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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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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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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相传西周初年,辅佐天子执政的周公为整饬民风,亲自制礼教民。其所制“婚义七礼”后又被儒家在《礼记》、《仪礼》等礼制汇编中改编记录。

《礼记.昏礼》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另《仪礼》上说:“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礼成之后男女结为夫妻。

古人对婚姻的重视延续至今,由结婚而产生家庭,以致社会安定,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结婚,是中国现代家庭中的一项最重要的事情。

老严喝第二杯酒的时候,新郎新娘来到他们那一桌敬酒。全桌人都站起来祝福新人,大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一对新人继续去下一桌敬酒,大家坐下接着吃喝。紧挨着老严坐的赵阳问他:“什么时候喝你儿子的喜酒啊?也快了吧?”老严说:“俩人处的倒不错,还没谈结婚的事呢,到时候再说吧。”赵阳说:“该催就催催吧,现在的孩子都不着急结婚。我们单位王姐他儿子,和女朋友谈了三年,孩子都治了两个了。王姐一年前就和大伙说到结婚的时候都去帮忙,这不,上个月俩人分手了。把王姐气的心脏病差点没犯了,逮谁和谁诉苦,跟祥林嫂似的。”这时新郎父母过来敬酒,众人又起身应承,坐下之后赵阳压低声音对老严说:“老孙这次给孩子结婚,光彩礼就给了二十八万,还不包括五金钻戒,老孙平时都抽十块钱的烟,看不出来还是有钱啊。”老严眉头一跳,问道:“二十八万?彩礼要这么多吗?”赵阳说:“现在一般的也就是十六万八、十八万八,老孙出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亲家是市建工集团的老总。人家有钱有势,这点彩礼钱在人家眼里不算什么。”老严摇头说道:“那这下还不把老孙掏空了。”赵阳说:“掏空?听说装修房子的时候老孙就办了装修贷了,估计为这场婚礼老严在外面也借了钱了,加上房子贷款,以后慢慢还吧。”老严看向不远处正在敬酒的新郎父母,恍惚间觉得新郎父亲老孙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婚宴大厅内的灯光仿佛也暗淡下来。

老严名叫严复,六八年生人,高中毕业后在市百货公司参加了工作,此后娶妻生子,生活平静的如同茶杯中的水。直到九十年代末百货公司改制,原商业局下属的百货、副食、日杂等几个公司被打乱重组。然后又进行下岗裁员,机构精减,最终商业局更名为商贸局。

老严参加工作时在百货公司下属的一个商店做售货员,因为能写会画,后来被调入公司工会,成为一名工会干事。商业系统重组之后,工会作为必备机构保留下来,但只在局里保留工会,原各公司分属工会取消,老严随即面临下岗。

老严的父亲是六十年代南开毕业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回到家乡小城当了一名高中的语文教师。老严父亲在文革期间被打倒,扫了近十年的学校大院和厕所。文革结束后政府给其平反,又返回教师岗位。文革之前老严父亲的学生之中,有一个后来成为小城的副市长。这个学生和老严父亲很有感情,逢年过节都去家中看望老严父亲。

老严当年面临下岗的时候,儿子小严刚上小学,老严媳妇所在单位市棉纺厂也开始改制。老严从没想过自己创业,也没有门路去疏通关系留岗,一筹莫展。最后还是他媳妇提醒去找找他父亲的副市长学生,看能不能帮忙在局领导那里说句话。老严父亲为人古板正直,从来不为私利求人,这次为了儿子的饭碗,也只好舍下脸来。在副市长的干预之下,老严不仅保留了岗位,还进入了商贸局的工会。

此后的十几年来,老严的生活基本上风平浪静。老严媳妇所在的市棉纺厂在二零零六年破产,下岗之后老严媳妇在离家不远的小学门口支起了一个煎饼摊,虽说是风吹日晒起早贪黑,但收入还行,抵得上过去在工厂上班的两到三倍。这样又过了几年,儿子小严考上了大学。也就是在儿子上大学之后,老严媳妇和他商量,说咱们要为了儿子结婚做准备了。

儿子小严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听话、懂事。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从不给家里惹事。受老严的影响,小严也爱画画。从上小学起,老严就给孩子报了美术班,又请当地美专的一个老师教,一心要把小严培养成画家。但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爱画画是一回事,成为画家是另一回事。到小严面临高考准备上大学的时候,经过多方咨询认真考虑,老严终于认清形势,把心中原来给儿子规划的中央美院改成了省师范。

老严为此非常内疚,感觉对不起孩子。他自己没有条件成为画家,把理想寄托在了孩子身上,在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却放弃了。这就好比在决战之前向敌人投降,一枪未开就举了白旗。老严后来进行了反思,也和他父亲,和他媳妇都讨论过这件事。但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是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培养孩子成为画家远不如成为一名教师来的容易。所以这个决定是理智的,这次投降是现实的,因为敌人实在太强大,这个敌人的名字叫做生活。

这件事小严倒是没什么意见,这孩子从没有过叛逆。小时候学画画是老严培养的,但是他自己也喜欢画。老严两口子在孩子刚上高中那年去北京旅游,特意去了中央美院,意思是让小严感受一下,以后一定要来这里上学。高考之后父母几乎没有费力就说服他改变了志愿,随后就去省城上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小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一所中学开始实习,然后等待机会转编制。可以说小严的人生一直都是在父母的意志左右之下行进的,直到他开始交往现在的女朋友。

小严大学毕业回到小城之后,进入一所中学实习。因为他爷爷在小城的教育系统有一定的声望(老严父亲文革结束后继续回校执教,后被评为高级教师),老严又通过关系找到教育局的领导进行疏通,就这样小严毕业两年之后成为了编制内的一名中学人民教师。

小严虽然听从老严的安排放弃了当画家的梦想,但是并未放下画笔。小严学的是油画,有一次画静物花卉去花店找花,连去了两家都没有合适的,后来在街上找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家名叫莫奈的花店。这家花店无论外观还是内部装修风格和别的花店没什么不同,花的品种品相也毫无独特之处。但是小严被花店里的姑娘吸引住了。

那女孩打扮的像是一个学生,脸上施着淡妆,白衬衣牛仔裤,扎着马尾辫。小严进店之后和姑娘聊了几句,当姑娘知道小严买花的目的之后两人有了话题。原来这姑娘也是学画画的,而且是在省里一家专业美术院校毕业的。因为有共同的话题,小严觉得一下和这个姑娘亲近了,临走的时候两人互报了姓名,留了联系方式,这个姑娘叫王晓丽。

开始的时候两人偶尔在微信上打个招呼,周末休息的时候小严去花店找晓丽聊会,后来每天晚上两人在手机上聊天,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严除了上班和必要的在家的时间之外,都和晓丽泡在了一起。

两人认识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晓丽邀请小严去她家吃饭。那天晓丽的父母去邻市参加一个朋友孩子的婚礼,晚上不回来。晓丽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又开了一瓶红酒。喝了大半瓶红酒之后,晓丽说我想跳舞,小严说我不会跳舞啊,晓丽说我想去迪厅跳舞,于是两人打车去了滚石。那晚滚石的人不是太多,晓丽跳起舞来很狂热,引得舞池里的几个小子不断往晓丽身边凑。小严和朋友来过两次,都是陪着朋友和朋友的女朋友来的,来了也几乎不怎么跳。今晚作为护花使者,小严尽量的配合着晓丽跳舞。从迪厅出来之后小严打车送晓丽回家,到了楼下小严要走的时候,晓丽拉住了他的手。

那晚小严很晚才回家,到家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那是小严的初夜。在晓丽家发生的一切如同幻梦一般,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小严的头脑才清醒了一些。

小严的家教虽严,但是作为一个大学毕业两年的正常青年,他对性多少还是了解的。但是晓丽显然是有性经验的,整个过程几乎都是晓丽在主动。晓丽导引着他,配合着他,当高潮来临时晓丽的指甲划破了他的后背。事毕小严老实承认自己是第一次,晓丽说她的第一次已经给了前男友。

小严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忆着今晚,对于晓丽的坦诚他感到高兴,但也有些遗憾。他回忆起从和晓丽认识以来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光,他想起最初在莫奈与晓丽的相遇,他回味着今晚和晓丽的激情,除了晓丽不再是处女之外,剩下的都是甜蜜。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小严才睡着。临睡着之前小严想,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小严和晓丽交往的这两个月以来,虽然对家里一直保密,但是老严两口子从儿子平时的生活习性和精神状态上已有所察觉。所以当小严在晚饭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老严并不感到意外。然后小严他妈就开始像审犯人似的追问,对方叫啥?年龄多大?她家住哪?父母都是干啥的?老严也插空提问,这女孩什么职业?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小严一五一十回答了问题,对于晓丽的家庭情况,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晓丽父母都是公务员。从晓丽家中的布置陈设看,家里条件不错。

晚饭之后老严两口子回到卧室开始合计,看儿子这样子是挺满意,就是不知道这姑娘啥态度。再说对方家里条件不错,也不知道人家父母是什么意见。又说起现在结婚的彩礼,还有对方可能提出的条件,如果去对方家中拜访拿什么礼物,结婚时如何请客。又计算现在手里有多少钱,五年前老街房子拆迁,新房今年要下来,等下来了如何装修。都躺下要睡了,老严媳妇说:“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怎么样。”

对老严两口子来说,希望儿子找一个本分老实的姑娘。他们理想中的儿媳是那种传统女子:心地善良,勤劳朴实,相夫教子,一心为家。他们不能接受喜欢标新立异,个性强烈的女孩。不能接受思想前卫,时髦大胆的女孩子。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王晓丽就是这样的女孩。

小严和晓丽接触了两个多月,发现刚开始看到的那个清纯的女孩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简单。晓丽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孩。她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听从父母的报考公务员的安排,她的理想是做一个自由职业者。她的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富养,对孩子的要求几乎从未拒绝过。又想到一个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以后找个好老公养着她也就是了,所以也就同意了晓丽自己创业开花店的要求。而对小严来说,晓丽不同于以往他接触过的女生。尤其是自己打小生活的环境,父母都是老实保守的人,老实保守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枯燥无味。小严虽然一向都顺从父母,但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而且现在网络发达,使人很容易受到各种思潮的影响。与晓丽相处,让小严体会到另一种生活状态,犹如在一间密闭的房间内忽然开了一扇窗,而且窗外空气清新,景色怡人。

老严父亲作为一个高级教师,这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多年的教学经验让他笃信“只有一个优秀的老师,才能教育出优秀的学生”这样一条定律。在当年老严谈婚论嫁的时候,老严父亲从这条定律派生出“只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才能养育出一个正常的人。”这里的正常一词包括正派、传统、稳定、和睦,以及家无犯歹之男无再嫁之女等等多重含义。

这种溯源式思维决定了老严的终身大事。老严父亲当时对老严媳妇的家庭进行了调查,在得出对方是“正经人家”这一结论之后老严和他媳妇结了婚。事实证明,老严媳妇确实是一个贤妻良母,并且兼具中国传统妇女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老严媳妇下岗之后支起的煎饼摊,成了老严家主要的财政来源。这一切都证明老严父亲的选媳妇定律是可靠的,可行的。鉴于此,老严也决定用这个法宝来试一下未来的儿媳。

有人说想要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最多只需要六个人。在同一个城市要打听一个人,中间需要的人更少。老严媳妇的一个熟人恰好和晓丽家在同一个小区,通过这个熟人打听出了晓丽父母的单位。老严又分别找人打听晓丽的父母在单位的为人。晓丽的父亲是规划局的一个副局长,母亲在单位也是中层领导。熟人反馈的信息是,晓丽她爸在单位人缘很好,而且在外面交际很广。晓丽她妈在单位主管财务,为人有点刻薄。晓丽她爸是本地人,还有一个兄弟在省城,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她妈是上海人,当年大学毕业在本地实习,和晓丽她爸认识后结婚留在了这里。

老严两口子综合熟人提供的信息总结了几点:一是晓丽父母的为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对方是正经人家;二是晓丽家庭的门槛有点高,至少比他们家高,有点不对等;三是晓丽是独生女,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应该是娇生惯养,这样一个千金,儿子以后是否能养得起。

总结之后老严两口子得出的结论是,就家庭条件而言,儿子和晓丽不太合适。

后来那几天,老严有意无意的从晓丽的花店门口过了几次,也看到了店里正在忙碌的晓丽。单看人,老严也判断不出什么。又一次从莫奈经过,恰好看到晓丽在店门口和一个女孩说话。晓丽看着倒没什么,但是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孩浓妆艳抹还叼着一根烟。老严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个女孩和晓丽说话的态度很随意,而且俩人看上去关系很亲密,那女孩显然不会是来买花的客户。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和晓丽是朋友,没准还是好朋友。

老严当天回家之后就和媳妇商量,老严说:“近朱者赤,有这样的朋友,这个晓丽能是一个省油的灯吗?”老严媳妇听到这种情况也是忧心忡忡,最后老严两口子达成一致意见,晓丽这个女孩要不得,还是早点劝儿子分手吧。

那天晚饭之后,老严两口子和儿子进行了谈话。老严没有拐弯抹角,把白天在花店门口看到的一幕告诉小严,然后对小严说出自己的意见。老严说:“这个晓丽交往的什么人你都了解吗?虽说没有正式和这个女孩见面,就我观察,这个女孩不适合你。再说,她父母见过你了吗?人家父母同不同意?就她父母那样的人,我觉得够呛。所以不如趁早和人家分手,别耽误人家,也别耽误自己。”小严说:“您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晓丽了?您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就这么判断一个人吗?她父母我是还没见,她父母是哪样的人?”小严妈说:“她爸爸是规划局的副局长,她妈妈在单位也是个领导,她叔叔在省城搞开发,人家家里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啊。咱们是小户人家,和人家不般配。”小严说:“你们这都是从哪打听来的?”小严妈说:“从哪?找熟人打听来的,你和人家姑娘搞对象,我们总要知道对方的底细吧。”小严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和晓丽谈恋爱和她家里都是干嘛的有啥关系?我又不是图她家里什么才和她在一起。”老严说:“你是不图她们家,可是咱得知道自己的位置啊。俩人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咱们家能养得起这个晓丽吗?”小严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门当户对,你们这思想也太封建了吧。”小严妈说:“孩子,不是我们封建,这社会到啥时候也是这样的。俩人家庭条件差不多才能过好,差的多了以后就过不好啊。”老严接着媳妇的话说:“这和封建没有关系。再说晓丽从小娇生惯养,人家是千金小姐啊。儿啊,就你挣得工资够人家花吗?谈恋爱时候都好,一旦过起日子就和谈恋爱时候不一样了。到那个时候晓丽要是不和你过了你后悔也晚了。”小严说:“你们怎么这么势利?晓丽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她家里条件好她还出来自己创业,说明她就不是那种依靠父母的人嘛。至于我们以后过得好不好,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你们想的太多了。”老严说:“我们想的多?是你想的太少了。晓丽是长得挺漂亮,可是长相当不了饭吃啊。我和你妈都是普通职工,你妈下岗之后自己摆煎饼摊,风吹日晒容易吗?要是换了晓丽,她能吃这个苦吗?”老严媳妇说:“你们现在条件好了,以后吃不了什么苦。可这找对象是为了结婚,要找就要找过日子的人啊。”老严接着说:“咱们也不能说这个晓丽不是过日子的人。我和你妈商量了,我们反对主要是她家里条件和咱们有差距,我们怕以后你们因为这个过不好。这晓丽的父母知道你们谈恋爱吗?没准人家父母压根就不同意呢。再有就是晓丽这女孩据我看,不适合咱们这种家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搞对象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这种婚事我们不能同意。”小严黑着脸说:“你们简直就是不讲道理,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小严说完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小严妈刚想站起来拦住儿子,老严一把拉住了她。小严摔门而去,老严媳妇有些惶恐,老严媳妇:“这孩子……”老严:“别管他,冷他几天他就想明白了。”

小严那天摔门而出,接连几天早出晚归,也不在家吃饭,晚上回家就进自己的房间睡觉,和老严两口子连面也不见。

这个从小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孩子忽然变成这样,让老严两口子感到了不安。原以为这孩子闹两天情绪就好了,然后再慢慢劝他。谁知道小严和父母搞起了冷战,连对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这样过了一周之后,老严两口子沉不住气了。俩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先派出一个人和小严对话。

这天晚上小严他妈在客厅等着小严。小严快十二点才进门,进门看也不看他妈就往自己房间去。小严他妈喊住了他,让他来客厅。小严妈说:“壮壮(小严的小名),你这几天早出晚归,也不和我和你爸照面,你想躲我们到什么时候啊。”小严站着不说话,眼睛看向阳台外。小严妈说:“壮壮,你坐下,我和你说说。”小严站着不动,他妈就过来把他拉到沙发上摁着让他坐下。小严妈说:“孩子,你这几天不理我们,我们知道是因为反对你和晓丽才这样。可你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想想,从小到大,我们干什么不是为了你。你小时候学画画,风里雨里都是你爸爸接送。你爸爸没什么爱好,原来还抽烟,咱们家没什么钱,为了让你学画他把烟都戒了。你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你爸爸找人托关系让你进了学校,你知道现在老师要进入编制内有多难。我们不敢说为你付出了多少,但是作为父母应尽的义务我们都尽了。你和晓丽才认识了几个月,在这个家可是生活了二十几年啊。我和你爸爸提了点反对意见你就不理我们了,你这样多伤我们的心啊。”小严妈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抹眼泪,小严原来坐下之后还是眼睛看着别处,看到他妈这样,不禁低下了头。小严妈接着说:“壮壮,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和你爸是了解的。晓丽这样的女孩,我们不能说人家不好,只是不适合你。还有她的家庭,这结婚说起来是两个人结,其实结的是两个家庭。一方条件好门槛高,他就自热会找和自己同等的家庭,要是双方家庭条件差距大,那结婚以后是不会幸福的。你知道你大表舅家的小萌吧,就你大表舅这个条件,她嫁给人家电力局长的孩子,谁不说是高攀了。就是没有别人说,她是生活条件比一般人好,可是你知道她回娘家和你舅妈哭了几次了?她在婆家受气啊。为啥会这样?还不就是因为两个家庭门不当户不对吗。”小严这时候抬起头看着他妈说:“我们这不是还没谈婚论嫁吗,再说以后过日子是我们俩过,和他们家有什么关系。”小严妈说:“怎么没关系,人家可就这一个女儿。你爸找人打听了,这个晓丽从小娇生惯养,要啥父母给啥。我们劝你就是担心以后要是结婚了你养不起人家。”小严说:“你们没有和晓丽接触过,你们又不了解她,她没你们说的那么娇气,她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小严妈:“孩子,你现在是只看到她的好了,等过起日子来她恐怕就不是这样了。”小严看着他妈妈的眼睛说:“妈,以前你和我爸说啥我也没反对过,我长这么大,晓丽是第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而且我们在一起谈得来有共同语言。这婚姻的事您就让我做一回主吧。”又说:“要不这样吧,如过晓丽她父母不接受我,那我就和她分手,如果她们家没意见,那您和我爸也就别再劝我了,这样行吗?”

小严和他妈在客厅说话,老严没睡一直在卧室门后听着。听到儿子最后的意见,老严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晓丽父母真的同意了,他还能阻止儿子吗?

小严这几天已经和晓丽说了他父母的意见,但是隐去了关于晓丽朋友那一段,只说担心晓丽父母不同意。晓丽说现在说结婚还有点早吧,再说真要结婚她父母不会不同意的,他们尊重她意见。小严说至少双方父母要同意两人的交往,要不这算什么,本来是光明正大的谈恋爱,现在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了。晓丽说她的父母知道咱们在交往,他们没有发表意见。小严说那你的意见呢?如果和我结婚你愿意吗?晓丽盯着小严看了一会,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如果要结婚的话我也愿意,但是现在谈结婚是不是有点早。小严就不说话了。

这样又过了俩月,期间老严的拆迁安置房下来了,老严忙着接房,没再过问小严的恋爱情况,小严也没主动向父母汇报。这期间正好赶上暑假,小严有更多的时间去花店陪晓丽,但是谁也没有见过对方的父母。

自从那次在晓丽家发生了关系之后,小严和晓丽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而性这个东西,从未尝试也就罢了,一旦粘上就会像吸毒一样上瘾,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好在两人还算理智,做爱的时候采取了措施,没有发生因怀孕而导致的别的麻烦。

莫奈花店的后部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是晓丽临时休息的地方。在没有单独的、固定的住处的情况下,这个杂物间成了小严和晓丽的爱巢。

在一次缠绵之后,小严对晓丽说:“我想见你的父母。”晓丽说:“好啊,正好快中秋节了。”小严说:“然后我要你见我的父母。”晓丽说:“他们愿意见我吗?”小严说:“只要你父母没意见,他们就没意见。”晓丽说:“要是我爸妈不同意怎么办?”小严说:“他们不是尊重你的意见吗?”晓丽说:“要是我爸妈、你爸妈都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咱们私奔吗?”小严说:“别瞎说了,怎么会到私奔那个地步。”晓丽咯咯笑着说:“有时候你知道我觉得你像谁吗?许仙。有点迂腐,老实的可爱。”小严说:“那你不成白蛇了,谁是法海啊?”晓丽扑到小严怀中,偎着小严的胸膛说:“我不是白蛇,也没有法海。但是你就是像许仙,我可不许你像许仙那样爱完一个又一个,你要敢,看我怎么收拾你。”小严抱紧了晓丽,吻着晓丽的额头说:“丽丽,我只爱你,我要娶你。”

小严没告诉老严他们要去见晓丽父母,他是想和晓丽父母见面之后,看晓丽父母的态度再说。

这算是第一次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又恰逢中秋节,小严就和晓丽商量买什么礼物。小严又参考身边的有经验的朋友同事的意见,最后定下了四样礼物。因为赶上了中秋节,月饼是必不可少的。八月十五的的螃蟹正是最肥美的时候,也是必要的。剩下的烟酒就按一般上门送礼的标准,中华烟两条,剑南春两瓶。

小严算了一下,这样下来要两千多近三千块钱了。小严正式入编上班已经一年了,工资每个月也就是三千多。小严每个月都给父母上交两千块钱,剩下的自己零花。和晓丽谈恋爱出去吃饭喝茶看电影,每个月的零花钱基本上不剩,有时候还不够。但小严在实习期间的收入老严没要,那时小严也没女朋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手里还剩了几千块钱。如果一开始老严他们不反对,本来这个钱是可以找父母要的,现在这种情况小严只能自己解决了。

小严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到了晓丽的花店。中秋节那天,小严和晓丽在花店待到十点左右,然后去了晓丽家。虽然晓丽说已经和父母沟通好了,但是小严的心情依旧很忐忑。

实际上一切都很顺利。晓丽的父母愉快的接受了小严的礼物,吃饭之前晓丽的爸爸和小严聊了会天,在聊到小严工作的时候,晓丽爸爸说认识小严所在学校的校长。吃饭的时候晓丽的妈妈说起以前在上海过中秋节的事情,晓丽妈妈在说起关于上海的事情时会不由自主的说上海话,晓丽就在一边做翻译。晓丽爸爸和小严喝白酒,晓丽妈妈喝花雕,晓丽喝红酒。花雕和红酒小严不了解,但是在他买酒的时候关注过别的白酒的价格,那天中午他们喝的是52度的国窖1573。席间基本上是晓丽的父母在说话,小严只在问到自己的时候回答。整顿饭吃下来比小严想象的要轻松的多,没有让人难堪的问题,喝酒时没有过度的劝让,没有冷场。小严始终保持着稍显拘谨的礼貌,他在脑中绷着一根弦,那就是绝对不能失态。

午饭后晓丽的父母要午休,晓丽喝了酒不再去花店,小严就向晓丽父母告辞回家。晓丽把他送到楼下时,小严问晓丽她父母对他的印象怎么样。晓丽故意逗他说:“我妈说你太古板,看着像个老学究。”小严说:“有那么老吗。”晓丽就咯咯笑着说:“有啊,瞧你刚才在酒桌上,我爸问一句答一句,就像和领导谈话似的。”小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不语。晓丽就说:“行了,刚才刷碗时候我妈说了,这小子看着还行。这下放心了吧。”小严心里一下如释重负,咧嘴笑笑对晓丽说:“我回去了,你喝了那么多红酒,上楼休息会吧。”

老严这两个月忙着新房交接,办各种手续,也就没问小严恋爱的事。这处新房是老严家的老宅拆迁之后分的。老严结婚的时候就是在老宅,当时老严奶奶还在。后来老严单位盖了家属楼,老严就搬了出来。老严还有一个兄弟,婚后生了一个女儿。老严父亲考虑到老严这边是个儿子,就把老宅给了老严。祖宅留给长子长孙,合情合理。

中秋节小严去晓丽家,老严两口子是有所察觉的,或者说是能猜到几分的。但老严两口子谁也没提。

八月十五下午的时候小严回家,小严他妈正在家准备晚饭,看到儿子回来就问了一句去哪儿了。小严站在厨房门口,把今天去晓丽家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小严妈正在收拾鱼,开始听儿子说去晓丽家就停下了手。等儿子说完,小严妈说:“那晓丽她父母没问咱们家的情况?”小严说:“基本上没问,晓丽以前和她爸妈说起过咱们家的情况。妈,晓丽父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爸人挺好的,也没有领导的架子。她妈也很客气,人家知道咱们家条件不如她们家,所以才没问那么多,这也说明人家不是那么在乎家庭条件的。你们想多了。”小严妈没再说什么,让小严回房间休息,等晚上老严回来一起吃饭时候再说。

老严那天在单位值班,过节值班也没啥事,下午就早早回来了。一进家媳妇就把他叫进厨房,告诉了小严今天去晓丽家的情况。然后老严媳妇就和他商量:“你说这孩子都已经见了晓丽父母了,咱们是不是也叫晓丽来家见见。”老严想了想说道:“看来搞对象这件事咱们是拦不住壮壮了。不过你想过没有,要是娶这个局长的千金,得花多少钱?”于是老严两口子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计算如果儿子和晓丽结婚的花销。房子现在有了,装修买家具下来最少要十五万。主要是给对方的彩礼,按目前的行情,少的也要给女方十万,像晓丽这样的家庭,怎么也要给十二万。三金和钻戒要两万。订婚的时候最少也要一万块钱。亲戚朋友出的礼钱可以抵消结婚时候的烟酒和请客的费用,这一项就先不计了。拍婚纱照还有买衣服钱,别的想不到的费用加起来最少也要两万。这样大概算了一下,已经三十二万了。老严媳妇说:“咱家现在总共有十二万,把在股市套着的股票卖了,按现在的价钱值三万,这还差多呢。要是他俩明年就结婚,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够的,只能到时候去借钱了。”

老严一个月挣三千多块钱,他媳妇的煎饼摊挣得比他多点,俩人不吃不喝一年下来能挣上十万块钱。儿子的工资每个月上交两千,这一年下来是两万四。要是还有一年时间准备,儿子上交的工资作为生活费,老严两口子的钱都攒下来的话,还差十几万。可是老宅换来的新房虽然给了他,但是当时老严他爸要求老严,等房子下来之后拿出一笔钱来给老严的兄弟,作为弟弟放弃继承房子的补偿。这房子按目前的估价,大约值六十万左右。房子下来之后,前段时间有一次在老严他爸家,老严兄弟表态说房子的补偿给点就行。后来老严他爸就做主,让老严给他兄弟十万块钱作为补偿。老严当时就同意了,他觉得兄弟不要房子了,这样也合理。但是这件事老严还没告诉他媳妇,他是想等房子手续都办好了再说。而且在老严答应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儿子真的会和晓丽结婚。

刚才和媳妇算了儿子结婚的账之后,老严皱起了眉头。要是这样的话,儿子结婚的钱就真的要拉饥荒了。

中秋节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小严父母正式邀请晓丽来家吃饭。小严妈提前一天在家做准备,买了螃蟹大虾大黄花鱼,炖了只鸡。第二天一早又去菜市场买了肉和新鲜蔬菜,小严带着晓丽在不到十一点进门的时候,老严两口子正在包饺子。

老严家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吃饭很少喝酒,晓丽今天上门,小严准备了一瓶红酒。老严不善于应酬,吃饭的时候小严妈的话就多一些。饭后晓丽去小严的房间,老严两口子就在厨房收拾。小严妈一边刷碗一边小声问老严:“你感觉怎么样?”老严扭头看看儿子的房间,也小声说:“摸样是挺好,说话也大方,但是不勤快。吃完饭也不帮忙收拾,也没……”小严妈捂住老严的嘴,紧张的看看小严的房间小声说:“你也不怕人家听见,别说了。”老严挣扎开,刚想说话,看到小严妈紧张的表情,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刷碗。

虽然不是十分中意,但老严也接受了晓丽作为儿子女朋友这一事实。老严原以为孩子们既然见了双方父母,下一步双方父母就该在合适的时间见面了。但是小严和晓丽似乎不急于谈婚论嫁,在对双方家长公开,并得到认可了俩人的恋情之后,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没再进一步的向结婚这一恋爱的终极目的推进。

老严两口子也并不急于催促儿子结婚,毕竟结婚的费用不是小数目,他们最初计算的数字是个保守的数目。别的不说,在经过询问别人之后,彩礼这一项十二万恐怕是打不住的,三金如今也变成了五金。还有就是不知道晓丽家会有什么规矩,比如改口费、包袱钱之类的,这些费用的弹性可能会相差数万元。

老严在房子手续办好之后,告诉了他媳妇给兄弟补偿十万元这件事。他媳妇提出现在老严他爸住的那套房子以后如何分配。那套房子是老严父亲单位的福利房,老严母亲去世之后只有老严父亲自己住。关于这套住房老严从未和他父亲和兄弟讨论过。老严媳妇的意思是,等老严父亲去世之后,老严哥俩就这套房子分的时候再给老严兄弟补偿,因为现在小严面临结婚,是要花大钱的。可是这话老严不太好说出口,老宅换来的新房已经相当于白给了他,要是再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显得他这个当大哥的有点不懂事了。别说兄弟是否有意见,只怕他爸也不会同意。再说就算大家都同意,老严他爸现在身体还好,什么时候去世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探讨的。等到他爸去世之后,谁知道房价会发生什么变化,物价会发生什么变化。到那个时候十万块钱是否还相当于现在的十万块钱,这些都是问题。

因为小严还没向晓丽求婚,也就是说小严和晓丽的婚事是存在变数的,搞对象不见得就会结婚,所以关于老严兄弟那十万块钱也就摆不到桌面上去说了。但是最终老严两口子还是决定暂时不给兄弟这笔钱,因为如果小严和晓丽这一年之内结婚的话,这点家底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最后老严把兄弟约到父亲家里,当着老父亲的面把目前面临的困难诉说了一遍。兄弟因为就一个女儿,没有别的什么负担,也就答应了老严。

这样又过了半年多之后,小严和晓丽还是没有提出结婚。期间小严和晓丽互相去对方家中走动,春节的时候一起拜访双方家长,小严家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都知道了他们的恋情。

在老严两口子看来,儿子和晓丽交往了一年时间,结婚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但是几次和儿子提起,儿子总是说不急。

其实不是小严不急,小严几次和晓丽谈起结婚的事,晓丽总是说一结婚就被家庭束缚住了,不自由了。再说年龄也不算太大,干嘛着急结婚。

小严这年二十五岁,晓丽比他小一岁。在他们所住的小城,这个年龄结婚确实不算大。他们身边的有些同龄人已经结婚了,但是大部分都还未婚。在小城周边的农村和县城,这个年龄结婚的比例要高一些。不过小城虽小,毕竟是城市,人们的思想比县城和农村要开明得多。尤其是像晓丽这样的家庭,父母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当年来自上海的晓丽妈妈又是因为爱情留在这里,自然不会向女儿灌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套庸俗的源自封建社会的婚姻观。这可能也是晓丽不急于结婚的原因之一。

又过了几个月,老严两口子和小严进行了一次对话,他们希望小严能解释搞了一年半对象之后还不想结婚的原因。

小严说:“晓丽她妈想让她考公务员,她想考上再结婚。”小严妈说:“她家不是支持她自己当老板吗?怎么又要考公务员?”小严说:“可能还是觉得公务员有保障吧。”小严妈:“那她要是考不上怎么办?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小严说:“她准备明年考。”小严妈:“明年?你们都在一起快两年了,前段时间晓丽来家,也没听她说要考公务员啊。”小严:“是最近才决定的,她妈给她做了好长时间工作才说通的。”老严:“考公务员是好事,她父母又有门路,人家为前途着想,也应该。不过儿子,你和晓丽交往了这么久了,人家压根没想过结婚的事,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小严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年龄又不是多大了,着什么急。”老严说:“年龄是不算大,可是凡事久则生变,你不担心晓丽要是考上公务员之后甩了你吗?”小严说:“我觉得不会,晓丽不是那样的人。”小严妈说:“孩子,这个可说不准啊。人家家本来门槛就比咱们家高,我看晓丽也是个眼皮高的女孩子。要是到时候人家甩了你,耽误时间不说,还伤你的心,到那时候你后悔可就晚了。”小严有些烦躁的说:“怎么让你们一说就没有好人了,别人都憋着要算计咱们。晓丽你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觉得她是那样的女孩吗。”老严说:“不是我们要把别人往坏处想。壮壮,你年轻没有经过事,这人的思想是会变的。尤其是男女之间,好的时候像是一个人,一旦变心那就和路人一样了。都说趁热打铁,搞对象结婚这事也一样,趁着热乎劲还没过结婚是最好的,过了那劲就容易发生变化。”小严说:“要这么说,结婚之后热乎劲过了就要离婚吗?有谁能一直保持谈恋爱时候的新鲜感,要是那么容易变人们都离婚了。”老严说:“话不是这样说的,为啥叫谈恋爱?搞对象就是为了互相了解,能谈得来愿意在一起生活。但是搞对象期间双方是没有约束的,结婚就不一样了,那是经过法律和家庭认可的,是要负责任的。”小严妈说:“结婚时候那么多人见证着,结了之后哪能说离就离,搞对象人家和你分手别人可说不出什么来啊。”小严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问道:“那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样你们就放心了?”老严看看媳妇,转脸对小严说:“晓丽考公务员也好,还是干什么别的也好,她要是真心想和你一起生活,就该给你,给她父母和咱们家一个交待。”小严说:“怎么交待?”老严说:“你们订婚。”

按照小城的习俗,订婚之后一般三个月就会结婚,最多半年,除非有特殊情况也不会超过一年。

老严要求儿子订婚,主要是想让对方家长认可这桩婚事。订婚仪式上男方会向女方送上彩礼,当然是事先商量好的,同时也议定婚期。订婚时双方的直系亲属会参加,外加男女双方关系密切的好友。亲朋好友的参加,相当于对这一对新人即将开始的婚姻关系的见证。有了这个仪式,结婚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订婚之前,男女双方要就彩礼和嫁妆进行确认。其实主要是对男方的彩礼金额进行确认。如果彩礼的金额谈不拢,那么订婚也就不会进行了。

老严两口子要求儿子订婚,是怕这桩婚事夜长梦多生出别的变故。从他们内心来讲,对晓丽并不满意。老严媳妇还找人给小严和晓丽合了八字,卦师给出的结果是两人八字不合。虽然卦师也给了禳治的办法,但终究不如八字相合让人心里痛快。

尽管如此,老严两口子为了儿子还是准备接受晓丽。他们的积蓄不多,本来也想儿子再过上一年半载结婚,也好再积攒点钱。可是如今这彩礼年年看涨,要是再等一年,存下的钱只怕还没有涨的彩礼多。鉴于这种情况,先把婚定下来也就不怕日后因为彩礼的多少和晓丽家发生冲突了。

小严和晓丽这一年多来,感情一直还好。不过两人性格上是有差异的。比如晓丽爱玩爱动,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出去玩几天,哪怕是去附近西部的山区。而小严更喜欢在房间里读书画画,出去玩更多是为了陪晓丽并不是自愿。晓丽思想独立前卫,结交的朋友也是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小严思想相对保守,与晓丽的朋友在一起时显得格格不入。

对于晓丽的朋友,小严从未和父母提起。最初那个被老严看到的抽烟的女孩,小严搪塞说是晓丽的同学,同学上店里找她,总不能不理人家。其实小严也对晓丽的这些朋友很反感,他只能尽量少和这些人接触。

在小严把父母提出订婚的想法告诉晓丽后,晓丽明显的不高兴了。晓丽说:“你爸妈这是开始催婚了。他们怎么就那么着急让你结婚呢?”小严说:“他们就是这样,老传统,觉得搞对象差不多了就结婚。”晓丽说:“不是,他们不只是传统,他们是不放心。不放心我,怕我把你甩了。”小严一惊,忙解释道:“怎么会,不是这样的。”晓丽说:“就是这样!我什么都知道。去你们家几次,我能从他们的态度上感觉出来。”小严:“……”晓丽:“我说的不对吗?你提了几次结婚了,我没有答应你,理由也告诉你了。现在你爸妈提出订婚,是想有一个保证。好比做生意交的定金,先交钱占了,就不怕对方爽约了。”小严只觉得大脑混乱,一时语言也组织不起来了。晓丽接着说:“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最容忍不了别人要挟我。”晓丽看着小严说:“你是了解我的,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结婚,也许不结婚就这样相处,你愿意吗?”

小严那天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回家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想了好久。小严是在一个传统家庭长大的,老严两口子都是思想保守的人。在小严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老严他们的思想多少的影响着小严。有些思想就像沁入玉石之中的铁、锰元素,已经根深蒂固,无法去除改变了。

在和晓丽交往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小严也感到了自己和晓丽性格上的不和谐之处。但他从未想过和晓丽分手,对他来说,他要为这个和他睡过的女孩子负责,结婚,就是他能给晓丽的最好的归宿。

关于订婚这件事,小严是左右为难。父母说的有道理,搞对象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晓丽说的也没错,我们应该为了自由的意志而活着。那他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思考了好久之后,小严发现他和父母的想法更一致。而且就在今天,晓丽的话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想和晓丽一起生活,就要以她的意志为主。小严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自我,从小学习绘画是父亲的安排,长大上学就业也是按照父母的意愿进行选择,如今谈恋爱想要结婚,还要屈从女朋友的意志,他自己想要什么好像从来没人关心。一时小严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他想扯着喉咙喊叫,他想把这个房间砸烂,那股怒火如果宣泄不出,他觉得自己会活活憋死。

这时小严又想起与晓丽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他想起在莫奈与晓丽的初识,想起了在晓丽家他的初夜,想起来他们外出游玩时的欢欣,那甜蜜的一幕幕犹如细雨一般渐渐将小严心头的怒火浇灭。冷静下来之后小严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如果要结婚的话,晓丽并不是最佳选择。对于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来说,上学就业结婚生子是早就已经设定好的人生路线,任何偏离这条路线的想法都是错误的,都可能使他跌入万丈深渊。所以如今对他来说,放弃晓丽才是正确的做法。晓丽可能是这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但是他无福消受。

当放弃和晓丽的恋情这个念头产生之后,当这个念头被小严确认并决定之后,刚才对和晓丽相爱时的那些回忆再次出现,那甜蜜的细雨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倾盆大雨,狂风吹动着大雨一遍遍浇在小严心上,小严浑身颤栗,他觉得脊梁像是被从体内抽了出去,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小严软着身子跪在地上,如同虚脱了一般。

老孙是老严为数不多的还保持着联系的初中同学,老严接到老孙的儿子结婚的通知时,距老孙儿子的婚期还有一个月。赵阳也打来了电话和他确认老孙儿子结婚一事。赵阳作为他们同学中比较活跃的一员,谁家的婚丧嫁娶也少不了他。老严平时没事基本上不和这些同学联系,一年只参加一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也只是为了必须的社交需要。但是同学的孩子结婚还是要参加的,去给对方捧场,也就是给自己以后在类似这样的活动需要的时候积攒人气。

赵阳显然不只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像老严这样平时不爱和人交往的,赵阳也要至少一个月打一次电话或者找老严见一次面。赵阳的理论是“土坷垃也有用处别说是人”,而这个用处可不是在几年都不联系见面的情况下别人就会给你办事。对于像老严这种和土坷垃的功能差不多的同学,赵阳所投入的社交精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使如此,关于老严工作家庭的情况赵阳也一清二楚,包括小严搞对象的事。

老严出现在老孙儿子婚礼上的时候,小严已经和晓丽分手半年多了。小严在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后,给晓丽在微信上留了一条分手信息。那条信息长达一百多字,但是晓丽只字未回。自此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小严在痛苦和焦虑之中度过了三个多月,这年春节过后,小严开始在父母的安排下与熟人介绍的姑娘们见面。在见了七八个姑娘之后,小严开始和现在的女朋友芳芳约会了。

在和晓丽那样的女孩子恋爱过之后,其他的姑娘都无法引起小严恋爱的欲望,芳芳最初也没有让小严看上。但是和芳芳见面之后,老严两口子坚持要他与芳芳处上一段时间。用小严妈的话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不接触你怎么知道人家女孩不适合你。”就这样,小严开始和芳芳搞对象了。

芳芳来自小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原来国营工厂的职工。芳芳她爸在钢厂干了一辈子维修工,钢厂改制后仍保留了原来的岗位。她妈所在的床单厂早在十年前就破产了,她妈下岗后在沃尔玛打工,去年刚退休,但还在超市上班。芳芳在小城上的本地的一所大专,毕业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小严的家庭条件和芳芳差不多,算是门当户对。但小严是在编的中学教师,芳芳是私企员工,若论条件,这一点小严比芳芳高点。

芳芳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若要和晓丽相比,不管是哪一方面的条件都不会让小严满意的。小严和她相处,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不过芳芳对小严显然比较上心,两人在一起的每一件事都是芳芳主动,微信聊天是芳芳主动说话,出去约会是芳芳主动邀请,就连他们的初次接吻也是芳芳主动贴了上去。

在小严和芳芳交往了三个月之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变。

那天芳芳的父母上班家里只有芳芳一人,她邀请小严来家中吃午饭。吃饭的时候两人喝了点啤酒,饭后芳芳请小严在她的房间看她的相册。他们俩坐在芳芳的床上捧着相册看芳芳从小到大的留影,在看到芳芳上小学的时候,不知是刚才吃饭时那点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扔掉相册滚到了一起。

后来小严总结他和芳芳结婚的原因时,他觉得可能就是因为那天中午在芳芳家中第一次与芳芳做爱。或者换句话说,是因为小严的性欲所以他们才会结婚。

那天中午当小严进入芳芳身体的时候,他盯着芳芳的脸,有一瞬间芳芳好像幻化成了晓丽。当小严高潮快要到来时,他差点喊出了晓丽的名字。

和芳芳的第一次,小严同样没有发现处女之血。小严没有问,他自己也有性经验,不能再苛求对方也守身如玉了。

不管怎么说,身体的亲密接触总会让人们的关系发生变化。那天中午之后,小严和芳芳的接触多了起来。芳芳每周休息一天,这一天她都是陪着小严度过的。她会依着小严的要求要么在小严家,要么在她家,要么出去看电影逛街去公园。总之只要小严提出,去任何地方她都没有意见。

小严和晓丽分手之后,一度都避免经过莫奈花店所在的街道。若是万不得已路过那条街从花店经过时,他也会把脑袋扭向花店所在的街对面。分手之后他已经删除掉了晓丽的微信、电话、QQ、E-mail等等一切联系方式,他想要彻底忘记晓丽的存在。不过正如我们所知,除非一个人的大脑受到严重的外部伤害或者精神刺激以及诺贝尔医学获奖专家也说不清楚的某些罕见的病症之外,选择性失忆只存在于虚构的小说电影之中。

小严可能就是在发现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晓丽之后开始和别的姑娘见面的。小严和晓丽分手固然有晓丽不想结婚的原因,但是分手毕竟是小严提出的。纯粹从爱情的角度来看,小严似乎是个逃兵。也正因如此,在小严心中,对晓丽一直有一种负疚感。自从那天中午在芳芳家之后,小严变得坦然了。他不再故意绕道来躲避晓丽可能出现的地方,经过莫奈的时候甚至主动向店里张望。让人奇怪的是,尽管是在小城,小严却再也没有见过晓丽。直到几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小严才得知,晓丽在与他分手之后就盘出了莫奈,离开了小城。

在小严和晓丽分手之后,老严两口子一直都在关注着儿子的情绪动态。他们当然注意到了儿子在刚分手时的痛苦,不过老严他们什么也没问。他们像往常一样,老严上班下班,老严媳妇出摊摊煎饼回家做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直到那年春节前,老严两口子和小严谈了一次,小严答应接受家中给介绍对象。再后来小严和芳芳相处,在双方家庭都认可之后,小严和芳芳开始谈婚论嫁了。

老严两口子在儿子和晓丽谈恋爱时,曾经算过一笔结婚的费用。但那是在去年。结婚的费用,尤其是给女方的彩礼年年看涨,尤其这两年房价上涨,也带动了彩礼的涨幅。

小严和芳芳关系日益亲密,老严两口子看在眼里,感觉该把结婚的准备提上日程了。在得到小严同意和芳芳结婚的意见之后,老严开始规划儿子的婚礼。

首先要做的是与芳芳的父母见面,两个孩子要结婚,双方父母当然要先见一下。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男方家长去女方家拜访,这次见面通常双方都不会提及结婚一事。然后男方就会通过中间人,一般是媒人,如果没有媒人就找双方都相识的熟人来沟通彩礼等涉及金钱的问题,结婚时女方的要求和婚礼的一些细节等等。

如果连熟人也没有,比如有一方是外地的,那就只好由结婚的两个当事人交流此事了。这时就会出现一些麻烦,比如对彩礼金额的确定。如果女方对男方的彩礼金额不满意,因为沟通者是即将结婚的当事人,这时就可能因为彩礼的多少而产生矛盾。甚至由此反目的也不在少数。

小严和芳芳是有介绍人的,这个熟人是小严妈原来单位的同事。这位热心的阿姨与芳芳一家是邻居,在了解到小严和芳芳都还没对象的情况下做了这次大媒。如今眼看要保媒成功,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于是大媒应老严两口子之邀,去芳芳家里刺探芳芳父母对结婚一事的态度和要求。对于结婚,芳芳父母的态度是只要孩子愿意,他们没有意见。对于彩礼等涉及到金钱的事项,以及其他女方家中关于结婚的规矩,芳芳父母说商量一下再说。

大媒向老严两口子汇报了情况,然后建议老严他们尽早和亲家见面。男方去女方家正式拜访,表明男方的态度,剩下关于结婚的事项再慢慢谈。

在大媒的安排下,老严两口子按小城的风俗准备了四样礼物: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酒,两盒桂泰祥的点心,三样金首饰(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老严两口子加上老严兄弟和大媒一起去了芳芳家。

那天芳芳这一边是芳芳的父母,芳芳的舅舅、舅妈和姑姑、姑父。见面之后双方寒暄,大媒替老严他们奉上礼物,双方坐下聊天。

这种场合的聊天都是礼节性的问候,也互相介绍双方的家庭情况,相互之间共同的熟人。因为事先通过媒人双方已经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结婚当事人——小严和芳芳的身上。这时芳芳的舅舅姑姑就开始夸芳芳如何懂事孝顺,如何心灵手巧,总之一个意思就是这样的好姑娘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芳芳父母不能当着老严他们夸自己孩子,这话只能由亲戚去说,这就是芳芳姑姑舅舅在这里的作用。老严这一方只能附和,也夸芳芳,但不能夸小严,小严的优良品质只能由大媒来夸。于是大媒接过话头开始夸奖小严如何懂事孝顺,如何聪明能干。说到最后双方把小严和芳芳夸得成了全国青年男女都应效仿的模范榜样。最后由大媒来总结,这么好的一对新人,父母都没意见,他俩也愿意,八字也相合,该结婚了。

但是今天是不能谈结婚的细节的,以防万一有谈不拢的地方双方难堪。关于彩礼、嫁妆、婚期等等过后由大媒传话,双方再商量。至此这次见面双方的目的基本上都已达到,婚是定下来要结了,在订婚之前双方会达成结婚的一切条件,这些条件,在订婚之前的这段时间,才是结婚能否实现的最关键的地方。

双方家长见面那天小严和芳芳是不能参加的。但是家长见完面之后,关于结婚的细节商定他们是可以参与的。而且从大概九十年代初期开始,小城的结婚彩礼标准逐年提高,男方给女方的定情物也日益增多。彩礼与定情物的确定新娘是要参与的,尤其是作为定情物的婚戒,逐渐由单纯的一枚戒指直至三金、五金及钻戒。关于定情物,在小严父母去拜访芳芳父母之后的第二天,芳芳就对小严提出了意见。

芳芳的意见是,如今别人给的都是五金,你们怎么只给了三金?钻戒可以在婚礼上由小严给芳芳佩戴,但是剩下的两金怎么说呢?小严此前从未就这些细节与芳芳讨论过,对于芳芳提出的意见,小严如实转述给了老严他们。老严他们以前也打问过关于彩礼的行情,老严一直以为,就他们和芳芳那样的家庭来说,三金也就可以了,毕竟是小户人家,不能和那些有钱人比。老严的另一个想法是,如果首饰给了五金,那么彩礼给多少?如此一来其他的标准都要提高,比如婚宴的档次,女方的改口钱,以及一些其他想不到的费用。

老严原来计划的是,装修房子买家具十五万,彩礼及给女方的其他费用十五万,再有五万办婚礼和别的什么费用,也就是三十五万给儿子把这个婚结下来。去年的时候老严手里差不多有十五万,这一年来一家人又攒了四五万元,也就是说现在老严只有二十万。新房装修老严是计划用装修贷的,这笔钱如果按原计划是差不太多的,如果节外生枝那就不够了。

老严由芳芳提出的五金联想到其他可能超出预算的费用,为了能得到确切的数字,老严两口子只能求助于媒人。于是大媒去芳芳家打听芳芳父母的要求,也不算打听,可能用询价这个词比较合适。

芳芳父母碍于大媒邻居的面子,开始还不好意思说。后来大媒说这是男方为了结婚要做的准备,你们没有个确切的数字,订婚的时候人家给你们多少?

在大媒的沟通之下,芳芳父母报出了女方所要各项费用的价格,当然还有女方陪嫁的物品。大媒再三询问没有其他项目之后,向老严两口子汇报了询价的结果。

芳芳父母提出的费用及物品包括:礼金十八万八千元;订婚时男方给女方一万元所谓的“换贴钱”;婚礼当天改口费父母各一万元一千元;女方在婚礼当天送去的各种零碎以一千元一个“包袱钱”计,约十几个包袱,具体到时候再定;给芳芳的五金一钻,已经给了三金,剩下的两金和一钻;芳芳结婚的衣服,或者买或者男方出一万元。还有就是小严现在还没有车,婚前应买汽车一部,具体车型和价格让两个孩子商量去。

芳芳的陪嫁是冰箱、彩电、洗衣机、室内所有的空调以及电饭煲、微波炉等厨房电器,另有床上用品被褥等若干。

如此一来,不算新房装修的花费,只给女方的彩礼等各种费用就已经差不多近三十万。加上按十万元计的汽车一部,就是将近四十万元。新房装修及家具原来计划是十五万,这样下来就是五十多万元。

这个还不太准确的数字与老严原来的预算三十五万比,超出了百分之五十还多。在听到媒人报出这些数字之后,老严两口子当场就皱起了眉头。媒人安慰老严他们,说回去劝劝芳芳父母,再往下减点。不过老严心里清楚,即使再往下减,他手里的钱也是不够的。

老严有些气愤,芳芳这个姑娘一直以来看着挺朴实的,她爸妈人看着也老实,怎么一说结婚就这么敢要钱。他们也都是工薪阶层普通的家庭,他们拿的出这些钱吗?当然老严是不能去质问芳芳和她的家人的,老严只能自己想办法消化将面临的难题。媒人也许能劝说芳芳和她的父母收回一些条件,如果对方坚持的话,如果对方再有别的额外的要求的话,那这个婚还结不结?

老严一直都过着平静的生活,当年他和媳妇面临下岗时曾有过小小的困境,但那些都是自己可以克服的困难。如今儿子结婚这件事要的是真金白银,是他和媳妇截至目前一生的积蓄,而且不止。老严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目前的情况虽非绝境,但也困难重重。

老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于芳芳一家提出的结婚条件,老严一家开了一次会。老严两口子向儿子交了家底,同时表示对方索要的彩礼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小严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小严说:“这婚不行就不结了。”

老严两口子当然不能同意儿子的意见。如今结婚的行情基本上也就是这样,芳芳家要的是多了点,但是也没到离谱的地步。再说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双方父母已经见了面了,哪能说不结就不结。

老严要儿子别管了,钱的事他去想办法,和芳芳还是要好好相处。

老严两口子坚持要儿子与芳芳结婚,一是芳芳这个姑娘总的来说还是不错,再有就是他们怕儿子始终放不下晓丽,要是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那就不光是结不成婚的问题了。

小严和芳芳就结婚这件事也讨论过,芳芳的意思是,别人有的咱们也要有。现在结婚谁不买车?就是不结婚买辆车也是应该的。而且也没要求你们买奔驰宝马啊,代步工具而已。五金一钻是必须有的,金耳环代表愿意一生一世听对方的话,金戒指代表为爱受戒永不变心,金手镯代表圈住对方只爱对方一人,金脚链象征万水千山始终相随。钻戒就更不用说了,代表永恒的爱情和坚不可摧的承诺。总之这几样缺一不可。再说又没要大克数的,人家有的一个手镯就要五十克。就是现在小严他父母给的三金,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几克,人家那谁婆家给的一条金项链就二十多克,我们家可是什么都没说。更别提对婚庆司仪、婚宴、婚车、接亲时的进门钱等等细节,那些都好说,但是大的方面没得商量。

小严平时在家听父母念叨过结婚的这些花费,平时同事朋友在一起也说过这些话题,所以对于芳芳提出的结婚条件并不意外。在结婚这件事上,对于芳芳,小严远没有像对晓丽那样上心。所以那句“这婚不行就不结了”算是小严真实的态度。他理解父母的苦衷,也理解芳芳的心情。作为结婚的当事人之一,如果和对的人在一起,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完成婚礼。而现在,小严更像是在完成人生必须得义务。义务不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义务有时候可能也是一种负担。对于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活动之一爱情的最终目标结婚来说,对有些人是一种幸福,对有些人只是一种义务。

老严召开的家庭会议最后统一了思想,老严两口子和小严达成了一致,这个婚还是要结的。老严他们准备让媒人再去做一下芳芳父母的工作,争取把彩礼等条件再往下降一些。同时老严开始准备装修新房。老严要求小严参与装修,也让芳芳对于装修风格和材料的选择提提意见。至于彩礼和婚礼费用的缺口,一是装修的时候老严准备进行装修贷款,再有就是找亲戚借钱。老严本来想让小严婚后自己还装修贷,但是又担心芳芳不同意和儿子闹矛盾,这个想法也就作罢。

应老严两口子所托,媒人第一次在芳芳父母那里询价之后,就开始了芳芳家的公关工作。芳芳父母对于此事自有一套说法,芳芳父母的意思是(主要是芳芳她妈的意思),现在外面结婚的行情都是这样,她们家没有多要,不信可以随便找人问问。再说她们就芳芳这一个女儿,她们老两口今后也是有退休工资的,不指望女儿的彩礼钱养老。这彩礼钱,要的这些东西,包括她们家现在这处房子以及她们的存款,早晚都是芳芳他们小两口的。说白了,现在要的这些彩礼,只不过是给芳芳他们以后攒着,他们老两口用不着这些钱。不过,别人家的女儿有的,她们芳芳也要有,小严他们家有房子就不必说了。现在结婚谁家没车啊,买辆汽车不过分吧?至于首饰,哪个女孩子不爱,五金是芳芳要的,我们家那些亲戚的孩子结婚都是五金,怎么到我们芳芳这里就成三金了?说不过去嘛。

大媒就开始解释,没说你们家要的多,你们也知道,小严他爸妈都是普通人,他爸上班那点工资有多少钱?他妈一个煎饼摊也挣不了多少。但是小严的工作可是正式在编的老师,现在小严还年轻,正是有发展的时候,没准过几年就成校长了。你们家芳芳是独生女,小严也是独生子啊,他们家以后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芳芳的。现在是老严两口子手里没有那么多钱,他们一没做生意,二又不是领导干部,无权无势哪来的钱?都是省吃俭用攒下的。小严上大学花钱不,参加工作你知道为了这个正式编他们花了多少钱?没错,他们可以去借钱,要是因为结婚负担太重,今后万一需要还钱老严他们又没有能力,那还不是芳芳他们小两口还吗?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为了今后大家都好现在不能太较真。

芳芳妈就问那小严他们家是什么意思,怎么样他们就满意了?

媒人来的时候是和老严他们商量过的,但是也不能直接说是老严他们的意思。就说要按我的意思,这彩礼钱一分不少他们家该出还出,五金一钻也该买还买,车就别买了。这要是买一辆太便宜的不好看不说,孩子估计也不会愿意,看得上眼的怎么也要十万以上的车,这笔钱就帮老严省下吧。老严他们说了,等这一半年的缓缓劲,他们再给孩子买一辆。这样办你们看可好?

芳芳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芳芳她爸想发表意见,看看芳芳她妈又低头不说了。媒人看出来芳芳她妈有活动的意思,也不能再逼,就转了话题说起老严他们家。说这一家人如何厚道,这么些年别说自己家人没有红过脸,和外人也从没有过任何争执。说小严他爸在工会上了一辈子班没干过别的,是单位有名的老好人。小严妈勤劳能干,别看每天在外面风里雨里的出煎饼摊,家里老严爷俩都是她伺候。小严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别管上学还是干别的从没让父母费过心。听说明年就可能要当班主任了,这孩子踏实,领导就喜欢这样的,用不了几年就能升上去。这结婚啊,主要还是看人,看这个家庭,是正经人家以后日子就能过得好。你们就芳芳这一个孩子,以后老了指望谁?还不是孩子嘛。小严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他和芳芳以后能过好日子孝顺你们比什么都强。

芳芳父母沉默了半天,芳芳妈最后表了态。说其实这辆车也是芳芳要的,现在要把车去掉,怎么也要和孩子商量一下。这样吧,等芳芳回来我们商量好了给你回话。

十一

新房装修老严早有计划。他单位的一个同事在外面开着一家装修公司,那同事的媳妇是装修公司的老板。装修的事情老严早就和那个同事提过。老严和这个同事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也不算差,都在一个单位办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准备开始装修之后,老严去了同事的装修公司一趟。同事两口子自然热情接待,对老严提出的问题和要求一一作出答复。同事媳妇建议老严让小严和芳芳提出装修要求,他们根据要求进行设计。同事媳妇承诺以最低的价格最优的质量保证这次新房的装修,并且免收老严的设计费。

对于同事媳妇的建议和优惠,老严都接受了。他让小严带着芳芳去装修公司,把新房装修的想法直接和同事媳妇谈。等设计的效果图出来之后,老严再去装修公司谈价格。

虽然因为结婚彩礼有点小小摩擦,但是芳芳对小严的态度还是没变。芳芳是那种认准目标一往直前的女孩子,对于芳芳来说,这婚是无论如何都要结的。

媒人登门之后,芳芳约出小严就彩礼一事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芳芳告诉小严,她的条件是不会变的,车是一定要买的。现在别说结婚的买车,没有结婚买车的也很多。如果结婚之后家里连一辆车也没有,那也太寒酸了。不是她芳芳虚荣,她身边的姐妹们结婚都是这样的条件,她要是降了价,朋友们笑话她不说,也会看不起小严。她也理解小严家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可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是人生大事,既然是大事肯定是不容易的,她芳芳可不想那么草率的凑合着举行婚礼。为了小严不那么为难,对于这辆车,她提议让小严父母交首付,剩下的车钱婚后她和小严一起还,也算是给小严家减轻点负担。

老严一家接受了芳芳的这个提议。媒人去芳芳家还价之后,老严曾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对方一样也不让步,好一点的结果是别的条件都不变彩礼降为十六万八。如今这个结果比预期的好一点的情况还要好一点,老严想,也只能这样了。

老严两口子在去了芳芳家之后就开始筹备结婚的钱。他们手里现金有二十万,装修新房使用了建行的装修贷款,剩下的钱老严两口子分别去借。

在九十年代初期,老严刚结婚的时候一个月挣二百多块钱。那时候商业系统的工资低,老严媳妇在工厂上班,一个月的工资比他还要多三十元。九三年时候工资改革,老严也不过挣到了三百多块钱。这样直到小严上小学以后,也就是两千年初的时候,期间老严两口子工资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涨幅,这样手里才积攒了两万块钱。

当时商业系统各局合并,形成后来的商贸局,老严因为父亲那个副市长学生的关系留在局里的工会,局长知道副市长与老严的这层关系,老严在局里也就得到了关照。那时局里恰好有一块空地,局长给大伙谋福利,就在这块空地建了两栋职工集资房。按老严的条件,当时是没有资格分这套房子的。还是因为局长看在副市长的面子,让老严赶上了计划经济时代末期的福利。这套房子当时单位收了每个分房的职工五万元,老严东凑西借交了房款,交房后一直住到现在。

后来小严妈下岗,也是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支起的煎饼摊。那些年,老严他们一直都没攒下多少钱。后来小严上大学毕业后找工作都要花钱,如今手里的这二十万,真是老严他们省吃俭用存下的。

老严这一代的中国人,大部分都是为了孩子而活的。人生大事除了生死,就是结婚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下一代的婚配关系到血脉的延伸,甚至家族的传承,所以很多家庭都是倾其所有不惜举债也要给孩子完婚。老严的家庭也是这样,为了儿子小严的婚礼,在拿出全部积蓄仍然不足的情况下,老严他们开始寻求亲友的帮助。

老严这一方,能借到钱的地方只有本家,也就是他的父亲和兄弟。老严的朋友不多,不过要是借的话也能凑上一些。不过老严要面子,而且结婚是喜事,不是急事。再说老严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工薪阶层,大家谁也不是太富裕。老严做人的原则是,朋友之间只有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能张口借钱,所以他压根就没考虑找朋友借钱。

找弟弟借钱,老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新房下来的时候按商量好的是要给兄弟十万块钱的,现在是不但没给还要找对方借钱。好在老严的弟弟手头还算宽裕,而且这是亲侄子结婚,也没有不借的道理。老严提出借钱之后,弟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严和他媳妇的分工是一人借十万块钱,所以老严就向弟弟提出了十万的借款。

另一头老严媳妇也借到了钱。老严媳妇有一个姐姐,姐姐家里条件一般,借给了老严媳妇三万元。老严媳妇可没有老严的那种尽量不找朋友借钱的观念,剩下的七万是老严媳妇从以前单位的姐妹们那里借的。

在老严他们借钱的过程中,老严的父亲听说了。老严父亲把老严叫到家中,拿出五万块钱给了老严。父亲说他还有些存款,是留着万一生病住院的时候用的。父亲原来准备在小严结婚的时候,作为爷爷给小严一万元的红包。对于老严兄弟的女儿,父亲也是这样准备的,孙子孙女都是孙辈,应该一视同仁。最后父亲告诉老严说,等孙子结婚的时候他还是给一万块钱,这五万,就咱爷俩知道,和谁也不要说了。

就这样老严他们基本凑够了儿子结婚的费用,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把这些钱花出去了。

十二

小城的风俗是在订婚的时候确定婚期。其实在此之前,两家就结婚一事谈妥之后,婚期也就差不多确定了。在订婚的时候宣布婚期,算是一种仪式。

婚期的确定是受几种条件限制的,首先结婚双方已经谈妥了结婚的条件,然后是婚房是否已准备好,还有就是订婚礼的酒店。通常结婚的日子是大家都看好的好日子,所以非常容易几家婚礼撞在一起。如果是大型的酒店,尤其是专接婚宴的那种,一次接待个两三家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像这种酒店都是要提前几个月预定的,有时甚至需要提前半年预定。

小严与芳芳结婚的条件两家已谈妥,婚房是在当年十月开始装修的,装修公司承诺三个月全部完活达到入住条件。不过装修之后房间里甲醛都会超标,即使装修公司宣称自己使用的都是绿色材料不含甲醛等等,一般的老百姓除非是等着入住,通常都会把新房晾上一段时间才会搬家。而且新房装修好才能买家具,新家具也是含有甲醛的,所以怎么也不能马上就住人。

这样看的话,春节前是不适合结婚了。老严一家经过商议,决定把婚期定在转年五一左右。这样一是有时间给新房通风,再有就是选择酒店的余地还大一些。

至于订婚的日子,老严选在腊月。年前订婚,春节之后领结婚证,同时开始买家具和新婚需要的一应用品。汽车也定在春节后买,买的早了万一磕了碰了结婚时候就不好看了。

装修公司进入新房开始干活,小严和芳芳业余时间没事就去新房看施工进度。装修风格定下之后,所需的装修材料品牌都是装修公司推荐的,这个时候芳芳对其中一些材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比如地板砖,同样的价格为什么不用知名品牌的。还有马桶洁具等,这些是要到后期安装的,双十一的时候商家肯定有优惠,现在报的价格是不是有点高。工人干活的时候芳芳也能挑出毛病,像卫生间防水刷的厚度啦,墙漆的腻子打了几遍了,如此等等。因为装修公司是老严的同事,也只能尽量按着芳芳的要求去办。后来老严的同事对他说:“你这儿媳妇真是个过日子的人。”

小严也对芳芳的装修知识感到惊奇。芳芳说她做了功课,既然花了钱就不能让他们坑了。

到进入腊月的时候,新房装修结束交工,老严一家和芳芳一起去验的房,装修效果老严两口子感觉很满意。老严当年单位的福利房只是简单装修,当然没法和新房比。芳芳在验房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最后老严媳妇问芳芳对新房还有什么意见,芳芳说挺好,她很满意。

验完房回去的路上小严问芳芳,刚才看房子的时候,前几天你说的卧室壁纸接缝没处理好,还有踢脚线的胶打的不满。我今天看还是那样,你怎么不提了?芳芳说不止如此,卧室的木地板有空的地方,客厅电视墙两侧的黑玻侧面,胶打的也不行。小严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芳芳说干活的时候咱们能挑毛病,当时他们就能改。今天人家交工,你爸妈挺满意的,我还能说什么。刚才装修公司这个老板不是你爸的同事吗,这个时候再挑毛病就显得我不懂事了。

转眼就到了订婚的日子,老严通过媒人与芳芳父母商定,在老严家中举行订婚仪式,然后去饭店吃饭。参与订婚的老严这一方除了老严两口子之外,有老严弟弟一家,老严这一方婚礼的主管——老严的顶头上司工会主席,副主管老严同学赵阳,老严媳妇的姐姐姐夫。芳芳这一方是芳芳的父母,芳芳舅舅舅妈,姑姑姑父。还有作为中间一方的媒人。

按照旧时的习俗,订婚时至结婚前新郎新娘是不见面的。解放后早就废除了这些规矩,但是订婚的时候新娘是不参加的,所以芳芳没来。

老严现在住的房子是两千年前后盖得,还是原来那种老三室两厅的户型。这种户型客厅居中,采光极差,不过客厅的面积还行。为了接待客人,老严媳妇提前就将房间打扫干净,特意将客厅的吊灯擦了,连沙发罩也换了新的。因为一下来十几个客人,家中的椅子不够用,老严去超市买了十几把可叠在一起收的塑料方凳,又买了二十个玻璃茶杯,还新买了茶叶。

订婚这天约的是下午在老严家见面,谈完之后去饭店吃饭。饭店就是老严订的举行婚礼的嘉禧酒店。老严预定了三桌,一桌是双方家长、亲戚及男方的两位管事和媒人。另一桌是双方家里的晚辈,也就是芳芳舅舅家、姑姑家的孩子,老严弟弟家、老严媳妇姐姐家的孩子,小严和两位作为结婚时伴郎的同学,还有小严打小就认识的媒人的儿子、工会主席的女儿和赵阳的儿子。还有一桌是老严和老严媳妇关系密切的几个同学、同事,这些人在结婚那几天是要一直来老严家帮忙的,所以借订婚的机会一并请来。因为老严家中空间有限,第二、三桌的这些人直接去饭店,就不来家参加订婚仪式了。

当天下午四点,芳芳父母及亲戚一行来到老严家中。双方寒暄之后落座,老严他们让茶递烟,介绍了在座各位的身份。这时媒人挑起话头,双方的亲戚对小严和芳芳的婚事夸赞一番,管事的也在一旁敲边鼓,总之都是好话。然后老严媳妇奉上彩礼,因为现金不好拿,提前以芳芳的名义办的一张银行卡,卡中打入了礼金十八万八千元。又拿出一万元现金,作为订婚的礼金。五金之中剩余的二金,已经由小严和芳芳自行选购了,这里不提。然后老严告知芳芳父母已经找人看过的婚期,结婚那天是转年的阳历五月六日农历三月二十八,这天是适合结婚的黄道吉日,这天结婚的人多,所定饭店嘉禧酒店当天有三家同时结婚,老严他们定的早,婚礼会在酒店一楼左手的大厅举行,出入很方便。然后又问芳芳家还有什么要求,婚礼当天有什么规矩。这时婚礼主管工会主席接过话,工会主席说具体的细节芳芳家可以直接和他沟通,需要什么尽管提。又说起芳芳爸单位的领导,话题随即拐入大家共同的熟人。这时芳芳舅舅在一旁插话,原来他和工会主席有过一次饭局的交集。赵阳和芳芳姑父打过交道,俩人也单独聊了起来。小城本来不大,这些人年龄相仿有过共同的经历,很容易就谈到了一起。于是定婚现场成了这帮中年人的联谊会,大家由互相之间的熟人聊到了当年各单位改制,主宾之间相谈甚欢,直到媒人又把话题拉回了结婚一事,这时已经快要六点钟了。工会主席注意到了时间,收住话头提醒老严去饭店。

小严和两个同学是提前到了饭店的,他们把今晚所需的烟酒饮料带了过来,等着不去家中的那些客人。六点之后客人陆续到来,老严他们也在六点半之前到了酒店。

订婚与婚礼的关系,就像是序曲与主乐章。相比婚礼而言,订婚要轻松得多。在整个为了结婚而进行的活动中,这一点尤其体现在订婚宴上。因为关于结婚涉及金钱的主要项目已经完成,男女双方可以说都松了一口气。就像商业活动中甲乙双方签订了合同,当然是要庆祝一下,至于今后是否合作愉快,那就要看各自的诚意以及其他不可知的因素了,所以在订婚宴上大家的心情都是愉快的。

老严那晚喝了不少酒,一是因为作为主人要向客人敬酒,还有就是儿子结婚一事终于确定下来,心里放松了。也可能当时在老严心中,有对于因儿子结婚而欠下的装修贷款和亲戚的借款而带来的忧愁,假设这些烦恼确实在当晚的订婚宴上困扰着老严的话,酒精的麻痹也许是对于这些烦心事最好的解药了。

那天晚上老严喝多了。

十三

春节之后,小严和芳芳开始看家具、汽车。汽车容易选,小严和芳芳将车的价格控制在十万出头,最终选了日产的一款十二万的家轿。家具就麻烦点了,沙发、茶几、床、衣柜等等,样数多不说,价格也是有高有低。老严提前给儿子打过预防针,家具最好控制在五万以内。小严和芳芳转遍了市内的几家家具馆,大小品牌的价格问了又问,看上眼的家具最后算了一下需要六万出头。老严就和儿子商量,看能不能有几件稍贵点的家具换个便宜的牌子。小严说这些家具和新房的装修风格相符,要是别的品牌就不见得有这样的样式了。而且价格上他和芳芳已经和商家还了价,整体下来差不多是八五折了。又说芳芳说了,装修的时候花了多少钱芳芳什么也没说,也没挑装修材料品牌的好坏,因为没准过几年这个装修风格过时了再重新装一次呢。这家具不一样,床每天都要睡吧,沙发每天都要坐吧,家具在家中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不选个差不多的怎么行。

芳芳最初提出五金和要汽车的时候,老严两口子就感觉到这个儿媳妇不好伺候。要说这家具多出一万来块钱也不算多,不过儿子转述的芳芳的话让人感觉不痛快。装修时老严用装修贷的钱付的款,整体下来不敢说多好也算是中等水平了,让芳芳一说好像是老严他们凑合着糊弄事了。不过现在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举行婚礼了,老严也不愿意因为多出的一万多块钱闹别扭,虽然不太情愿,这家具的钱老严还是出了。

芳芳的嫁妆是室内的家用电器。芳芳在3.15的时候集中进行了采购,买完就直接拉到了新房进行安装。但是家电的包装箱都拉回了芳芳家,这些箱子是要在结婚的头一天送嫁妆的时候用的。

原来结婚女方的嫁妆都是在结婚头天送到男方家,早些时候女方的陪嫁都是一些家具,比如装衣服的坐柜,套装的首饰匣子等等。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家挣得都不多,就没有多少大件的嫁妆了,女方陪送一辆自行车,也是在结婚当天骑到男方家。再后来条件好点,嫁妆也送电器,但都是成品,从箱子里拿出来就能用。如今的家电一般都是专业人员安装,比如电视,都是挂在墙上的,全自动洗衣机要装专用的水龙头,空调就更别说了,需要在墙上打眼在室外安装外机。所以女方陪送家电通常都是提前装到结婚新房,送嫁妆的时候只把空的包装箱贴上喜字拉到男方家。

小严妈帮着采购了新房内的窗帘、床上用品等。在过去床上的铺盖是要人工缝制的,如今大家都是买现成的,虽然羽绒被贵点,但是样式好看。定制窗帘的色调要和家中的装修色调一致,也花了不少钱。小严妈给老严抱怨,说现在买一床被赶得上咱们结婚时候所有被子的价钱了。老严说没办法,大钱都花了,不差这点。

小严和芳芳在三月初拍的婚纱照,同时也将负责婚礼现场布置及司仪的婚庆公司定了下来。这样到了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小严和芳芳的新房就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婚礼举行前的相关工作基本上都已完成。

离结婚一个月的时候,小严和芳芳领了结婚证。有些家庭领结婚证男方也是要给钱的,一般给个一万、八千的,所谓“领证不领空”。原来老严他们也担心会花这笔钱,但是芳芳家里没提。领完证后小严提议去外面吃顿饭,芳芳说还是回家吃吧。于是俩人在饭店带了几个菜,又买了一瓶红酒,去了新房。

吃饭的时候小严和芳芳聊了很多。开始的时候小严说工作的事,说副校长前几天找他谈话,下学期再开学就要带班当班主任了,要他多参与集体活动,和同事们搞好关系。说他一个同学办了一个教育培训机构,想让他假期去教课,同学说待遇好说,入股也行。又说结婚之后爸妈的意思是去他们那里吃饭,咱们就别开火了,俩人下班回家再做饭也麻烦。又说外地的几个同学会在婚礼前一天到,看看在哪给他们订酒店合适。又说新车买回来没开几次,老这样放着不是回事,这几天上下班不行他就接送芳芳吧。

在小严说话的时候,芳芳始终没有插话,只是给小严添酒加菜。大半瓶红酒喝下去之后,芳芳说话了,芳芳说:“今天是咱们领证的日子,从今天开始,从法律的层面上咱们就是正式夫妻了。我有个要求,结婚之后,咱们的钱要放到一起,可以由我保管,也可以由你保管,但是不能各自拿着,那样不是过日子的。还有就是平时在你家吃饭或者回来自己做饭吃都行,但是每个周末要回我家陪我爸妈一天,至少你要陪我在爸妈家吃一顿饭。再有就是咱们不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要么自己干,要么给别人打工,不合伙。你说行吗?”小严盯着芳芳看了一会,小严说:“就按你说的办。”举起酒杯与芳芳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结婚的头一天,按小城的风俗,女方是要送嫁妆到男方家的。

在过去,嫁妆除了大件的家具之外,最主要的一项是“铺盖”,一铺一盖,被子褥子是配套的。这是因为原来人们生活条件差,冬天家中没有取暖设施,屋内的炉子白天除了做饭也能取暖,但是晚上就不行了,为了预防中煤气,临睡前要把火封上。像在华北的冬天,晚上室外温度一般都在零下几度,要是下雪或者一些极端天气,那就是零下十几二十度了。室内在没有取暖设备的情况下,夜间温度甚至也会达到零度。所以人们在睡觉的时候盖一床被子是不行的,除了贴身盖的被子,上面还要搭一床压风被。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之前,一般家庭至少也是两个孩子,加上两个大人四个人冬天就需要八床被,要是孩子多的家庭就更别说了。所以以前结婚尤其是女方讲究陪送的是几铺几盖,当然男方也会做被子,总之双方家庭在结婚时准备的铺盖够这个家庭若干年使用的。如今北方的大部分地方冬季都有集中供暖或者其他的取暖设备,铺盖不再成为结婚时的主要物品了。

送嫁妆的时间一般是下午晚些大概四五点的时候,女方送嫁妆的人员通常是由新娘的一个长辈带着子侄辈的几个年轻人。芳芳的嫁妆是她舅舅和姑父带着各自的孩子还有几个本家的年轻小伙子送到小严家的。

芳芳的嫁妆是新房内的家用电器,因为家电买回来之后就安装在了新房,送嫁妆这天就只把装家电的空箱子送了过来。除了家电的包装之外,芳芳的嫁妆还有一些厨房电器和床上用品,这些都是新房要用的东西,所以老严他们就在新房接的嫁妆。

女方送嫁妆,男方就要接嫁妆。这天男方在接嫁妆之后要安排女方来的人员吃饭,这顿饭也很丰盛,但是大家都不能喝多,因为明天才是结婚的正日子。

小严在这天从早上就和几个同学、朋友忙着布置新房。房间的各个显眼的位置都贴上了喜字,然后又打气球,气球是要从一楼的楼梯扶手一直绑到新房门口的,小严的新房是五楼,气球要用不少。

这天下午,老严两口子和管事的以及家里主要的亲属会在新房接嫁妆,这一天新房来的人是不断地。大家都坐在客厅喝茶,老严他们和管事商量明天结婚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及应对措施,管事的将迎亲的路线图介绍给负责迎亲车队的主管。迎亲去的路线和回来时的路线不能重复,所谓不走回头路,这就要考虑明天的路况和在新娘家消耗的时间。

男人们在商量婚礼细节的时候,老严媳妇和来帮忙的女人们布置着卧室。卧室,也就是洞房,是结婚时的一个重要场所,洞房内尤其是婚床的布置是非常讲究的。婚床要将新买的铺盖堆在床头位置,女人们在床罩上用核桃、栗子和枣摆了一个心的形状,寓意和和美美,早生贵子。这个布置在嫁妆到了之后可以撤掉,以便新娘的嫁妆铺盖放到婚床上,然后在结婚当天早上再摆一次,直到晚上小两口休息的时候再由新郎的嫂子进行铺床时撤掉。如果新郎没有嫂子,也可以由同族的表嫂堂嫂或者比新郎年长的朋友的媳妇代劳。

这一天在新房内大家都在忙,小严倒是没事,明天他才是主角,今天他的任务是陪来的客人们聊天,接受大家的恭喜,还有在脑中不断地预演明天的婚礼。

在芳芳家将嫁妆送到之后,在饭店吃完饭之后,小严这一方的人们在管事再三叮嘱明天一早集合的时间后各自回家,新房留下的是小严的几个同学。按老规矩,结婚前一天晚上是要由新郎的哥哥或者比新郎年长的同辈男性来压床的。过去人们结婚早,思想又保守,很多人在新婚的时候没有性经验。新婚前夜的压床,就是由新郎的兄长向新郎传授性知识的一种形式。如今资讯发达,人们思想开放,早已从各种不同渠道获得了性教育,压床也就是一种形式的存在而没有实质意义了。

晚上留在新房的几个年轻人,有的打游戏,有的在手机上聊天,有的在电视上看大片,各忙各的。小严在客厅和朋友们一起看电视,聊了一会之后大家就劝小严去休息,朋友们开玩笑说今天养好精神,明天还要忙一天呢,关键是明晚,今天休息不好明晚可是要耽误事的。小严其实不困,可是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也就回到卧室躺下了。

老严两口子回到家中,想到明天还要忙一天,也就洗漱休息了。躺下之后一时睡不着,老严媳妇就开始念叨结婚的这些事。从芳芳家要的彩礼说起,说到她和老严当年结婚时的情景。他们结婚的时候住的是老严家老宅所在的大杂院,那是什么环境,上厕所还要跑到胡同里的公厕,更别提什么暖气空调了。结婚的时候老严给了她一枚金戒指,结婚后第二天他俩手里加一起的钱只有三百块。又说起儿子结婚借的那些钱,要是让儿子还一部分的话媳妇肯定不乐意,她和老严只能省吃俭用结余下的钱去还账了。要是今年芳芳怀孕的话,明年芳芳坐完月子上班之后她就要看孙子,煎饼摊也就别出了。她是要到五十五才能退休的,这样算来还有四年,在此之前要是因为看孩子没有收入,那就只能靠老严一个人的工资还债了。老严在媳妇说这些的时候没怎么搭话,他的心里也有一笔账。装修贷是银行的钱,要先还的。然后就是媳妇的那些朋友和大姨子的钱。至于他借的他兄弟的钱和新房欠兄弟的钱,实在不行只能等父亲去世之后,和兄弟分父亲的遗产时候再说了。就算这样,一旦媳妇没了收入,单靠他一个人去还剩下的那些借款也是很吃力的,他可能要在退休之前才能还清这些债务。虽然明天就是儿子结婚大喜的日子,虽然按照民间的说法,给孩子结了婚他老严也算完成了人生的一项任务了,但是老严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大喜和完成任务而变得轻松。对老严来说,新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小严躺下之后一时睡不着,就拿着手机上网。他看了微信上的一些消息,又浏览了今天没顾上看的新闻。在看新闻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条天文新闻,说是明天凌晨一点爆发狮子座流星雨,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都可以肉眼观测到。看了会手机后睡意渐渐上来,小严睡着了。

后来小严醒了过来,他看了下手机时间,是凌晨一点半。小严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关于狮子座流星雨的新闻,一下精神了。他穿衣下床离开卧室,在客厅他的一个同学在沙发上睡着了,剩下的几个人估计去客房睡了。小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的开门走了出去。

小严所住的回迁房有十二层,他坐电梯来到顶楼,从楼梯间上到楼顶。五月的夜晚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夜风让小严打了一个激灵。他裹紧上衣,来到楼顶稍微开阔一点的中部仰头看向天空。按照新闻上的提示,狮子座应该在天空的东南方向。小严极目望去,夜空中毫无流星的迹象。他抬着头看了一会夜空,收回目光看向脚下的小区。小区内各栋楼房大部分都黑着灯,也有极少数几个窗口透出了灯光。他又向远处眺望,城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道路在街灯的映照下更显空寂,但不时有车辆快速经过。小严想,他没准是这城市唯一在半夜没有睡觉跑到楼顶上的人了。

小严忽然想到了晓丽,他和晓丽的第一次那天晚上,他也是在深夜回的家。那天晚上他可没有注意到深夜街头的寂寥,回家的一路之上他都在回味着和晓丽在一起时的温存。小严不由得在心中拿晓丽和芳芳做了一番比较。晓丽就好比他自小学习画画,长大之后一心要报考的中央美院,那是他的理想。芳芳更像是在父母的安排下最终上的省师范,是他和他的家庭力所能及的,更为现实的一种选择。

理想与现实在小严脑海中交织着,纠缠着,他感到异常压抑,就像刚和晓丽分手之后的那段时间的感受。这是他确定和芳芳结婚之后不再出现的情绪,可是在新婚的前夜,这种压抑的情绪又出现了。他觉得好像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了胸中,他想大声喊叫,他想声嘶力竭的把那团东西吐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那声音说:“快看!出来了!”小严循声望去,发现在隔壁的楼顶,有两个人影正在仰头望着天空。那声音显然是一个姑娘发出的,而随后传来的附和的是一个男声,在静寂的深夜,两人的对话在小严听来如此清晰。那姑娘说:“快点准备许愿!想好了愿望等下一个流星。”男声说:“你许就行了,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能实现。”那姑娘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就抱在了一起。

小严在夜幕下隐约的看到了这一幕,刚才压抑的情绪随着姑娘的那一声惊呼消失了。他抬头望向夜空,恰好一颗流星划过,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间隔后又一颗流星出现,在间隔了一分钟左右之后,有两颗流星同时出现向着不同的方向划去。小严想,自己是不是也许一个愿望,但是许什么愿望呢?

流星一颗颗划过夜空,直到流星雨结束,小严也没想好究竟要许什么愿望。实际上他觉得有些荒唐,如果向着流星许愿能够实现的话,那么今晚全城的人都不会睡觉了。他又想许愿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和理想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烧香拜佛去教堂祈祷或者向着流星许愿更像是在不劳而获,而理想,是需要决心、勇气和毅力才能实现的。对于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理想只能增加痛苦,与其有理想,不如认清现实只看脚下的路更为妥当。

隔壁楼顶的那对男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小严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是四点零五分。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他即将迎接属于自己的婚礼,即将开始与以往不同的生活。这生活也许是甜蜜的,也许是痛苦的,不管甜蜜还是痛苦都是他必须去面对的。他打算在就要开始的甜蜜或者痛苦来临之前再去睡一会,于是转身向楼下的新房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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