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林

最近一次见到佳林是在三月某天。他打电话给我夫人，告诉我们去楼下拿东西。我下去后见到他手里拎的东西，是只烤鸡。他来时骑的自行车停在一边，那是一辆破旧的老款自行车。“周老师，我妈让我给你带一只吴山烤鸡给你们吃！”我接过鸡，问他：“你妈的病如何？”

佳林停了停忧郁地告诉我：“还是那样呗。嘴巴歪得更严重了。”

佳林是我们当初来杭州时租房的房东儿子，一个独子。他的爸爸原先在东南化工厂工作。我们租房时，刚巧他们家出租信息挂在武林门一家中介机构那里，说要租一间房子，月租400块，我们就交了200块中介费给机构。按地址来到他家，直箭道巷8幢1单元102室。那时候我们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觉得他那么大的人总是前脚后脚都跟到父亲后面，唯唯诺诺的，不大有主张。

后来，佳林母亲杨姨告诉我们，佳林是有病的。在生他时候，杨姨在地里干活，就生出来了，羊水破了，流得差不多了，人卡在里面生不出来。没办法，医生用钳子夹出来。所以，脑子出问题了，人有点傻，读书时当然读不出什么名堂。职中毕业后就在厂里干活，因为有病，厂里照顾，干干收发。因为经常会忘记去拿东西，别人也就嫌弃他。于是，大伯只好以生病为由让他办了早退，拿着很少一笔病休金。大伯退休后，在萧山一个地方开了个小厂。自己生产肥皂水、洗洁精等。佳林打下手，两人干干倒也无事。其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理发的女子，叫秋香。秋香是安徽那边农村的人，在萧山开了家理发店，人倒是挺伶俐的。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后来，大伯的厂子因为生意不怎样关停。加上大伯眼睛也不太好，索性就回到雄镇楼家里。这个时候两口子分隔两地。过一段时间，佳林去看望秋香，给她带去一些好吃的，住上几天又回来。因为父母年纪大，也需要帮忙。这样一来二去，秋香有点不高兴。有几次回家来，没呆多久就回去了。

因为对我们夫妻比较放心。我在美院附中教书，妻子在铁道大厦做人事。他们就把美政花苑一套小房子租给我们住，后来知道那是佳林的婚房。我估计这样做没有得到秋香同意。佳林也没有说反对。这样子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买房后搬出那套小房子。到了年终，大伯一家来我家过年，记得那几年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每隔一段时间佳林会叫我们去他家吃老鸭煲。

那几年，大伯觉得我家宽敞，提议一起过年。有一年佳林媳妇秋香也在。我妻子就劝她，说佳林人不错的。你们俩要好，尊重两老。他们的房子到了最后不也是你们的啊！

秋香笑一笑不屑地说：“张老师你问佳林。他爸爸妈妈买房，连房产证都是他妈妈的。我们哪里有权力去分啊！佳林又不会说话，人是好的。就是没个主张。就听他娘的话！”

后面听说秋香回去后，照旧开理发店。佳林过一段时间便去帮忙。生活照旧一层不变，生活也偶尔掀起点微澜。

佳林有一次到我家来借房产证。他说街道那边想帮帮他们家，给一点补助。但是要证明他是没有房子的。杨姨就想到借我们的房子证明一下，说小伙子（佳林外号）就住在候潮门那边，一个月700块钱。我们爽快地答应了，还为他打了证明。从此，佳林很感谢我们。

但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秋香跟别人好了。对方是萧山那边的一个村里人。萧山人在当地好多征地拆迁，农民也都是有点钱的。那个人经常去秋香店里洗头，一来二去，两个人对上眼，就好上了。

我夫人问佳林，那打算怎么办。要不我们帮你找一个。佳林母亲说，“算了吧，张老师。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再找一个，又给他戴顶绿帽子啊！”杨姨着气说。佳林听了老母亲的话，嘴里吐出两个字：“不找！”

杨姨打电话给我夫人，要他给佳林找份工作，“岗位不管的，不要太累就行！”我夫人答应了，不久安排佳林在铁道大厦洗衣房工作。就是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洗，烘干，然后送到楼层上。

佳林到我家来，买了点东西表示感谢。他说，自己和秋香离婚了。我问，你们结婚那么些年，秋香没有为你生过孩子。佳林说，有的，在安徽老家那边，她外婆带着，秋香不肯给我养。

我夫人说，你要是后面再找，也可以再生。

佳林母亲杨阿姨后来就这事和我们商量，他们准备去接那个孩子。因为秋香娘家一直藏着不给。我们说，那打官司吧。听法院判，小孩子都6岁了。

杨姨说：“我们不去，那边是不放的。我们必须去抢。大不了给点钱，这几年辛苦秋香娘家了！”

后来，杨姨和大伯蹲守在安徽宣城秋香老家某个村子，他们在附近镇上租房，瞅准机会，等小孩子幼儿园出来，他们就说，我们是你爷爷奶奶，在杭州。这是卖给你的茜茜公主。孩子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杨姨就说：“你想爸爸妈妈吧！我们带你回杭州。你外婆那边我会打电话告诉她的。”杨姨和大伯带着孩子回杭州了！后来听说补贴给秋香娘家人8万块抚养费！秋香也同意了。

佳林有了个女儿，很开心。杨姨和大伯也很高兴。

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洗衣房有个女同事，说佳林做事蠢头把脑的，两个人就吵起来，佳林动手打了那个女的一拳。后面女的叫来一帮人，要打佳林。佳林拿起洗衣房一根杆子，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那些帮忙的人揍了。有人报告给铁道大厦总部。我夫人也帮不上忙，就告诉杨姨夫妇。杨姨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给对方赔礼道歉。说着就眼泪汪汪地掉下来，“我儿子是有病的，脑子有问题，你们一激，他的疯病就发了。医药费什么的我都会出，你们就看在佳林有病的份上，放过他吧！”

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的。最后我夫人出来说：“佳林就回家好好养着吧，工资什么的我们给结算一下！”杨姨千恩万谢地说，“那谢谢单位。谢谢小张！”

后来听说杨姨帮佳林在街道上找了一份图书馆的工作，一个月1500元。这样加七加八，他一个月有4000多。大伯告诉我们，他一个月才3000元。佳林比他日子好过了。媳妇找不到就算了吧，免得人家欺负他。

一晃过了好几年。2021年8月某天，佳林来我家送吴山烤鸡，顺便还我们房产证。他说：“我妈说把《杭州日报》送给你们看，他们已经看不清了。”我问：“你爸你妈如何？”尽管隔一条马路，我们也不怎么去他家。

佳林低着头说：“我爸去世一个月了。”我吓了一跳，“怎么去世的？”

“门口有颗无花果树，他架梯子去摘，结果滑脱了，从梯子上摔下来。就去世了！”

“那你妈和你以后多保重！节哀顺变！我和张老师抽时间去看一下你们。”我说。

后来，我们去看了杨姨。杨姨越发苍老。嘴是歪着的，说话也不利索。毕竟80多了。她从民建浙江省委部门退休的。佳林还是单身，女儿已经上富阳的职高了。

从那以后，很久没有见到佳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