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景色在广东,广东客家的景色在粤东北。
进入粤东北去,途上有一条东江。这江水流进龙川县境,到了一个名叫佗城的古镇。佗城便是由赵佗所建立的城,也是他的兴王之地,后人为了记住赵佗,记住他在这里的时光,便以他的名字命名这座小城。
佗城,一切都在静谧中孕育,在喧哗中诞生。嶅山在蔚蓝的天穹下,静静地注视着这条千年不息的河流。东江,就像一位客家村姑的姣美身材,扭动纤细的腰肢,弯弯曲曲、从从容容地走来。她从赣南的千沟万壑的山涧飞泻而出,一路清冽,一路欢畅,一路呼朋唤友,汇无数清泉小溪成汹涌河流,浩浩荡荡,悠悠南流至此。
佗城古镇的美,美于古朴高致。
早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佗城便建立在广东的土地上。不过,那个时候不叫佗城,而叫龙川城,龙川城即龙川县县治的所在地。不仅如此,龙川城还是当时广东最早创建的县,就连地名也是完整地传承延续到今天。
2200多年的历史,让佗城始终俯视着岭南几千年的嬗变;那四角楼、围龙屋,见证了赵佗和辑百越的历史;那蜿蜒而过奔流于千山谷壑之间的东江,蕴藏着诸多名人贤士流落佗城的沧桑;更有那老城墙上,布满了岁月风刀刻下来的斑迹,记载的一段段金戈铁马的传奇故事。可以想象,昔日这条江上曾有秦军十万逆江而上,赵佗挺立船头,旌旗猎猎,战鼓轰鸣,中原大兵与东江涛声共同演奏了一曲平定南越、镇守边关的雄浑乐章。
《史记》对古佗城作过这样的描述:“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由于年代的久远,这场规模巨大的征战的细节已无从知晓。但肯定的是南越最终被平定,广东由此正式划入中央王朝的版图。
佗城古镇的美,美在天生丽质。
东江吟唱着豪迈的山歌,穿过悠悠的亘古岁月,一直延伸到江边上的围龙屋,撑起了客家人迁徙岁月,孕育了客家文化的特质和风格。
倒映在江面的正相塔、悬挂在苏堤前的落日;那升腾在屋檐前、宅窗后的袅袅炊烟;从山坡上涌出的汩汩溪泉,南山古寺庙宇传来的暮鼓晨钟;在清晨与黄昏,慢悠悠走在古街的老人;古渡口大榕树下,歇息的人产闲话祖上随南越王赵佗屯戍岭南的遗事;古邑门、古街巷、古楼宅、古渡头……全在这一江烟波里,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难怪近世蕉岭诗人丘逢甲在《凤凰道中》一诗有“瀑布穿岩石,梯田播晚秋”之句,展示了一幅粗放梯田文化,洋溢着客家山间盆地、泉水溢流的意蕴,溢洒着客家山水独特的气运和美丽。
佗城的生命源头与灵气在东江。
东江上的朵朵浪花,都在诉说着曾经远去的故事;东江的每一块石头或是每一粒沙子,都在沉淀并孕育着一种执著、顽强和不屈的记忆;东江的每一棵水草,都摇曳着客家人的无畏的炽热情怀,闪现着客家人跳跃的万千思绪。
东江,是粤东北的母亲河,她不仅养育着这片神奇的土地,而且大度和接纳了大批外来的名贤之士。他们中有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也有活跃在政坛和文坛的政要和大师。其中的杰出的代表就有和辑百越的赵佗;著《抱朴子》潜心修功炼丹的葛洪,传中国医学化学文化于海内外;有被贬惠州来龙川探亲的苏轼和著书修堤的苏辙,催生了蕴含岭南秀色的诗词歌赋;状元宰相吴潜,倡设三沙书院传播南宋理学;大革命时期第一次东征,在东江的激流中革命者的忠贞不屈;东纵战士趟过这条江,与东江儿女同仇敌忾共同谱写了一曲抗击倭寇的壮丽诗篇……
正是这一位母亲,始终是这样的慈祥而宽厚,智慧而平静,养育着数以千万计的客家儿女,培养了萧殷、叶绿野、陈建中、巫漪丽等,他们也是有高致,有风骨的众多杰出的儿女。萧殷,龙川人,曾担任《文艺报》《作品》的主编,发表了一批有创意的作品,并坚持自己的原则,顶住压力,培养了一批有成就的年轻作者,没有一种风骨是做不出来的;画家陈建中在法国,努力为中西文化的交流做了许多的工作。他还经常回到家乡,指点后辈,为家乡的绘画人才的培养做出了贡献;祖籍龙川的第一代钢琴家巫漪丽,擅长演奏西洋古典及浪漫派音乐,用西洋乐器来创新性地表达中华民族的音乐。她是著名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提琴协奏曲钢琴部分的首创及首演者,而她改编的广东音乐《娱乐升平》更是广为流传。
入夜,走在清辉如水的夜色里,沿着东江边上散步,你总能听见江边的山歌声,飘来的胡琴、笛子和其它乐器组成的伴奏声在江边飘荡。嘹亮、婉转、轻灵的山歌,像一股山泉,让人耳目一新,就萦绕耳边:雾茫茫,水茫茫,好似银河从天降。七个仙女来相送,送我俩姐妹来上江,水路山歌代代传。歌满河来歌满田,河源唱到省城转,都说船家是歌仙 ......
老人唱的是《东江水路歌》。500多公里的东江流传着多个版本的水路歌。东江支流新丰江、和平县的浰江,都有属于自己的水路歌。这些船上或木排上的人,嘴里唱着水路歌,顺江而下或逆流而上。古往今来,广东河源的客家人喜欢用山歌这种淳朴而又独特的方式来赞美家乡、歌颂生活、抒发情感和激励斗志。
客家山歌,道出了佗城曾经的一轴画卷。我仿佛看见了江边的围屋土楼里,升腾出的袅袅炊烟;谛听那东江的涛声,看见从江西赣州十八弯的河道上、江边竹林飘动弥散的雾与氤氲的江水合成的烟波渔舟;还有那东江船夫的号子,那阡陌的鸡犬,那晚归的牧童,在交织和演绎着客家人自强不息的田园歌谣。难怪此刻,看着眼前的苏堤,我仿佛听到了古代散文大家苏辙的声音在江边回荡:“慰佗城下两重阳,白酒黄鸡意自长,卯饮下床虚已散,老年不似少年忙。”
在龙川谪居的苏辙,处于日常生活最困苦、政治生活最黑暗时期,这是他一生的低谷。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龙川当地的老百姓并没有把他当作来自京师的“贬官”,以博大的情怀接纳了他。也许在宦海的沉浮中,他悟得了其中的禅意吧。他在后半身,把大部分精力全身心投入到《龙川略志》和《龙川别志》的撰写当中。所以,苏辙的书细细读来,那简朴而意蕴绵长的诗句,哪一首不是信手拈来文气脉脉?哪一首不是苏东坡所说的“有一唱三叹”之韵?他为中国古代文学史,留下了一座让人仰视的丰碑。难怪昔日的“苏堤”能成为今天佗城人心中的圣地,那是过往时光中的一道辙印,总旋绕在佗城人的记忆里不肯消隐。
也许,这就是灵魂的一种守望,东江流淌到龙川,流淌到这个叫佗城的地方,虽然一路蜿蜒,一路迂回,一路波涛,一路喧哗,但始终守望着曾经的往昔,韬养着客家儿女的豪气,还有那兼容并蓄,水天一色,伴着东江水流淌的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