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紧接一波的疼痛,从头部深处不同的方向,不断地向头顶袭来,如同夏日雷雨天时的闪电,不断地向一个最高点聚集,聚集到了一定程度,又在某一瞬间突然炸裂开来。这种剧痛让他此时清醒无比,睡意全无。就在刚刚,他才来医院挂了急诊,经过一番检查后,被临时安排到这张病床上。
这种疼痛已持续了近一周,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直到他疼得几天都无法入睡,刚才不得已才住进了医院。此刻的他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疼痛,或者说疼痛早已把他的神经刺激得彻底麻木了,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任凭那种疼痛不断地向他头顶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值班护士推门进来,很利索地给他输上液体,又转身离开,顺手关上了房门。
灰白的天花板上,白炽灯管发着惨白的光,照着房间白色的四壁,白墙和白色的房门又把惨白的光反射了回来,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像一个密闭的白色水泥盒子,冰冷且毫无生机。没拉上帘子的窗户,像是给白盒子凿出一个正方形的黑洞,遥远深邃且看不见底。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另外两张空着的病床,上面铺着平整的白床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他机械地想转头环视房间一周,却不想触到了哪个痛点,他像突然被一道强烈的闪电击中,一阵剧痛瞬间遍布整个头部,他紧紧地抱住头,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等着那阵剧痛慢慢减弱,然后缓缓散去。这时,一个病人的梦魇声从隔壁病房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阵痛苦的呻吟声,长长的,带着些许悲凉。
阵痛过后,他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两张病床,也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间病房以前住过多少病人?他奇怪自己怎么会猛然想到这个问题,既然开始想了,就不由得继续下去。有多少被治愈?又有多少最后死去?这还真不好说,两种情况应该都有吧?他在心里自问自答。有没有疼得受不了死去的?那么多人,应该会有吧!不对,是一定会有的。他将来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吗?他陡然一震,但还是把这个问题认真且反复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形,大抵会是其中一个吧。
他如果死了,应该不会再有疼痛了吧?他又继续想着,继续在心里回答着。肯定不会再有了,死人哪能感觉到疼痛?他忽然笑了笑,怎么能这么愚蠢,连这样的问题都会想错。人死了都会被火化,火化后会成为骨灰,火化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一部分骨灰进入烟囱,烟囱里应该是黑色的吧?那种黑应该和刚才看到的窗户的黑色是一样的吧?这么想着,他又转眼望着那个遥远深邃、看不见底的黑洞。他盯着那黑洞,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被黑洞吞噬进去,四周的黑也随之向他笼罩过来,无边无际。
穿过黑洞,他就在黑暗里不断地向前,像是过了很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了一束亮光,光束中有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八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正焦急地等着他回家。母亲一共生育过七个孩子,因为生病夭折过两个,所以最怕子女生病,每次只要哪个孩子生病,母亲比自己生病还难受。他想起前几天母亲知道他头疼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想停下来,告诉母亲不要担心,但无论如何总是说不出话来。
他正着急,又转头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儿很乖,很听话,一直很让他省心,今年刚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他很为女儿自豪。他不能让女儿知道自己生病,就对女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赶紧离开,生怕女儿看出端倪。
就在这个时候,他迎面碰到急匆匆赶过来的妻子,妻子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了,头还疼不?说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把病看彻底,母亲和家里有她照顾,让他安心养病。他听后冲妻子欣慰地笑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刺痛他沉睡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他才记起是在医院,看了看手上的胶布,才意识到昨晚不知何时已经输完液。
头虽然还有些疼,但比昨晚减轻了好多。他坐了起来,打量起四周,这才看清楚房门原来是淡黄色的,空着的两张病床铺着新换的洁白的床单,昨晚没注意到的窗帘是浅蓝色的,上面还有淡粉色的小碎花。
窗外是一棵高大挺拔的雪松,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苍劲有力的枝丫正努力向四周伸展开来,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新生儿的啼哭,清脆响亮,且带着无限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