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
人过中年之后,渐渐发现自己少有“泪点”,因为能打动自己的,大多经历过,感受过,情感的河流里很少会泛起浪花。即便有些事情触动心弦,也愿意选择忍耐,纵有眼泪也只会拼命往肚里咽,你看到的只是饱经风霜的坚强外表!
有一件事曾让我泪奔过。那就是父亲去世时的一笔特殊“遗产”。在收拾父亲遗物时,母亲翻到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身份证和存折,还有一叠现金,母亲把其中一张百元钞票给我,她说你父亲留给你的,你们三兄妹一人就一百,还剩一元,一元单数就不分了,我一听忍不住潸然泪下。想到父亲平日里不藏私房钱,父亲这三百零一元又是哪里来的?母亲说,也许是烟钱。父亲发工资,往往自己去取,再交给母亲,母亲往往会给他二百块钱买烟。
这钱,难道真是父亲的烟钱吗?
父亲平日里除了沉默寡言,最大的爱好便是抽烟。在省电力公司和地方电厂,还有退休时所在的国营机械厂,上班就是上班,很少扯闲话,下了班就回家。他也没什么大的爱好,如果说有,那便是侍候烟,他下班无论多晚,总是会往乡下老冲坳跑,老冲坳有一块地,大约两分左右宽。地里种着烤烟,父亲浇粪肥,掐烟芽,锄草,忙的时候,回到家都晚上九点多了。
母亲不高兴,问他:“就算两个小时也到家了,你去哪里了?”
“在烟地里呢。”父亲卸下肩上的柴草,一边洗手,一边擦汗。
“那烟就是你的命!饭菜都放凉了!自己热一下!”
这个时候我便抢着去往灶膛里加柴,“爸爸,我帮你热一下菜!”
父亲边吃饭边给我讲他与烟的故事。他说自己17岁便开始抽烟了,小时候的农村一穷二白。爷爷带着他去地主家当雇工。累了,就抽出烟袋烟盒,要父亲替自己装烟丝。他瞧着瞧着,以为天下的男人都有一个爱好——抽烟,会抽烟,就等于长大了!吃完饭,父亲便扯稻草搓烟索。有时候还教我用三股细索搓成粗索子。
秋天到了,父亲将地里的烟收上来。掰开索夹紧烟叶,一匹一匹黄烟叶垂挂在屋檐下。父亲交代我,记得收烟。要不然下雨淋着了,就完了!我开始不以为然,有一回烟淋着雨,挨了父亲一顿骂。母亲就说:“烟是什么好东西吗?不抽要你的命是吧?”从此,父亲也不吱声了!
冬天下来,父亲把烤烟叶放到烟蓬里去烤,常常呛得咳嗽连声,为此,他照样乐此不疲!
等到把烟叶一张张压扁,放在被子下再压实,父亲才会拿出来,坐在条凳上,用菜刀切成细细的烟丝。
父亲教过我卷烟支,他往往是捡我们的的数学练习本,32开的拆成两半,然后从一个角开始卷,卷成一个喇叭筒,用口水当胶水密封,如此就完成了。
母亲看着我们父子俩配合默契地卷烟,笑着打趣父亲:“你又培养了一个接班人啊!”过后,私下对我说,可别学你吧,抽烟不是好事情!过后我明白,在那种年代里,一捆烟的市场价是30元,父亲一年要抽四捆烟,等于替家里节约了120元。我们三兄妹可以上学,买一点文具,买一点肉,晚饭里,有一点油水了。
母亲的骂对于父亲来说等于是零,我们家搬到城里,父亲便不种烟了,抽1毛3分一盒的“勤俭”牌香烟,还常常遗憾说机器生产出来的烟不过瘾。自从2015年10月中旬查出肺癌晚期,医生便不让他抽烟了。我估计是前面父亲身有不适,抽烟减少,于是这笔钱便攒下来了!这笔攒下的钱,大概什么时候放哪儿父亲自己也不清楚。母亲为什么要分给我们呢,所谓“人去财散”,不留后憾。我联想到平日父亲的善良,他对我的种种帮衬,以及上学那年他买给我的春兰牌手表,他在院子里捆烟索准备晒上墙的情景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我的眼泪就很快掉下来了。
自然,生活中亦充满让人感怀,令人嗟叹的事情,父亲的烟钱竟然作为“遗产”转给了我,触景生情,令我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