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认识老王，是在我老家的客厅里。那天回家刚放下行礼。但见一个黑似非洲人的陌生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时，有点习以为常地说:“你是小毛（我弟弟名)在杭州的大哥吧？”我点点头。“你是——”我有点诧异地搜索着某些词汇，但是仍然想不起来。他嘿嘿笑着，露出满口黄牙，上面满是烟渍。

“他叫老王”，母亲哦一声说，母亲告诉我，他住楼下那间小屋子。

老王，其实是我家的租客。

那一年应该是老王住我家的第二年了。因此老王“习以为常”了到我家房厅蹭蹭电视，我们也习以为常把他当自家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是老王好打交道。凡是有活，脏点的他也都干。什么通下水道啊，搬水泥啊，装修运垃圾啊。老王这个人随叫随到。其次吧，老王和我弟弟是要好的钓友，都喜欢无事时钓钓鱼。然后回来时，钓的多的送给钓的少的几条平摊。然后必须弄一条大的“打平伙”（请吃饭)。大家和和气气，亲如一家。我父亲也习惯叫他老王，我们赶场去，老王；我们砍柴熏腊肉去，老王。我家里人和老王一起出出进进，几乎是把他当家人了！

本来，老王是个装修的泥瓦匠，现在规范的叫法是普工。他干的是力气活，也就不怕脏。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他又是城里人。他家住金家园，原先是失地农民，后来农转非变成了“城里人”。母亲说，他家有钱的，房子租掉了，每年11万租金。

“那他家有钱的呢。”我有点吃惊。

母亲又说:“可是他欠房租，一欠半年一年的。”母亲叹气说，“老王还是不太讲诚信的，喜欢赖帐。”

从那以后，老王在我印象中，总是和耍赖什么的牵连在一起。渐渐的，他有时候想和我聊上几句，我有点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了。

老王有一儿一女，但是和妻子离婚后，儿女跟了妻子一方，他几乎什么也不拿就搬出门了。妻子带着儿女另寻地方居住。大家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有一次我问他，老王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租这么小房子啊。老王看看我说，我光杆司令一个，哪里有钱啊。房子租金要到我孩子18岁才能分到钱啊。

我说:“那你空了去看看他们吧？”老王嗯了一句，头低着，“人家有新家了，哪里搭理我！”

对老王，我和母亲一样，这个人是老实的，可有时又不大会处理家事，所以妻子才和他离了，另择他人。

有一件事使我对老王刮目相看。父亲去世那几天，老王忙上忙下，去楼顶搬柴火烧饭炒菜。我家的两只兔子，忽然发现在柴堆下，原来兔子压在下面出不来，饿死了！老王说:“周大（指父亲)人好，兔子都随他去了！”这句话一下子把大家祸不单行的忧伤化解了！本来，我们想兔子是可以吃的吧，母亲说句阿弥陀佛，罪过，把它们埋了吧！

兔子埋了，我父亲也要入殓了。老王帮着托父亲躯体放进棺材。人畜同悲。老王说:“周大一路超生，老王会帮忙的！放心吧！”

父亲葬在老家祖坟高岗上，没有特别封土。有一天母亲说，父亲托梦于她，说自己冷。老王在旁边说:“那帮周大封一下墓地，老鼠什么的不会打洞。周大就放心了！”

母亲表示赞同，我们也都觉得是好的建议！我们准备雇人，老王说我去，以前周大经常分我烟抽，分我衣物！周大人好的！

弟弟开车装泥沙到父亲坟边。因为水源离坟地远，老王和弟弟走下山脚打水，再拎到半山腰。这种活非常吃力。前后三天，老王卖力地砌砖，封泥。回家后大早就叫弟弟小毛起床。小毛说还早呢。老王就说:“你爸的千年屋，工期不能耽搁。他老人家是房主，我们不拖不欠！走！”

三天后，父亲的“房子”砌好了，本来要封顶，老王建议，坟头让它添树发芽，你们家枝繁叶茂，不要封顶那一圈了。我们想想觉得在理，就算了！

从那以后，我们对老王刮目相看！而且，他拒绝了母亲给他的600元辛苦费！他说这钱不能收的！这是积德行善！

也奇怪，就在那一年，老王忽然等来了桃花运！女方也是我们家租户，一个贵州人，女儿在我们这边读卫校，女的叫刘姐。老王在她隔壁，刘姐也是离异的。两个人一起聊着，一起开火，渐渐的，就好上了！

我们都祝福老王，苦日子到头了，迎来新生！

过了一年多，听说老王申请了廉租房，一年5000块，虽然要贵点，条件改观了。老王和后任刘姐搬了新家，他同母亲告别并转告我，有空去他家喝酒！

从此，几乎没有见到他了！

据母亲说，老王还是那么黑，和李逵没什么区别。我笑了笑，想，老王确实是个好人，有点像黑旋风的慷慨激昂！

但愿老王在第二春到来后，日子过得越来越美好！

母亲说他走时，把几年的房租也都结掉了！

老王说，他和我们是亲戚，希望以后常联系，我弟弟也对他说，空了一起去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