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什么原因,近几年每每看到谈及父亲的文章,听到吟唱父亲的歌曲,抑或夜深人静沉思之时,眼前常会浮现出父亲的面容。三十二年了,每次想到父亲,总想提笔为他写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写起,故一直没有动笔。随着对父亲的怀念日深,这种想表达的感觉与日俱增,在父亲节到来之前,终于坐下来细细品味那醇厚的父爱,百感交集,诉诸笔端,得以成文。谨以此篇文章献给我最最敬爱的父亲!
父亲去世时已57岁,年近花甲。所走过的历程曲折坎坷。他以朴实憨厚的农民身份亲历过解放战争,从江北“躲壮丁”到江南;以一名新中国建设者的身份见证过建国初年的百废待兴。时代的变迁让他非常“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感恩新中国,过平民满足的日子,他常跟我们说劳动是最光荣的。无论社会风云变幻,他都能安之若素,唯一不变的是他从容宽厚的心——那颗深爱着祖国、深爱着家人的无私之心。
坎坷一生
父亲于民国十五年(1926年)出生在安徽怀宁县农村,有二兄弟二姊妹。但父亲是人格魅力上的老大,有人缘、有威望,叔伯堂兄弟都喜欢围拢在他的周围。小时候家境较困难,读过些私塾后跟其父学篾匠。成人后国民政府抓壮丁躲到江南。父亲从小吃了很多苦,也因此成就了他一生坚强不屈、行侠仗义的性格。1947年到江南大历山脚下落脚后,由于爹爹不善农事,父亲就召集叔伯堂兄弟7人(帮泰、帮长、帮云、帮根、余根、家根、帮全等)开荒种地。当时大历山下归国民政府东流县管辖,历山脚下周洼村出了个县议员叫汪沛,他感念都姓汪氏,没有欺负同族,略有庇护,才得以租地并开荒生存。那年代富人压迫穷人,土地都姓“富”,开荒过来也要交租。历山脚下都是深山老林,植被荗盛,兄弟多,人“祸”不怕,兽类却让人骇然。一日,兄弟几人正开山劈林,一只壮年花斑老虎突然袭来,正在劳作的余根叔叔躲闪不及,又仗人多且年轻力壮,用大手一挡,说时迟那时快,老虎前爪还是从余根叔叔脸上撕下一块皮,终生让叔叔脸上留下英勇的“疤痕”。父亲奋勇当先率众兄弟齐心协力打死了老虎,成就了一生的传说。在东流县也就有名了。开荒种地的几年也是老实本份的几年,按期交租,略置薄业,争做良民,还害怕国民政府的盘查。渐渐地家里略有薄产,江北老家那边的兄弟们都陆续过来讨生活。试想也就是刚刚能填饱肚子的日子需要父亲怎样的维持周旋?但父亲总能像“老板”一样充当老大,后听长辈们说父亲常在厨房盐碗里放块肉皮拿到嘴皮上擦一下,然后抿着油亮的嘴满村转一圈。那时父亲的威信可高了,但背后谁知道作为外来人口的父亲内心有多累。解放了,人民解放军五兵团十六军解放了家乡,是杨勇司令员、苏振华政委的部队,父亲和叔叔们抢着带路,安排住处,帮着放哨。小叔帮根说我家后面那块麻地就是当年解放军安排“埋伏”的哨位。“百万雄师过大江”后,老百姓一片欢腾,父亲更是高兴,压在头上、心上的精神压力终于消失了,可以放开手脚跟着毛主席过舒心的日子。打土豪、分田地,参加土改,加入互助组、合作社、过大食堂的生活,拥护人民公社,父亲从没有落后,还当上了“五好社员”。这期间政府有需要父亲就做做篾匠,补贴家用;政府不允许搞“单干”父亲就放下篾刀,按长辈说,一切听共产党的,决不走回头路,受二茬罪。五十年代中期(1957年),有艺术细胞的帮长二叔迁居他岳父家乡休宁县去了,二叔一生酷爱唱戏,年轻时走路、坐下都是“戏”,遭到我爹爹的反感,他旧思想的头脑里这是“下九流”。这些事,二叔至今还记得,前不久,85岁高龄的二叔在其孙辈的帮助下还在电脑视频里和我聊起。但爹爹始终还是疼爱这个儿子,生前总是积攒布票等周济他儿多母苦的一家。堂弟(我小叔)帮根跟着他大哥在江南扎根了。我的记忆里,父亲对这个小叔最疼、最爱。据说父亲一生从未去过二叔休宁的家,我推测:其一,父亲是号召力很强的人,骨子里喜欢“兄弟团团转、围着柱子坐”,二叔的离去他不高兴;其二,高堂都在大历山脚下,二叔理应先来看望父母;其三,在那“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出趟门写路条、批证明,很麻烦。这样一来,一晃一生的机会就错过了,二叔后来很后悔。好在奶奶、小叔及我们侄儿、侄女乃至侄孙辈都在父亲过世后的几年先后去过二叔家了。二叔后来也多次来拜望过老家,相互多有感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在生产队做过经济保管员、记工员、养猪场饲养员、大队林场管理员。记得这期间江北老家亲戚走动的最多的是水伢大爷、姨爹、细六爷爷、余根大爷、帮汉爷爷、令松表叔等。父亲为集体是干一行、专一行、爱一行,创造出了可观的经济、社会效益,深得群众的爱戴,在家乡有着良好的口碑。
革命情怀
父母亲的经历对于孩子们来说是神秘的,每到节假日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提问到他们当年的经历。父母亲便不厌其烦的为儿孙们讲述着他们的故事-------父亲打拼的事、带领群众跟贫穷做斗争的事、老屋里中堂上为何总挂着“马恩列斯毛”画像以及家人如何勤劳致富的事,母亲边劳动边治家的事以及如何对我们进行启蒙教育的事,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每次听后都对父母亲更多了一分钦佩,特别是父亲那种始终不渝的革命情怀更让我们敬仰。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广大城市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亲作为队委会成员置身于那场伟大的革命运动中。江东队接受了上海闸北区大统路女知青王根娣。父亲一行接到知青那天起,“慈父之心由然而生”母亲这样说,“这么小的娃离开城里的父母,多可怜啊!叫腾芳(我的姐姐,和女知青年龄差不多大)就陪她做个伴吧”父亲如是说。从此这就是命令,姐姐腾芳陪伴革命女知识青年二年多,小王姐也以我家作为她的“革命之家”,生活上有困难都是我家帮助解决,视我母亲如同亲妈妈一般。直到小王姐接到公社五七办公室通知转移到知青点上集中居住为止。小王姐招工返城后先在东至县张溪区中心医院、铜陵市铜山矿医院上班,现在上海闸北区残联工作,懂得感恩的她和我家一直有联系,2000年的五一长假,我和妻儿还被应邀到大上海去看望过她。
在那场革命大潮中,父亲不仅参与革命还积极创造。他领衔创办生产队饲养场,吃在家里住在场里,没技术自学,打预防针自学,自已到种畜场选购仔猪,硬是办起饲养了十几头规模并成功养育了十六头大肥猪“革命化养猪场”,得到大队和公社的表扬,当年生产队长还加入了大队革委会班子。队长非常高兴,饲养场的事就让我父亲说了算。那年我中考放假在家,记得父亲收留了一个老篾匠师傅住在场里,望江县人,家里有一聋哑儿子,靠老师傅一人在外谋生养家。我想这是父亲的同行(篾匠)情缘使然。我常陪父亲到场里值夜班和老篾匠师傅同睡一屋。好像最后是老师傅实在是不能做上门工了,父亲劝说他并把他送回望江老家。
也许是大队领导看中了父亲的革命干劲和革命责任心,1976年将父亲调到大队林场工作。这可了不得,那年头还在“斗私批修”呢,大队林场里住着一帮很“调皮”的铜陵和合肥来的下放知青,除了林场的林木管护,连同知青接受教育都交由父亲管理,担子重着呢。我上学曾路过林场,看到各有各的房间,好像很规范,我想父亲待人育人确有一套。直到知青们全返城了,不久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组织上才安排年龄大了的父亲回家。记得父亲生病后住院直至去世,他当年在林场工作的一年轻退伍军人同事,后在县自行车零件厂工作,一直帮助护理、陪伴在父亲左右;父亲过世多年后,我在镇上工作时偶遇一当年铜陵下放女知青,现住铜陵市石子山区政府附近。她主动问候父亲,最后泪流满面。因此我觉得父亲一生受了不少苦,出了不少力,干了不少事,为人民付出再多有人记得都是值得的。
子女教育
虽说生活在农村,但父母的观念是相对先进的,他们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家里再苦都要去上学,五十年代出生的大姐和大哥上到了小学,弟弟上到了初中毕业,我高中毕业后经国家招干考试录用为国家公务员,后在职考入安徽广播电视大学财会专业学习三年。在六、七十年代经济、生活很困难的情况下,让几个孩子读书上学,父母亲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苦,看着孩子们个个长大出息,懂事孝顺,一切的辛苦都变成了欣慰。
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是儿时的回忆却是丰富多彩的。闲暇时姊妹几个常常在院子里打闹说笑,其乐无穷。由于创业的原因,父亲不常在家,但是父亲一心为公、爱国爱家、无私奉献的精神却对我们影响深远。记得父亲还经常给我和弟弟讲《岳飞传》、《薛仁贵征东》、《孟姜女哭长城》等,让我和弟弟及小玩伴们非常崇拜他,为此我也很骄傲。父亲很少打孩子,但谁要是犯了错误绝不留情。有年“三秋”农忙要我帮忙抬地里的山芋冬藏时偷了懒,父亲看到后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至今记得,尽管父亲后来在母亲那儿表示过不舍。
父亲虽然严肃却又特别疼爱孩子。他在队集体创业期间,经常需要出差。每次放学回来,只要看到我家院子外面的大路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就知道是父亲出差回来了,他会带回我们没有吃过的好东西,直到现在每次逛超市看到怀宁的贡糕片都会念起儿时的甜蜜。
“能帮人的事应主动帮一把,人一辈子谁还不会遇到困难事”。由于父亲在大队林场呆过,林木嫁接技术父亲掌握的非常娴熟。老家屋前就有过多棵高大的葫芦枣树,“小水滩边”还有棵大杏子树,屋后的桂花树旁有棵老梨子树,那些树上长的都是儿时记忆中村子里最好的果子。每到春天生产队里谁家桃、梨、杏、枣等需要嫁接,言语一声,父亲准会抽空过去帮忙,由于成活率高,便有了名声。乡亲们很热情,为这我没少跟在父亲后面吃过鸡蛋。父亲的这个技术传承给了我有心且聪明的弟弟,现在听说在家乡的弟弟嫁接技术也不赖。
大哥成家后,父亲尽量满足他们过日子的需要。后来父亲积劳成疾于1981年夏季在县人民医院不治辞世后,哥哥嫂嫂主动搬回大家庭来照顾奶奶、母亲及弟弟们。让我们继续读书。我非常感恩他们,我知道这来自父亲人生榜样的光辉!
历来歌颂母亲的文章比较多,但是细细品味,父亲的爱醇厚细腻,一样值得我们去回味珍惜。我是家里男丁老二,排行老三,父亲对我多了几分关爱。小时候,父亲经常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带我去大队部玩耍,让我长了不少见识,每次母亲叙说这些往事时脸上会写满幸福。工作了父亲却已离我而去,这点真遗憾,母亲说得对,“要是你父亲在,该多好啊!”父亲的爱啊,洒满了我们的心田。
老父如山
我在外工作了,乡亲们说端上了“铁饭碗”,这不仅仅是个人学业上的努力,更得益于父亲的一个如“山”样的决定。当年初中毕业时,农村学校缺少教师,大队领导决定让我当本地小学民办老师,名单都宣布了,队长开会回来告诉我家里的。不久又传来消息,公社辅导学区决定让别人当了,我被顶替了。这事不仅伤害到我,更伤害了家里的尊严。那段时间父亲东跑西颠、沉默寡言------突然有一天,他带我到我的小学班主任家去,通过班主任老师把我送到其同学任教的长安中学就读。父亲要我励志“闯出一条路来,为家里争气”。我没有让如“山”样的老父失望。
1981年6月底一天的晚上,我在东流中学“高一重点班”上晚自习,学校传达室通知我,县医院有人打来电话,说我父亲得病住院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请完假匆匆乘车赶往县城。当时医院病床前已经有好多人,父亲看到我后望着大哥,又转向母亲说:学习那么忙,还告诉他干啥啊。说着父亲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忙拿着毛巾给父亲擦泪,父亲却将毛巾盖住了双眼,半天才拿开。在我心中,父亲是那么地坚强,就像大山一样伟岸,像大树一样结实,但此时,父亲竟当着儿子的面流下泪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通过医生了解得知父亲患的是晚期食道癌症,这如晴天霹雳。医生说父亲的时日不多了,我非常悲伤,怕“山”离我们太远。当时我还是学生,太弱小无力了,只能像在生产队饲养场陪同父亲值夜班一样依偎着敬爱的父亲。一天天过去了,父亲并没有一天天好起来。最后的几天晚上我感觉父亲却像孩子一样紧紧地依偎着我,没有更多的言语,多是深情的注视着我。7月13日临走的那个上午,病房里医生、护士很多、很忙碌,但我分明看到父亲的眼神很茫然、无力、无奈------我知道父亲是舍不下我们,离不开来之不易的平凡生活,他想看着我们成长------
父亲走了。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看到父亲用了一辈子的印章;看到了父亲闲暇时翻坏了的《唐诗三百首》,父亲是多么崇尚文化呀;看到了父亲为家族记录的大事记,有长辈们的生辰日子,有晚辈们的出生年月等,父亲真是一个有心人哪!父亲的这些记录为九十年代末江北老家续修《汪氏宗谱》提供了有益的史料证据。父亲像高山一样有先见之明。
父亲啊,您曾经说过:父母在年老时能给孩子最大的爱就是让你们放心,让你们安心学习和生活,我身体好,什么活都能干,不用你们操心。可是您生了那场大病就走了,没有享受到一点富裕后的生活,没有让我们真正的尽一份孝心,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父亲啊,您的一生坎坷却又是富有的,虽然您年轻时受苦无数,但现在您已儿孙成群,您又是幸福的。你的大孙子汪健中专毕业,成家立业,为你养育了曾孙子,现在上海金山区打拼,和韩国老板合作,前景看好;丽梅、双梅、桂梅都出嫁成家,幸福美满,都添有曾外孙;二房孙女汪宜敏现在安徽外国语学院就读,还有半学年就毕业了;三房大孙女汪小红陕西国际商贸学院毕业,现在苏州工作;小云在东流读高中;大姐一家一切都好,姐夫现在身体好些,去年她家又进新房了。望你在天国的“蓬莱山”上保佑大家健康、平安!
一次母亲对我说:有你父亲在,天塌下来都不觉得害怕。母亲已经是一个聪明又能干的人,她这样评价您,应该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最大褒奖了,让我们做儿女的也倍感骄傲。
在母亲眼中,您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丈夫,是天,是她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依靠。而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中,我的老父啊,您是咱们老家屋顶上的梁,支撑着一切;在您的荫蔽下,我们这些儿女一个个快乐幸福地长大;在您的教导下,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为社会贡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尽管您抵不住时光侵蚀,过早的驾鹤西去,但您始终是儿女心中那副登天的梯、那座巍峨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