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就是放翁先生牵挂的沈园,我有点不敢相信。春天已到了尾巴上,一只白蝴蝶寻找着芳踪逡巡而去。它的姿势是难舍的。亭边水榭,早已没有爱情的踪迹,如今,只剩下桃的青果,梅的绿叶。
想必,陆游先生为之写下10多首诗词的故地,如今只剩下离殇。
世上有一种爱情,只剩下千古遗恨。
沈园便是。
1199年,诗人75岁,再游沈园,也是一个春天,堤柳鸣禽,沙睡鸳鸯。曾写诗两首,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首诗让诗人触景生情,油然回到她与唐琬的想见。1151年,他是在禹迹寺(沈园边上)遇到唐琬夫妻的。距离两人相见已过了48年。“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对这一段感情的负罪,一直落藏在心,成为一个解不开的结。
按今人的逻辑是理解不了陆游的,既然父母不同意,那么私奔好了。但陆游不能这样做。
两个人曾经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唐琬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儿,母亲李氏媛,祖父是北宋末年鸿儒少卿唐翊。唐琬自小读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诗歌。陆游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所著《春秋后传》、《尔雅新义》等是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陆游的父亲陆宰,通诗文,做过地方小吏。南渡后隐居不仕。其母唐氏为北宋宰相唐介的孙女。陆家与唐家可谓门当户对。两家联姻。天作之后,当时定亲之物是陆家家传的一支凤钗。
1144年,19岁的陆游与唐琬喜结连理。民间版本是两人表兄表妹。唐琬是陆游舅父唐仲俊之女。这种说法是杜撰出来的。唐琬的唐家与陆游母亲唐氏并不是什么亲戚。
陆游婚后与唐琬曾有一段时间的幸福时光。两人诗词酬唱,花前月下,可以伉俪情深。但这样的好日子很快便成为云烟。年轻人贪图安逸,年长的父母则关心儿子的事业,何况陆游母亲有着显赫的家世。陆游母亲在教育子女上是严苛的。她要自己儿子成为栋梁之才将来好光宗耀祖。可是自从唐琬嫁到陆家后,两人卿卿我我,不事正途。不苦读诗书,将来何以入仕。再美好的爱情,总是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加之陆宰隐居山阴不仕之后,陆家的名望已埋入日落颓势。
很快,陆母棒打鸳鸯,逼迫儿子将不善迎合的唐琬退婚。陆游是不甘心的,两人暗暗在外租房生活。这样的行为遭到陆游母亲强烈不满。她想到一个办法。替陆游找了王氏,让他们正式结婚。王氏嫁到陆家后,为陆游生下孩子。拴住陆游的心,陆游不敢违逆母亲,只得与唐琬斩断情丝。
此后,唐琬家人撮合她嫁给越中名士赵士程,作了其续弦。赵士程大唐琬10几岁,倒也是关心唐琬。无奈唐琬的心里面始终还是割不断与陆游的感情。
1151年,陆游在考试失利之后偶有唐琬夫妇在沈园。那时候,唐琬和赵士程坐于沈园琴台赏景饮酒。两人目光相迎。故人相见,自然话多。赵士程邀请陆游喝一杯。陆游情场仕途失意,不免多喝了一些。待唐琬夫妇走后,陆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憋闷。几杯黄酒,酒意上来,心里愈发不如意,遂在半壁亭题词《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写罢,陆游掷笔而去。其后,他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宋孝宗继位,才奉诏入朝,历任于福州宁德县主簿、敕令所删定官、隆兴府通判等职,因坚持抗金,屡遭主和派排斥。
1155年,唐琬又一次游沈园,看到壁上陆游所题的词,百感交集。遂在其后题了一词《钗头凤·世情薄》应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写罢此诗不久,唐琬忧思成疾,几年后病故。时光匆匆,陆游又一次是在68岁时重游沈园,陆游看到当年题写诗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不已。写下诗歌并做诗前小引: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作于1192年):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通过诗作,陆游把他对唐婉的一厢痴念寄予诗中。
81岁,陆游做梦游沈园,及醒,感慨系之。
84岁,陆游辞世前一年,不顾年迈体弱、再游沈园。
沈园,成了陆游心头的移不掉的三生石。他与唐琬的故事,遂成为千古伤情,在民间被演绎成表兄妹情深,爱情神话。但这样的神话结局是悲怆的、也是令人遗恨嗟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