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村小上的。一年到头,除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为迎接过年成天撒欢疯跑的寒假,还会有一个农村孩子独享的麦忙假。说是麦忙假,其实除了忙着割麦,拉麦,打麦为麦忙外,还得忙着种下一茬庄稼,点豆子,种玉米棒子。所以一个星期的麦忙假在抢收抢种的时日,就显得很短。可如果你家地里的活儿没干完,那时老师是有权利给你单独放假的。我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麦芒假后的第一天,老师往讲台上一站,说:“还有谁家的活儿没干完,可以回家继续帮忙。”那时我就会睁大天真无邪的眼睛,腾地站起来说:“我!”然后就收拾书包,回家帮忙干活,当然这样做的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现在想来,我都疑惑,当时到底是谁借给我的胆呢?
麦芒假真叫一个忙,大人忙,小孩儿也忙。每天天还没亮,我妈就会在我耳边安排早上的工作:“松子,我跟你爸去东南地割麦啦,你回起来了,和点棒子面、麦麸子给猪喂了,再给羊拿点草,多拿点,要不羊羔子就会哄出来满院子乱蹦,再给鸡捧几把粮食。还有鸭子,别忘了给它赶到屋后边儿的汪塘里,要不会热死的……我迷迷糊糊的听着,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回答:“知道了 ……”这时,我妈从屋里走到屋外,隔着空气,你都能听到我爸在院里嚯嚯磨镰刀的声音和我妈用压井打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节奏分明。没过多会,我妈又进来了:“水,给你打好了,一会儿起来先炒菜,再烧稀饭。烧锅时注意火别掉出来了,水开先灌两壶茶,再添水烧稀饭……”“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着。不用睁眼,听脚步我都知道我妈又去院子了。看我爸把镰刀磨好了,准备下地干活之前又会走过来说 :“你别忘了,我跟你爸今天割东南地的那块麦,你去送饭,别跑错地了,我走啦!哈 !”整个麦忙季节,这就是我妈每天早晨在我耳朵边重复来重复去的话题。如果真要从中找出一点点差异,那大概就是东南地换成了西北苹果园。西北苹果园换成了十字路口那块地,十字路口换成了南场边那块大地。当所有的地被我妈说过一遍时,我家的麦就割完了!
当时没有联合收割机,仿佛一切的劳作都得靠人力 。我记忆中永恒的画面,就是我爸开着他的那辆七彩牌三轮车。光着黝黑的膀子,载着堆成小山一样的麦个子和坐在三轮车上颤巍巍的麦个子上的我妈,从东南地往南场,卸完麦个子,再从南场去东南地,来来回回七八趟,才能拉完那块地。在这来去的中间,要是半路遇到送水的我,连停都不会停一下,但我总能听到我妈坐在麦个子像女王一样对着我大声的发号施令:“别去东南地了,回头把水送到南场,我和你爸喝了水,还得去拉麦。看能赶在天黑之前拉完那快块呗。”而小小的我就又提着水壶屁颠儿屁颠儿的调转方向,跟着三轮车后面,一路小跑往回赶,每次我赶到时,我爸和我妈都差不多把麦个子卸完了。为了明天摊晒时省力些,他们总是胡乱地把麦个子摊在场上。那时小小的我,心里总有几分担心,因为我怕,我怕变天 。
麦忙的季节,我妈一夜几乎要起好多次。看有没有起风,会不会下雨,而关于刮风下雨,我妈关注的永远不是天气预报, 因为《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时间,我妈还在地里劳作。所以永远赶不上那个点。关于是否起风,是否下雨,都是凭借她自己的“夜观天象 ”。我妈一看起风了,就会把一家老小全都叫醒,每次我都是闭着眼一路小跑到南场窜麦个子,当一家人奋战好几个小时,把麦个子码得整整齐齐,然后盖好塑料布,在塑料布的角角里拴上砖头,压上木头,用麻绳固定好后,一夜就跟打仗似的过去了。天蒙蒙亮时, 一切工作就绪,我妈才会放心的说:“回去吧 !”回到家,头还没沾到枕头,似乎刚进入梦乡,还没来得及和周公打个照面,我妈就会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快起吧,没雨,太阳都出来了,赶快趁天好把麦个子摊开,看看下午能不能打一场 。”每每这样的时刻,我都会哭笑不得,我都会怨老天爷,为什么不下雨,哪怕是下一点毛毛雨。也好,我们一夜的劳动也有一点点价值,可这响晴的天,我们一夜的劳动就像是脱了裤子放屁——自找麻烦。不,似乎比这更不堪,可我却无法形容的出。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和麦个子作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