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线

现在流行一句话，不能叫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小学入学挑个好班，便是家长们公认的一道起跑线。

老吴现在就面临孙子的这道起跑线。

老吴干了一辈子小学教师，孙子要上的是自己学校。但学校内部有个规定，教师子女可以挑班，孙子就不照顾了。

每年教师子女进的班，便是社会关注的焦点，进这个班必须校长说了算，因为学校办学，各方面都要校长考虑，需照顾的关系太多。

上面三令五申不准有重点班、特殊班，杜绝挑班现象，不然找你校长。

校长都叫他孙校，已快到二线年龄，干得好还可以延长。孙校当然想延长，便把新一届师资配备得无从挑班。但无从挑也要挑，教师家长最终选中了优秀班主任黄倩的班。于是社会上都在传，要进就进黄倩班。

儿媳包括亲家，都要求老吴一定给孙子进黄倩班。

老吴为这事吃不下睡不好，感觉一辈子没这么愁过。他清楚黄倩班和其他班真没什么差别，但这涉及到他在儿媳特别在亲家那边的面子。

其实，孙子的事他早就跟校长说了，两人关系还不同一般。孙校刚分来时就在老吴手下，老吴是他的教研组长。那时孙校能干又听话，老吴一直在领导那儿为他美言，说他多好多能干。孙很快当上大队辅导员，又当上副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老吴到退休还是教研组长，但当了校长的孙校一直对他很恭敬，说不是他也就没有他。

凭两人关系，进黄倩班应该不难，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孙校答应老吴说，尽力给他办，但又叹口气说，就怕其他人有意见，都盯着。

老吴心里有点凉，多年来他了解孙校，私交虽好还是大局为重。

所以老吴一辈子没这么愁过。

就在这时，一个发小找上门来，他做生意，有钱，望孙成龙，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求老吴帮忙进黄倩班。

俺学校只认得你，哥哥要花多少，尽管开口。

老吴也记不清比他大还是小，只记得儿时玩啥，他都比自己强，现在生意做得也大，还把老邻居在帝都大厦请过一回。

想起帝都那天他神气活现的样子，老吴真想在他面前也神气一回，可他神气起不起来。

他说了孙子的事，说实在帮不了他。

发小很失望，老吴叫他再找找别的关系，说上面的关系最好使。

发小叹口气，好吧，不行还来找你，花多少俺都不在乎。

送走发小，老吴半晌没回过神来，做生意的都知道不能输在起跑线，他要输了怎么交代。他突然感觉进黄倩班真是一道起跑线。

报道的前一天是星期天，分班名单就在今夜确定，每年如此。就在这天一早，老吴接到孙校的电话，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喜讯，老吴兴奋极了，本想立刻把喜讯告诉全家人，但转念一想，又怕今夜有变，不如再等一晚，可今天咋办？他知道亲家儿媳都要来催问，今天难熬，干脆接着高兴劲钓鱼躲出去。

出城二十里有条河，据说通很远的江湖，老吴钓鱼常去那儿。天气微阴，骑电动车到了地方，河面上雾气氤氲，弥漫在芦苇间，远看田野、树林、山峦似乎都蒙着一层纱，河水清澈，水草间隙中见青色游鱼，站在河边，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好久了，老吴少有今天的好心情了。

做好准备，老吴正要下窝，就听旁边有咳嗽声，那么熟悉，透过树丛，他吃惊地看到了孙校。这时候，他竟会来这儿钓鱼！多少人请他钓鱼塘也请不动呀。

孙校。

他一直叫小孙，后来都说他才改口叫孙校，但总不自然，今天却脱口而出，十分顺畅。

孙校看清了他，老吴问，今天怎么会来钓鱼？

孙校说，在家闹心，来这清净一天。又说，你的事我给他们交代过了。

老吴想说点感谢的话，又不知怎么说好，他最不善于这，正斟酌着，手机响了，是发小。

发小说他找关系写了个条，可到处找不到人，主任说校长外面开会，电话关机，条谁都不接，非要校长的话。

这不急死个人，今晚就定了，你帮帮我，咋找他？发小几乎是哀求老吴。

老吴刚想说孙校就在旁边，又打住道，你等等。挂断手机问孙校，孙校忙摆手，不不，就说你联系不上我。

你不问问谁写的条子？

条子多了，电话也多了，我为啥来钓鱼？

老吴感觉他的烦比自己多。

发小又打来电话，问老吴能联系上吗。

老吴支支吾吾，言语不清。他不善说谎，说联系不上自己身旁的人，那不是打自己的脸。

发小那边奇怪，你今天咋啦？

老吴受不了了，丢下鱼竿，拨开树枝到孙校前，对手机说了句，你自己跟校长说吧。说完把手机硬塞给孙校。

孙校没法，只好接了电话，听完连说，好好，你把小孩信息发过来吧。

老吴愣住了，没想到孙的态度转变这么快。

老吴很快收到发小孙子的信息，跟自己孙子竟是同年同月不同日生。

周一一早，分班榜前挤满了人，老吴站在榜前，在黄倩班找了几遍也没找到孙子的名字，却见发小看完榜，带孙子去黄倩班报道了。

老吴感到一阵眩晕，幸好昨天没有告诉家里人。虽然孙子去的班并不比黄倩班差，可他感觉孙子是输在起跑线上了。

孙校见到老吴抱歉道，本来最后一个名额是安排你的，可你那个发小关系太硬。又说，也怪你，我说不接电话的……

后来老吴遇到发小，本想说孙子的名额被你给挤了，但说出的却是，你的关系真硬！

发小道，我有啥硬关系？不过就一个数。

发小有事急着走了。

老吴怔怔地站那儿，一个数？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