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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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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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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到底是谁克了谁?

《郑伯克段于鄢》是《左传》中的名篇,全文仅七百余字,却活灵活现地展示出两千多年前的一幕宫廷斗争:权谋,亲情,战争,兄与弟,母与子,君主与谋臣,无不刻画的栩栩如生。

今天,我们重读这篇文章,从中还能发现一些特别之处。

庄公寤生

文章第一段用一句话说明了本文主人公郑庄公的悲惨原生家庭生活: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

郑庄公的母亲姜氏,由于儿子出生的时候脚先出来,发生了危险,想必当时情况紧急,姜氏为此受到惊吓,所以迁怒于儿子,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就叫“寤生”,并且从此也不喜欢这个儿子。此处,“寤”通“牾”,是逆,倒着的意思。

从这一点看姜氏和现代女性就大为不同,倘若现代女性发生这样的状况,作为亲生母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迁怒于孩子的。倘若非要有个人迁怒以平民愤,那么这个角色非爸爸莫属。

总之,姜氏虽然是郑庄公的亲妈,却因为郑庄公出生的不顺利,从此与儿子形同陌路。试想在那样的公侯之家,父亲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绝少普通家庭的亲情,母亲又如此厌恶自己,郑庄公从一出生,日子就不好过。

既然母亲这样厌恶自己,这样有遗产、有侯位要继承的家庭,自然不会有郑庄公的好处。姜氏为此在郑庄公的父亲郑武公在位时便行动过,文中写道,

“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这是把郑庄公当成别人家的儿子来对付了。幸亏郑武公秉承立嫡长子的精神,没有同意。

等到郑庄公即位之后,姜氏的偏心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她直接为小儿子向郑庄公请求要封地。想必姜氏内心一定是万分看不上这个虽然亲生但无比厌恶的儿子——郑庄公。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她一开口,为共叔段请求的封地就非同一般——制。也就是今天的虎牢。郑庄公没有同意,他回答姜氏:“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意思是,制是非常重要的关隘,从前虢叔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他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

其实郑庄公这句话虽然拒绝了母亲的请求,但是姿态非常低:先是说明了为什么不能分封制的原因,紧跟着主动答应,除了制地,别的地方都可以。

姜氏既没有纠缠,也没客气,紧跟着要京邑。郑庄公虽然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从此段被称为京城大叔。

大臣祭仲对郑庄公此举非常不理解,他直接进言郑庄公,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丈,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京邑将来一定会成为您的心腹大患。郑庄公回答说这是姜氏的请求,我怎能避开这样的祸患呢?这句话说的无奈又无力,甚至有点认命的意思。祭仲一听就急了,“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祭仲这句话根本无视了郑庄公与姜氏的母子关系、与太叔段的兄弟关系,直接指出事情的本质:姜氏是不会满足的。现在早点打算,还能处理,否则将来必然成为祸患。

郑庄公的回答却一扫萎靡不振的感觉,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这一句话是郑庄公的真心话,对于这个母亲的爱子,自己的竞争对手,郑庄公真的束手无策了吗?这句话透露了郑庄公的真实想法:纵容,等待。

这真有政治家的权谋风采:铁血无情,忍耐等待。因为他要的,不是击败大叔段,而是将其一举毙命。

大叔段也真没有让郑庄公失败,不久他就命令原来属于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听令于自己。在哥哥大权在握的时候这样做,无异于昭告天下:我是来谋权篡位的!看来这位大叔段,除了有母亲姜氏的爱与支持,智商比郑庄公差了不是一点。

果然大叔段此举引来大臣非议。大臣公子吕对郑庄公说起了气话,说您要是想把郑国交给太叔,那我就去听命于他了;如果不给,那就请铲除他,不要让百姓心生疑惑。

郑庄公还是那句话:不用那样做,他自己会遭到灾祸的。

这句话听起来和前面郑庄公对祭仲说的话一样,但其实再一次显示了郑庄公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忍耐:时机未到。

他要的这个时机,是太叔段野心暴露,一举击溃致死。

大叔段又把两属边邑都划为自己的领地,公子吕说现在必须行动了,再让太叔段扩大势力,老百姓会支持他的。但是郑庄公还是那句话,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一招制敌

郑庄公稳坐钓鱼台,大叔段却再也不能等待了。

在郑国边邑划分势力之后,太叔段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谋反大计。文章中是这样写的:“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意思是,大叔段修治城郭,聚集百姓,修缮盔甲武器,准备好兵车战马,将要偷袭郑国。大叔段这是从武装到人员,从防护到进攻,从物质到精神,进行了偷袭郑国之前的全方位准备。战争的号角马上就要吹响了。

那么这一句话也是非常有特色的,都是短句,简洁有力,但是却让人感受到郑国的风云突变,以及战争即将到来之前的紧张气氛。

山雨欲来风满楼。

据说,母亲姜氏也准备打开城门作大叔段的内应。这一次,郑庄公终于下决心了,郑庄公知道弟弟即将对自己动手之后,就说了俩字:“可矣!”意思是可以出击了!

你看,郑庄公根本不是对弟弟的行动漠不关心或者没有办法,他真的是在等待这样一个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时机!

于是,郑庄公命令子封率领兵车二百乘讨伐京邑。占据了正义的郑庄公军队所向披靡,京邑的老百姓果然都背叛了大叔段。于是大叔段逃到了鄢城。郑庄公又到鄢城讨伐他。到了五月二十三日,大叔段逃亡到了共国。

郑庄公终于等到了弟弟彻底背叛自己、背叛国家的这一天,将大叔段牢牢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那么,对于背叛自己的母亲,他又将如何处置呢?

黄泉相见

郑庄公把姜氏安置到了城颖,并且发誓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意思是不到死后进入黄泉,不会与姜氏相见。

但是据说,不久后郑庄公后悔了。

其实这里的“后悔”,真的要有所保留。对于郑庄公这样的一代枭雄,能够面临亲弟弟的背叛不动声色,等待时机,对于从出生就嫌弃自己的母亲会有多少感情呢?值得怀疑。何况,母亲姜氏是弟弟叛乱的强有力助力。恐怕这个“后悔”,有很大成分是为了塑造君主“孝子”的形象。

不管真实原因如何,郑庄公开始觉得自己对母亲姜氏的处理不合适。此时,颍考叔听说了这件事情,给郑庄公“上了一课”。颍考叔在郑庄公赐食给自己的时候特地把肉留下来,郑庄公很奇怪,颍考叔于是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意思是我妈吃过我的饭,但是还没吃过君主的饭,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

这位颍考叔采用的是“刺激疗法”。

果然看到人家母慈子孝,郑庄公感叹不已,你还有个老母亲可以孝敬,唯独我就没有!颍考叔故作不知,于是郑庄公讲述了自己的难处。颍考叔给他出主意,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您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相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呢?

这是为了保全领导面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式的做法。郑庄公依计行事,终于在地道见到了母亲姜氏。文章中写道,郑庄公在地道里作诗,说:“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氏出了地道也作诗说,“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

两个人都表示对于这次见面心情非常愉快。

真的会是这样吗?从姜氏这边来说,爱子大叔段被一路打到了共地,郑庄公还不依不饶,一路讨伐。自己也被关了起来,和这个逆子郑庄公见面,还得走地道?会开心吗?能开心吗?

倘若姜氏真的想通了,觉得自己之前所作所为都不对,也真心反悔了,难道不应该在面对郑庄公的时候留下悔恨的泪水吗?

对于郑庄公而言,虽然姜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从自己出生以来,从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暖。自己永远是被嫌弃的那一个。自己刚刚即位,母亲就支持弟弟反对自己,还亲自下场作内应,试问这样的母亲如同仇敌,怎么能原谅呢?

所以这个“愉快”的局面,只能是失败者面对现实,配合胜利者的一场演出罢了。

毕竟作为一个有位君主,“孝子”的标签也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文章的末尾,作者感慨道,“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意思是“颍考叔是真正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说,‘孝子不断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纯孝而说的吧?”

这种对颍考叔的赞赏,难道不是对郑庄公“孝子”标签的否定吗?

而且文章中也明确指出,“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意思是,《春秋》中记载,“郑伯克段于鄢”,意思是大叔段不谨守作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郑庄公的弟弟;兄弟两个人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而称郑庄公是“郑伯”,其实是讽刺他对弟弟的失教。赶走太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而不写大叔段自动出奔,是因为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原本就是一出国家政变,又怎能披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外衣呢?

其实这篇文章也的确通过刚才的种种叙事,展示了高超的叙事笔法。郑庄公的老谋深算,欲擒故纵,隐忍等待,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章的明线是大叔段的势力扩张,而暗线则是郑庄公的欲擒故纵。但明线是叙述的次线,主线是郑庄公的所作所为。到兄弟反目,引出郑庄公与姜氏的母子关系。文章布局非常巧妙。

而文中人物的性格也栩栩如生,在波澜起伏的矛盾中展示出人物真实的性格。

明代文学家归有光称这篇文章是“此左氏笔力之最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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