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轮回,时光流转,马儿杆花依然会一茬茬地开,一茬茬地谢,花随风而飘,叶仍那么锋利,而岁月无回,时过境迁。年逾花甲的五哥没兴致再用马儿杆编马儿玩具了,五哥打的糍粑,妈妈炸的咸香、酥软的油炸粑只能在记忆里飘香。
——题记。
“马儿杆,开白花,我和你是姊妹家。天晴落雨过来耍,又推灰冒(豆腐)又打粑。打粑打粑油炸粑。”看着一丛丛在风中摇曳轻点,飘逸妩媚,欲飞欲仙的马儿杆花,便想起了这首曾经不知唱过多少遍的童谣。唱起这首童谣,许多过往的镜头便浮现在了眼前,思绪也随马儿杆花飘飞,搜索记忆,拉回到那个年代。
马儿杆是一种草本植物,发于春季,盛于夏季,深秋开花,冬季延续一段时间,待种子成熟后枯死。初出叶心的花,由浅绿逐渐变成浅紫色,再而灰白色。花似芦苇,一朵朵小花结在一根粗棉线般的花茎上,一根根结满花的花茎聚在花杆顶端,像一把刷子;随着时间,花茎慢慢散开、一吊吊垂着,又像一块狐形的帘子。花开始干枯、凋败的时候,微风扫过,便随风飞扬,慢慢悠悠,慢慢悠悠的,如芦苇飘絮。叶子细长,可喂牛羊,边沿有如锯齿状的锋利细齿,如果手捏着,不注意一滑,准给你割进一条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传说,木匠祖师爷鲁班,就是因此种草把手划了一下,流出了鲜血,又看到一只蝗虫张嘴吃草叶,捉住蝗虫一看,原来也有如锯齿状的牙齿,由此受到启发而发明了木匠用的锯子。
马儿杆叶边锯的厉害性,说来不是夸张,反正我是一想起就会心有余悸。那时我们家喂了一头大母牛,妈妈主要就是饲养这头牛,一年能为家里挣得一些工分,饲养牛评工分,要根据牛的膘肥强健程度和干活的情况,母牛若能产只小牛犊,还能有奖励。为了能让牛长得膘肥体壮,隔上三年两载产一头小牛,也会给家里增加不少的收入。所以妈妈每天都必去山上割牛草,马儿杆也是常被妈妈割回来的草之一,尤其是冬天,只有马儿杆的生命能熬风霜,枯得晚一些。冬天的皮肤本来干燥脆裂,妈妈的的手经常被割得血淋淋的。
马儿杆的花杆可以用来编马儿玩具,这名称的由来大概源于此吧。在马儿杆开花的时候,趁花茎还未散开,割下花杆,剃去叶子,花留着做马尾,把杆逢中对破撕开,一边用来做骨架造型,一边用来围着造好型的骨架缠绕,不一会儿,一匹马儿就编成了。杆粗壮的,编的马儿自然要肥壮些,相反,就瘦小些。编好的马儿犹如一匹马的侧面版画形状,有头、有脚、有尾巴,轮廓清晰,形象逼真。那时,五哥编得最好,每到马儿杆开花的季节,就会缠着五哥用马儿杆给我们编这样的玩具,我和妹妹拿在手里,上下翻动,想象马儿在草原上驰骋,嘴里时儿“驾……”,“吁……”,时儿“咯咯”的笑声飘荡在村野。我和妹妹的童年,便是在这大自然的气息中,打发着稚嫩的时光,今天回忆起来内心仍充满欢欣与乐趣。
关于这首童谣,却不知起源于何时,也不知原创者是谁?只是由大人教来,或是听了别的小伙伴传唱,便捡了来。不仅唱,还配以形体动作表演:单只小腿抬起勾住另一个人的小腿,这样一个勾一个连成一个圈,然后边唱边跳,边拍手。唱到最后一句,大家侧过身伸出圈内侧的一只手,拍到一起算结束。自我能记事,就这样传唱下来,到我们这一代。之后再没听人唱过了,大概已经失传了吧。
马儿杆开花的季节是秋冬季,这个季节一般也是农村比较闲的时候,在农村待过的都知道。只要秋收忙完,会有一段时间的松懈,中秋、国庆也巧在这个季节,走亲访友,你来我往,亲戚之间又是一阵联络亲情地热闹走动。记得那时二姨妈和舅母,离我们家二十多里路,相对幺姨妈要近很多,她们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家住上三五几天,与我上下差不了多少的表姐表弟表妹们,也会一同来玩。那时我最希望有客人来,尤其是姨妈和舅母来,一是家里可以磨豆腐、推粑粑改善生活,二是带了姐妹们来,能借此一起玩,有姨妈舅母挡着,不会挨骂,说不定姨妈舅母她们帮忙干一些,我们还会少干活,每次姨妈和表姐妹他们来,心里都十二分地高兴。
中秋,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亲友相聚是必然。中秋家乡的习俗是打糍粑,再不嫌麻烦就会炸油炸粑招待客人。不知这个习俗是否与这童谣有关?或者哪个在前,哪个在后?这个时候也是马儿杆花初开的季节,正好割来编马儿,表姐妹们也会缠着五哥用马儿杆编马儿,兄弟姊妹一大群逗趣,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大人开心,小孩子更是不亦乐乎。
糍粑的原料是糯米,先把糯米用冷水泡胀,再用蒸子蒸成糯米饭。蒸糯米饭之前,要先炒一些黄豆,炒好的黄豆放冷了再用石磨磨成黄豆面备用。糯米饭蒸好后倒进碓窝里,用木头粑杠一锤一锤地打,要把糯米饭打烂,不见一颗饭粒,完全打成饭泥,越打得烂越糯。打糍粑也算个力气活,没力气,是根本不容易打烂的,那时打糍粑也多半是五哥的事。边打的过程中,要边发冷开水,一是不沾粑杠,二是打出来的糍粑才更糯、更爽润、松软可口,否则糍粑就干巴巴的。打好的糍粑从碓窝里取出,放到铺满黄豆面的簸箕里,先搓成条,再揪成砣,裹上和了白糖或盐的黄豆面,糍粑就做成了。裹上黄豆面的糍粑吃起来又香、又甜、又糯。
糍粑打好了,油炸粑的工序就完成重要的一半了。油炸粑是把揪成砣的糍粑摁扁,里面再包上和了盐(也可以和糖)的绿豆沙,放到油锅里炸,等到表面炸黄即可。当然绿豆沙也得先备好,绿豆沙是把绿豆煮烂,再用手捏,把豆沙捏出来,用干净纱布过滤,沉淀缸底后把水溢出,把豆沙和上盐,或者白糖即可。油炸粑表面脆香、里面软、糯、又有豆沙的咸香味,现在想来还垂涎欲滴。尤其在那个年代,简直是稀有得不得了的美食。能吃到一顿,不知是多么好的日子,或者是什么贵客临门!
表姐妹们来我们家能吃到在她们家不容易吃到的美食,当然都喜欢常来,后来大一些可以自己来我们家了,就更是了,寒假来、暑假来,平时周末也来,我们玩的时候也多了起来。姊妹之间的感情渐渐加深,越发的好了,虽不如《红楼梦》里的场景热闹非凡,但聚到一起时,七八个姊妹也挺有疯劲的。冬天跳绳踢毽子,夏天抓籽儿,唱歌,疯闹,有时大的一伙故意恶作剧欺负小的。
大约是我上二年级那年正月,两个表姐、三个表妹,都来我们家,加我和妹妹就是七个。新年里一般都没啥事,吃饱了喝足了就成天疯玩,在家玩太疯了怕妈妈骂人,表姐她们商量转移阵地到后山上去玩。两个表姐明明知道我腿不便,跑不过她们,却不跟我说,悄悄地扯起风就跑,妹妹也跟着跑了。等我发现跟去,一跛一拐的我,哪里还能追上她们!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后面边跑边喊“五姐等我”,“八姐等我”,她们却像没听见一样一溜烟地跑了。心里一下自卑起来:她们不喜欢我,是故意甩我的……想着想着喉咙被什么堵上了,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停下脚步,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伤心地抽泣起来。好一阵后,她们却从后山的另一个方向回家了,发现我不在,又慌了,连忙跑出来找我,“八妹,你在哪儿?”“八姐,你在哪里?……”听到她们的喊声,我立刻止住了抽泣,擦干眼泪:“好啊,这下也让我戏弄下你们,嘿嘿……”,此刻心情急转,听到了我也不答应,迅速蹬到土沟里,故意把头埋低,躲过她们的视线。等她们又一溜烟跑上山去了,我偷偷从房后她们回家的方向溜回家了。等她们回来的时候问我在哪儿,我故作委屈地大声说:“我一直在追你们呀,你们却不等我,就是你们欺负我。”又装出哭的样子,舅母和二姨妈听见了,就嗔怪两个表姐。表姐表妹们都不吱声了,我转过身跑进里屋却在偷偷地笑。这件事到现在也许她们都不知道我也耍了点小花招。
时光如沙漏,不经意在指缝间溜走,几十年匆匆而过。几天前表妹(二姨妈的小女儿)的女儿结婚,请我去参加婚宴。当我出现在酒店的婚宴接待处时,表妹兴奋地奔过来:“哎呀!八姐!”我也激动地喊出:“小妹!”我们二十六年没见面的姐妹俩紧紧相拥,泪水盈盈,凝望彼此。光阴在斑白的鬓霜中搜寻流年,岁月在脸上的皱纹里述说沧桑。
季节轮回,时光流转,马儿杆花依然会一茬茬地开,一茬茬地谢,花随风而飘,叶仍那么锋利,而岁月无回,时过境迁。年逾花甲的五哥没兴致再用马儿杆编马儿玩具了,五哥打的糍粑,妈妈炸的咸香、酥软的油炸粑只能在记忆里飘香。真期盼我们已进中年的姊妹几个还能齐聚,再唱着那首“马儿杆,开白花,我和你是姊妹家……”的童谣共忆曾经那段温暖时光。
(2017.1.20.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