露天电影场地,往日的风光仍然可见。走进校园,旧时的时光已飘散在红墙绿树之间,回忆却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再次坐在当年曾经伏案工作,朝夕相伴的办公桌时,那份心情已让所有语言失去了功能,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种最好的拥有。三十年了,这片热土的守望者们,从这里的学校走出去,同样也吸引着山外的有志者飞来这里,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依然在这里继续着传奇!    

 披着晚霞,我们从过去为三线厂服务的银行、邮局和派出所等单位门前绕过,这些几十年来不曾改变模样的老房子里仍然有年轻的工作人员选择留在这里,从事着过去那单一的工作,仍然在这里与这片土地一起守望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那份安心好似与激昂的青春无关,但有一些青春就真的静静地驻扎在这里了,与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者们一起,“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夕阳下的八万山,冷峻中透射着苍凉和凝重,东面的山坡上,一个个隆起的墓地孤独地立在那里,下面躺着英年早逝的魂灵,没有墓碑,也没有苍松翠柏,只有野花和青草默默地伴随着他们,晚风吹过山林,吹落下无尽的思念,多少年后,当岁月的风沙湮没了历史,人们可还记得一个个三线人那鲜活的面容?

      低调而厚重的“东方化工有限公司”八个大字无声地述说着说不尽的东方人的悠悠往事和绵绵情怀,更是承载着东方人那种继往开来,勇于突破担当的精神。这八个字不仅仅勾起了我们的浮想翩翩,相信更是东方人不可迂回、永远不会忘记的百感交集……   

 留守这里的昔日同事,有些已退休,如今生活在襄阳的生活基地,年轻一点的,还坚守在东方的厂区,成为工厂的管理骨干和学校的高级教师,令人欣慰的是,工厂的民品早已成功挂牌上市,国家也没有忘记这里,每年下达的军品生产任务,都足以让工厂的生产达到满负荷运转。由于自动化成度的提高,生产成本已经大幅度下降,如今工厂职工和管理层的工资收入都要比大城市的一般企业高出很多。人生就是一种缘分,刻意追求的东西终生得不到,而久违的璀璨星空,反而在抬头间不期而至,无论人,无论事,都在时间的年轮里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不管当时是否愿意,不管现实是否融合!在宜城这片不算太高的山中,在鄂西这块热土上,在三线人的情怀里,我们看见,生活,一半是继续,一半是贡献;我们也看见,生命,一半虽然滴落了阴凉,一半依然洒满了阳光!相信,所有的雾霾都是暂时的,山谷里总会有风吹来,清新的日子,不会遥远!

 诗人叶芝说:“秋叶繁多,根只有一条”。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不可逆转地已成为遗存,但千万不要遗忘!无论留给我们的是一声叹息,还是涅槃的凤凰,我们都不能遗忘,所以,我们祭奠逝去岁月的同时,我们选择铭记,永远铭记那个特殊历史时期的襄阳214信箱和国营525厂。

      凌晨五点,为了赶时间,我们匆匆离开东方宾馆(昔日的东方招待所), 整个厂区在夜幕笼罩里,昏黄的路灯下,不见当年晨练的人影,山谷里静静的,连溪水的淙淙都能听的到,我想:如果当时让部分三线厂关停并转的同时,多一些关怀和扶持,如果有更多的企业领导人能像东方化工厂的决策者一样,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多几分冷静和担当,多为国家保留一些来之不易的军工企业,多珍惜一下当初建设者的血汗,多几分坚守,少一些浮躁。也许今天的西南西北的山谷中将会有更多的优秀企业涌现,一如既往的影响着当地人的观念、生活和文化,带动着当地的经济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的一带一路建设,难道不是当年三线建设的一种传承吗?可惜同样是一粒种子,有的结出丰硕的果实,有的却成了一片荒草废墟。国家建设需要工匠精神,如果企业都没有了,工匠何在?

 行驶在通往二广高速的连接线上,车窗外,曙色熹微,山风卷着地上的黄叶,呼啸而过,追逐着旷野的早晨,我落下车窗,调大音响,里面正播送谭维维唱的那首《乌兰巴托的夜》:“ 你走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我身边,那一日你微笑的脸,如今多少年,我还能看得见。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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