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永春的头像

张永春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3/14
分享

两穗玉米

做为一个出生在农村的七零后,童年里最痛苦的记忆莫过于饥饿,每次想起那段吃不饱饭的日子时,首先在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母亲偷玉米被我撞见的情形。

        我的家在陕西渭北平原的白蟒塬上,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关中农村,很多地方已经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我们村却依旧很贫穷。由于地处旱塬上,当时庄稼没法灌溉,基本靠天吃饭,村里许多家庭还在温饱线以下挣扎,我家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姐弟五人,加上年迈的爷爷,一家全靠父母二人耕种几亩薄田生活。地里的收成,除了留够口粮外,剩余的粮食卖掉换来的钱仅够供两个孩子上学,比如到了老三上学的年纪,老大就得辍学回家帮父母干活,即使这样,遇到年馑,吃饭还是会成为大问题。

    印象中,母亲为了不让一家老小挨饿,可谓想尽了一切办法。很少的一点细粮,一定要留给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爷爷,剩下的粗粮,要么掺进野菜煮成稀饭,要么改着花样做成各种面食,才能哄饱我们姐弟。但正在长身体的我们,稀饭根本挨不了多长时间,等不到吃下顿饭,我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特别是看到有的同学吃着白面馍馍,那真是馋得直流口水,很想向同学讨一口来吃。但这种念头也仅仅只能是在心里闪一下,要是让母亲知道她的哪个孩子有这种想法,少不了挨一顿骂,打一顿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母亲从小就教育我们做人要有骨气,特别不能因为贪嘴就做出有失尊严的事。

但我没想到,首先破坏这一家规的,居然就是母亲自己。

        那是九月份的一天,放学回家未见到母亲,翻遍厨房也没找到什么吃的,才想起母亲先一天说过,邻村那片玉米地里有很嫩的灰灰菜,可以撅回家吃,母亲一定是去那里了。等我赶过去时,远远地果然望见了母亲,她正弯腰用手拔路边的青草,我想吓唬一下母亲,就悄悄钻到旁边的玉米地里,慢慢靠近时才发现,她正拔的是一种羊喜欢吃的叫抓地龙的青草,旁边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笼,小的那个已经盛满灰灰菜,大的那个装着多半笼青草。

        母亲弯腰把扯下来的一堆抓地龙压实了塞进盛草的竹笼,然后直起身子,抬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接着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当我以为她要挎起竹笼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却盯着旁边地里的玉米发起愣来。邻村的这片玉米,由于有井水的灌溉,玉米棒子又长又壮实,现在正是玉米籽饱满鲜嫩的时候。母亲愣了一会,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然后走到一株玉米跟前停下来,她犹豫了一会又折回竹笼跟前,隔了一会,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快步又走到那株玉米跟前,迅速地掰下那株和旁边一株玉米的棒子,匆匆返回并急忙把两个玉米棒子塞到盛草的竹笼里面,随即蹲下用草把它们盖严实了。母亲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确信没人看到她刚才的举动,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像掰两穗玉米比她干一天的农活还累得多。

        当母亲两个胳膊各挎一个竹笼低着头走近时,我才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母亲一下子愣住,那张因刚才长时间弯腰拔草而涨红的脸吓得有些泛白,当看清楚是我后,就责备到,“你,你啥时候来的?也不吭一声,吓死我了!“说话的同时,她不自觉地瞥了眼那装草的竹笼,脸却又红了起来。我没说话,只是挎过盛野菜的竹笼就向回走。母亲低头跟在我后面,像极了以前做了错事的我跟在她后面。

         那天母亲把拿回家的两穗玉米煮了,分给爷爷和我们姐弟,她和父亲始终没吃一口。吃饭的时候,哥哥问玉米是哪里来的,我说是咱家地里长的,三姐说“就咱家那地?旱成那样,能长出豁豁牙(玉米籽因缺水只有部分长出来的样子)就不错了”。这时,一直阴冷着脸抽烟的父亲,用旱烟锅橐橐地在桌边磕着烟灰,一边训斥到“有饭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正在一旁喝稀饭的母亲把头低得更往下了些。

        后来听大姐说,那时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母亲为了不让其他孩子像大姐那样早早辍学,就尽量节衣缩食,但日子还是过得非常拮据,经常是刚吃完上顿就开始为下顿发愁。

        说心里话,自从撞见母亲偷别人玉米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内心深处对母亲是反感的,但庆幸的是,那时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逐渐理解并越来越能体谅母亲当时的不易。母亲虽然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很要强,如果不是因为被贫穷和饥饿逼得没有办法,她是绝对不会做出用自己的尊严换取两穗玉米的事来。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天下母亲,为了儿女,可以舍弃一切,而不管自己要承受多大的委屈。每每想到这里,那两穗玉米烙在我心灵深处的印迹,都会让我因为那时对母亲的态度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