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

刚刚从老家回来，夫人告诉我，杨姨走了。

心里一阵难过。怎么会呢？我想。

据杨姨儿子佳林转告说，杨姨是吃西瓜的时候被卡住了，一口气上不来，就走了。我不由得想起在杭州的日子，我们曾在他家住过，我家和他家，曾经亲如一家。

杨姨的老公缪伯，也是死于意外，他上树去摘无花果，结果摔下来，走掉了。

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

生活里的杨姨，既乐观又开朗。她和丈夫缪伯相处得颇有智慧。缪伯性格急躁，杨姨性格温柔，两个人往往争吵得激烈，但总是以杨姨举手投降告终。

他们的儿子，杨姨唤作小季，也就是佳林的小名。“小季,小季。替你爸拿架梯子去，好晒酱肉。”这个时候，两人关于如何挂酱肉的争论才宣告结束。

杨姨对我们这一对租客非常关心。因为我当时在美院附中教书，妻子在铁道大厦工作。杨姨非常关心我们的生活。她先是将自己的偏房腾出来给我们住。由于是棕绷床，睡觉时铺盖总往一处跑，杨姨说：“慢待你们了。等我儿子的美政花园房子腾空，你们就搬过去住！”

美政花园的房子是装修一新的婚房，虽然不大，但住住总是方便的。杨姨这么解释。我们当时也嫌这里和他们一家在一起不方便。虽然他们也总是叫我们吃饭，我们也乐于混饭吃。

我们挂念缪伯烧的老鸭煲。那种用砂锅炖在煤炉上一个半小时的耐心，都在杨姨和我们拉话聊天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杨姨说：“我看你们两口子，太节约了。”2000年我一个月工资一千八，夫人大约一千四。我们攒钱，攒钱，只为买一套房子。

杨姨告诉我们，周末一定要去她家，老缪就烧老鸭煲。我们就嗑瓜子谈天。佳林一个劲地帮我们剥桔子。而这个时间，我大部分就是向缪伯讨教一下如果如何烧菜。

我记得大伯告诉我，烧菜放味精一定没有错。他是东南化工厂退休地高级工程师，一生都是在研究如何生产洗洁精、船牌肥皂等。他说，味精不是简单的提鲜，它的主要成分是谷氨酸钠，谷氨酸钠的主要成分是糖类和淀粉，没有害处的。我一辈子也在搞研究呢。这个时候杨姨就会来打岔，说：“老缪呀，你吹啥吹啥，人家吃味精都吃出神经病了。你还在大讲什么味精好。那玩意儿反正我不爱吃的。”

缪伯说：“杨森桂杨森桂啊，你就知道唱反调。明天我不烧饭了，看你们母子俩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杨姨说完，我们也笑了，大家笑在一块了！

除了在杨姨家吃饭，我们也挂念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子会上我家来聚餐。从主食到小菜一应俱全。大伯边烧菜边教我做菜。而后我们一起来一场聚会。我女儿和佳林女儿表演节目，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杨姨会讲笑话，往往是开场一顿夸奖。夸我们能干，说将来要多生几个娃娃，他们会帮我们带。

那时候，佳林和媳妇还没有闹离婚。佳林媳妇也曾来过我家。我们就一面安慰她们，一面开着玩笑。缪伯也会在兴味之余，给我们开讲《红楼梦》故事，他说香菱原本叫甄英莲，是甄士隐之女。《红楼梦》这本书就是一本“假做真来真亦假”的书。他还会把“贾雨村判断葫芦案”这个故事说得活灵活现的。

杨姨是没有兴致听的，就过来拆台。“老缪啊，不要讲了呀！你剩饭炒了好几回了。人家周老师耳朵都听起茧了！”

于是乎，这一家子才想起离开我家，回家去了。临走时，缪伯说忽然想起一副对联要送给我。杨姨拉住他说，下回再说吧！

杨姨除了喜欢和我们一家走亲戚似的要好，他还关心我的政治问题。比如好几次动员我加入民建党。因为我无心加入任何党派，于是只好作罢。

她又积极为儿子谋划未来。因为佳林属于残障人士，在杨姨活动下，佳林在街道谋了一个看管图书的差事。因此，在母爱光芒照耀下的儿子也变得衣食无忧。

杨姨告诉我佳林是她从事生产劳动时生下来的。那时，大家都在农村干活。她割着稻子，羊水破了，后来医生用钳子夹出来。佳林脑子大概就是那时候被夹坏的。

杨姨为了儿子的工作操碎了心。开始在东南化工厂工作的佳林后来还是选择了提前退休。至于为什么提前退我们不得而知。

杨姨为了这个家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她的退休工资比较高，她会经常买点药品之类的给我们用，她说医保卡用不完的。

她也很节省，有时送给我们的礼品一看都是要过期的了。所以我们也不好推迟，等她们走了。妻子会检查一下，发现很多都是杨姨参加老年活动，人家忽悠她买来的东西。

我们也会劝杨姨，可老人家的智慧，有时也会打个折扣的。她还是愿意买，尽管那些药没有什么用场。

杨姨这个人平时不爱跳舞，不爱打扮。她常常会开玩笑，说自己怎么会嫁给老缪，老缪无钱无人品，还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可后来觉得大伯挺能干，又是农村人，踏实，于是也就乐意“卖”掉自己了！

杨姨走的时候没有专门嘱咐我们要照看佳林。我们心里是知道的。但愿她有机会能碰到老缪，他们夫妻，也就在天国里能相见了。

很多朋友成了过往。杨姨和缪伯夫妻就是。如今回想起他们对我们的帮助，感慨不已！

我们，应当好好地活着。就算杨姨在晚年有点面瘫，无法说话完整。但是有佳林无微不至的照顾，相信她会没有遗憾的！

我们，作为曾经蒙受杨姨恩惠的晚辈，也只有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去实现美好生活的期望，这，也许是对杨姨最好的回报吧。

杨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