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有人类表情的动物们,比如羊、狗、猫。那时乡间生活简单,牛羊忠诚,猫狗亲切。我家养的有羊,有牛,有狗,还有猫,如今受居所条件所限,只得养身量小的猫儿们。
肉包包是一只纯种的美国短毛起司。一只很粘人的猫。它原来有一个洋气的名字叫奶酪。但自从来到我家后,这个名字就没有叫起来。肉包包应该还有一个另外的名,在猫咖里,应该叫1号、2号或者多少多少号。
与女儿去猫咖吸猫次数多了,便注意到了这只起司,太聪明了,人一靠近,它知道起身迎接,小爪子伸向你,轻轻叨你,一下,再一下,锋利的指甲并不伸出来,肉垫软软的,再用圆圆的直直的小鼻子蹭你,谁的鼻子长得比猫更好看?摸一摸,凉凉的,湿湿的,有着美妙的手感。脸上竟然会带笑意,还会像人一样闭上一只眼睛,再顽皮地眨一下。美女老板立刻介绍:这只起司很灵的,纯种正,你看它背上对称的花型,再看看小脸,开得多正。是哦,不只脸上的图案周正,身上甚至四条腿上都几乎呈完美的对称图形。为什么上帝给它化了这么精美的妆,把它投放到世界上来?然后让我遇到了它。
张炜说,“猫在很多方面是比我们人类完美许多的。”美女老板把当时叫起司1号或2号的它,抓起来给我们看,起司1号或2号就乖巧地一动不动,不失时机地奶声奶气地叫上两声。
我们的心都要被萌化。我怕两只猫在一起会打架,还是有点犹豫,女儿怂恿: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它们还有个伴儿呢,买吧,买吧。
说买就买了。
顺便拿了两包特供的猫粮,怕肉包包来我家一时不适应,又给买了新的猫砂盆、旅行包。其时家里已养了一只英短渐白,大名“不乐意”,每天一副居高不驯的模样,这名字很适合它。此名字的由来很偶然,不只因为它一副高冷的样子,天生带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诗人般,嘴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这样子一脸的不乐意啊。于是就开始叫它不乐意。如今不乐意在我们家已经五年有余,从两三个月时的活蹦乱跳到现在的成熟世故,猫的一生也是这样快哦。
没有想到肉包包不认生,到家后东闻西嗅,能吃能喝能拉,吃饭的速度极快,像推土机推土,头一点一点,咂摸有声,碗边上的不好吃到,竟会用爪子勾出来。不几日熟悉了环境,便开始自己找东西玩了,对什么都好奇,看着没见过的东西就奶声奶气地叫。原住居民不乐意的日子变得不好过了。吃饭时,肉包包抢饭,护食,不乐意只得退让。我有点心疼不乐意,单独喂,肉包包吃着自己盆里的,还不时抬头看,发现我在喂不乐意,立刻过来抢,霸住食盆不撒嘴。肉包包爱吃鸡胸肉,撕小块煮熟,它那个开心劲,上蹿下跳。没事时,我只要一喊:肉包包!无论它在哪儿,保准颠着四条长腿蹦蹦哒哒跑来,随叫随到。我们吃饭时,它跳上桌来,鼻子凑上来闻,把它轰下去,又上来,轰下去,又如是,一生气把它关小屋里,等我们吃完饭,开小屋的门时,它嗖地蹿出来,嘴里还哼哼唧唧,骂骂咧咧。
肉包包和原住居民不乐意每天的重头戏便是打架。互相对峙,拱起身子,尾巴直立地翘起,虚张声势,有时,它们各安一隅,养尊处优般各自舔着自己的爪子,貌似小孩吃手,闲情雅致,我觉得它们这是战时擦枪的动作,它们把对方当成了老鼠来捕猎。古人形容捕鼠之势:“将欲猛拿,必先攫爪趑趄其足,欲前反却,逮蓄之得势,而后直扑取之”,一看它们互作匍匐状,一场战斗即将开始,它们低伏的姿势让身体更稳定,后屁股晃动,蓄势待发的样子,一副鱼死网破的态势。许多动物在攻击对手前,也是这样的姿势,猫狗的这种结构,前腿可以随时低伏,跃起,在跟对手撕咬时也不容易倒下。
一开始还怕它们打坏了,等特意看,它们并不伸出利爪,伤不到对方,互相咬上去也只是那么意思一下,并不用狠劲儿,不过互相咬下一撮毛来是常事,偶尔有一次纠缠中,看到肉包包仰面躺在地上,翻露出肚皮,这是在求饶,或者这是它们互相嬉戏的一种方式,常常是,呼呼,两条身影跑过去了,又嗖地一下疾如炮弹,跑过来。它们开足马力的样子实在让人好气又好笑,你想,家中就那么点地方,从南阳台跑到北阳台,直线距离也就四五十米,它们奔跑可不是直线行进的,常常是跑到餐厅时急刹车,拐弯转向卧室,这一刹车,四条腿要及时止步。于是,我看到:两只猫,八条腿,在原地打着滑,随后,嗖地,一前一后又不见踪影了,这有点像《瓦尔登湖》里的赤松鼠:“一忽儿它朝这边跑几步,速度很快,当然体力消耗也比较大,它用跑步的姿势狂奔,快得无法想象,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一忽儿它又朝那边跑几步,但每次跑出的距离都不超过半杆之遥。突然间,它摆出一副滑稽的嘴脸,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翻了个跟斗,仿佛整个宇宙的眼睛都在凝神关注它——”在跑跳方面,猫和松鼠相若。
猫也寂寞,互相叫叫,跑跑,咬咬,显得热闹。其实我还觉出了它们间互抓互咬的另一层意思——占领地盘。猫科动物是独处型的动物,成为了宠物后,它们内心的狂野天性无处释放,一定很失落吧。它俩也有和谐相处的时候,是窗外鸟叫时,它们齐齐地跃到阳台上,表情紧张又兴奋,眼睛不够使,放着光,蹲下身子,匍匐,尖着脸,发出短而尖的啊啊声,准备随时出动,生怕错过鸟儿飞过。
不乐意明显有了领地占有意识,在房间内各个角落撒尿,让我逮着凑了一顿,从此它就记仇了,见我迎面走来,就绕着走开去,懒得看我。
肉包包完全是懵懂美少年一个,扭着圆圆的小屁股,虎头虎脑,额头上竖着它的三道“川”字型的黑白纹,极具喜感。有时四条腿并拢,有模有样地坐着,歪着脑袋看你,小脸还没有发育开,两只眼睛太大了,我开玩笑:这是两只眼睛上长了个脸啊。
家中的器具经常遭殃,茶杯、茶壶排着队粉身碎骨。凡是有绳子的地方都被肉包包咬了一个遍,鼠标咬断了,耳机线也断到几截,你气到抓着它要捧一顿时,再看它,眼神清澈,满脸无辜,尾巴摇得飞快,一时气也只得消了。肉包包最喜欢的还是我围裙上的两根细绳,玩上半天,直到把它自己绕晕。不乐意一副早已身经百战的样子在旁边观看,有时伸出爪子来帮着一起绕。肉包包和不乐意的一天,通常是被这些我们看来特别无聊又好笑的细节填满。
当然它们也有很乖的时候,比如睡觉,人家的睡眠质量太好了,雷打不动,且寝室不固定,逮哪儿睡哪儿,纸箱里、鞋架、柜底下、衣橱,有时,随便在地板上一瘫,也能睡上一个下午,当然睡前,清洁是必须的功课,先舔手掌,再一下一下洗脸,既认真又陶醉。
早晨天刚亮,肉包包主动跑到你脑袋前或胸前来,轻轻哼两声,用头蹭,用身体撞,用嘴巴亲,做完这“三部曲”后,呼噜呼噜地闭上眼睛,求抚摸。不乐意就从没有这样子的时候。捋着肉包包细软的毛,丝丝滑滑,很享受。肉包包更是享受,伸开四条腿,四仰八叉,睡着了。有人说,猫狗的相伴,是上天委派下来的,一种是温柔的代表,一种是忠诚的象征,都很能善解人意。查资料,有关猫的豢养史。在春秋战国时期,猫才开始用来捕鼠,到了唐宋才大量入驻家中,成为人类相依的伙伴。
乡间养猫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在我那个路不拾遗的小村子里,每家每户的门是四敞八开的,它不过是人和小活物们进出的地方,平时是不锁的。人和猫互相自由不干涉。猫的自由身,也就成了百家的,吃百家饭,来去自由。如果有一天,猫养老了,再抱一只就是了。
感谢肉包包和不乐意蹦跳打闹着闯入我的生活里。
猫咖还是照样去看看,那些各色的小宠物们常让我想起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我羡慕那些视小动物为己出的人,冰心老人生前喜欢猫和花是有了名的,有《赏花和玩猫》为证;黄永玉家的所有动物,都散发着主人气质,这也是有了名的;认为猫咪是上天派到人间的天使的画家曹今奇一辈子画出了一只属于世界的猫;苏雪林的《小猫》、朱天心的《李家宝》……
爱猫的人,去哪儿都能遇到猫,有时在书店,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艾略特、普鲁斯特等等,他们叙述起猫来,不乏絮絮叨叨。就像现在的我,说起肉包包和不乐意来,没完没了。
自从养了不乐意和肉包包,走在外面,会格外怜惜那些流浪的猫啊狗啊,经常在包里装上一些猫粮和面包,这样遇到流浪的孩子们便拿出来喂食。其实流浪的猫们不像我们想象得可怜,它们来去自由,何尝不是幸福的事。多数时候,流浪的猫们狗们见了我,或走开或松松垮垮地趴着,不抬头,也不避让,眼睛不望我一眼。
一个地方有了猫,就有了移动的风景,在室内它们是披着毛皮的“最美家具”,家庭神龛里的微神;在户外,它们就是蓝天白云下的精灵。每当出门多日,真想肉包包和不乐意啊,跟女儿视频,把屏幕对着肉包包,我这边大声喊着:肉包包!包包!它盯着屏幕看,头顶一下手机,再看看屏幕里的我,张嘴叫了一声。有时我们都不在家,想它们了,就打开手机监控,可以看到不乐意趴在地毯上睡觉,肉包包款着它不可一世的方步走来走去,没一点声响,一会儿就走出监控,也不知道它是跑到餐桌上了,还是去猫窝里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