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院子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一户不怎么爱出门的人家。
起初,我们这群孩子都很好奇,总会跑到他家外面张望,却总看到他家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人烟。后来,周围有人说他是个流浪汉,在外面走累了就来到了这儿;也有人说他之前犯了事才出来,所以才不敢见我们;还有人说他患了重病,家里人把他赶了出来,丢在了这里……一时间,各种说法都传了出来,我们也都不敢再去他家周围玩了。
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丢沙包游戏,正在兴头上,只见那沙包“嗖”地一下砸到了他家窗户上。霎那间,欢闹声戛然而止,世界出奇得静。
“吱……”门开了,只见一只干枯的手出现在门框边,随后是一只穿着黑棉布鞋的脚,与一根棕黄色的拐杖。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这个人,瘦骨如柴的身躯上罩着一件旧青灰色的衣衫和一件短裤,黧黑的两颊深陷进去,稀疏的白发在微风中摇曳。“丫头,是你的沙包吗?”略带沙哑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
“是的,爷爷,我们在玩游戏,不小心丢到您家了,对不起,我们……”我一边回答着一边悄悄地拽身边人的衣服,却发现什么也没抓到。一回头,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跑了,独留我一人在院子里。刹那间,恐慌的情绪占据了心头。
“没事儿丫头,以后小心点,我姓石,喊我‘石爷爷’就好。”一句夹带着笑声的安慰话传入了我耳中,驱散了心中些许的不安。
石爷爷是个不太爱出门的人,我们偶尔碰见,他总会笑着喊我“丫头”,或者给我一些吃的。时间久了,那一声声“丫头”,似乎成了他对我的独有称呼。
那年端午前夕,妈妈回去看望外公,爸爸工作忙,一连着几天都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那天放学回家,姐姐还没放假,我自己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面前放着的是饼干之类的零食,脑海里想到的是同学们那热闹温馨的家,浮现的是同学与家人玩闹嬉笑的画面,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喜鹊妈妈与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时不时地钻进耳朵,令我的内心平添了些许凄凉。
我一个人呆坐在家里,一会儿期待爸爸赶紧回来,一会儿抱怨妈妈为啥要去那么久,一会儿又埋怨姐姐学校放学了却还要补课,眼泪终于汇满了眼眶,狠狠地砸向地面。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我抬头一看,石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外面。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丫头,来来来,搭把手。”石爷爷边唤着我边往里走。只见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袋子。我一脸茫然地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再搀着他坐在椅子上。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袋子打开,一点一点地把里面的东西往桌上摆:粽子、鸭蛋、大蒜,还有一小壶热乎乎的豆腐脑……看着眼前占据了桌子一大半位置的冒着热气的东西,我的内心感到莫名的委屈,眼泪又涌了上来。石爷爷摸了摸我的头,“别哭了,丫头,饿坏了吧,快趁热吃。”话音刚落,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哭得更凶了,他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埋怨着我爸爸。那一刻,家人不在身边的委屈与无助,似乎都随着那一下两下的拍打和絮絮叨叨的话语飘散到了空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待我心情平复下来,石爷爷为我打开装有豆腐脑的壶,倒进碗里,然后帮我剥粽子给我吃,或许是真的饿了,那天的粽子我一连着吃了好几个,豆腐脑也喝了一大碗,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暖乎乎的,舒服极了。他一边看着我吃,一边跟我讲他当兵时候的故事,那时候我才知道,石爷爷因为上战场受过伤,落下了病根儿,以前还经常和老伴儿一起走走逛逛,锻炼下身体。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伴儿走了,他更想回到家乡,一个人在故土上伴着回忆过日子。但因为身体不适,就不怎么出门,更别说串门儿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没大人呀?”我一脸疑惑的看着石爷爷。
“前两天你妈妈走的时候,在外面跟你爸爸交代的话,正好我听见了啊。”石爷爷笑着摸摸我的头。
那一天的粽子,我吃的格外香,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天似的好粽子了。
后来,我去了外面上学,我们就没了联系,一晃好几年。有一天,爸爸来接我,“你还记得石爷爷吗?之前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个石爷爷。”一张慈祥和蔼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他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见到他了!”爸爸长叹一口气,道:“他前段时间走了,走得很平静。这几年,他越发不爱见人了,我都没见过他几次。你回来的那几次,我去找过他,他没开门……”我的心一阵抽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一般。
每年端午节前夕,一看到街边、超市卖的各种各样的粽子,一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轻轻地向我招手,“丫头,吃粽子啦,要趁热吃才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