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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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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娘

舞娘

舞娘是小镇人的一个西施梦。

小镇很小,小的从街东头一眼就能望到街西头站的人,只要不是近视,连是谁都可以分清楚。如果你从这头走到那头也用不了几分钟,不用十分钟就可以打个来回。因而,常常是街这头诊所里的刘大姐一声吼,街那头电管所里的老公福兴就跑回家吃饭,顺路和商店、理发店、小饭馆的老板打声招呼。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初中了,有一百多名学生和二十多个老师,最牛的就是就是镇政府,里面十七八个人,各有各的权力,也是来自小镇以外的人口最多的地方。

小镇之所以这么小,还是它的地理位置特殊。它是这个山区县最偏远的一个小镇,北边紧靠大山,南边有条长沟和外边相隔,西边是一座一座的山,东边一条梁,梁尾又是敞沿的大沟。因而,小镇是一个世外桃源,它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这里的人很少把女儿嫁到外边,外边的姑娘嫁进小镇也属罕见,大家就是东村嫁到西村,南村嫁到北村,东村的娶了北村的姑娘,北村又娶了西村的姑娘……这样一来,基本都沾亲带故。因而,人们之间全和和气气。商店里可以赊账,理发馆你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诊所里绝对不会乱收费。谁如果按照外边那一套办法行事,就会得到镇上人们的唾弃。记得当时,电管所的老王还是小王那会,自己临时有事,派弟弟代收电费,弟弟有点贪心,到距离自己最远的东村去,看到一户人家高门大户,就多收了五角钱,没有想到是哥哥的三丈人家,弄得哥哥小王灰头灰脸好长时间,这件事也成为小镇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里的人白天各自忙着责任田里的那一点庄稼,和今年新栽的果树,偶尔来镇上买点日常用品,看看伤风感冒之类的,进理发店的不多,那个小饭馆基本也是给乡政府和学校的外乡人、单身汉开的。晚上在一块聊聊天,南村的老张家的女儿念书就是聪明,北村老肖家娶的媳妇真是孝顺,老教师教育的女儿就是通情达理,西村袁家的命重,得了一对双胞胎孙子……这些日常过往的小事,都是他们关心的话题。

第二天还是如此反复着,小镇就这样按部就班地一天天向前走着。

人们都没有注意,在孩子们放了寒假以后,小镇忽然多了一个舞厅。

它坐北朝南,紧挨小饭馆,只不过比小饭馆气派许多。高大的铁门,前边装扮了五颜六色的小旗,门前也全是灰色的水泥铺就,和旁边的土地相比,硬气许多。里边到底什么样,人们猜测着,这是谁准备开呀,开这个干啥,是电影里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在一起跳的那种吧。一时间,小镇沸腾了,人们忘记了自己日常闲聊的话题,都集中到这个多出来的怪物身上。

三天以后,人们还没有聊出所以然,鞭炮“噼里啪啦”就响开了。小镇的人都跑出来看个究竟,不少年轻人在那里高兴地说说笑笑,大家你问问我,我问问你,那是谁开的,摇头得居多。一传十,十传百,村里准备明天后天来镇上的人干脆今天提前来了,大家听着喇叭放着响亮的流行歌曲,看着那群光彩艳丽的年轻后生,借着去街那头从门口往里瞅瞅,隐隐有人说,这是西村的老袁家的独生子开的,他在门口边招呼着过往的路人:“叔呀,进来坐坐。”

“二表姑,捧捧场。”

“今晚来看看,三妗子。”

噢,这小子,大名鼎鼎,他可是福气满满。上完小学,就被在市里干事的二姨带去上学了,据说最后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他也不回来,在县里干什么。这不,去年娶了一个县城的姑娘,风风光光地办了婚事。一提起那场婚事,小镇的人是记忆犹新,那排场大的,可是小镇头一个。据老袁说,人家姑娘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管不住女儿,最后就提出了许多苛刻的条件,他们家的小子叮嘱他说,照单全收,对方只要提出的,全部答应,一切费用不用老袁管。于是,唱大戏、演电影,连新兴的歌舞也都叫来了,小镇热闹了好一回。当然,最主要的是那新娘,人们一见,直乎乎愣眼,那叫一个美,美若天仙,不管是谁,不管什么审美标椎,大凡见了的人,就收不回眼光了。这么美的姑娘,还是县城的,怎么会嫁到这偏远的小镇,人们不相信却亲眼看到。

后来,老袁的邻居透露,姑娘和老袁的小子在一起开个服装店,这小子在大城市呆的时间长了,说话办事水平就是不一样,姑娘就一门心思看中了这小子,办婚礼的一大部分钱,都是姑娘偷偷给的。这姑娘,有人摇头,“哎,不值当,娃娃小,有罪受。”有人点头,“不错,这姑娘,挺大胆,有追求。”

人们还在了解着老袁小子和媳妇的故事,舞厅门口又热闹了许多,多了几辆崭新的摩托车,喇叭里放着的歌曲更加带劲了,“前三天免费,可以进舞厅先学。”不知谁把这句话带出来,在人群中迅速传着。

“你去吗?”

“你去吗?”

“晚上再说。”

大家互相问着,不知是期待还是邀请。

暮色降临,冬日的夜来得分外得早,门口大青杨上的鸟巢也安安静静。家家烟囱里飘着炕洞里带点焦味的青烟,本该上炕的人们却站在地上,转来转去,有点彷徨。

小镇一改往日的寂静,舞厅上空透出来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直冲高空,新鲜的舞曲透过冬日的冷寂,传向远处,似乎小镇后边的大山也有点骚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大家探探头,朝街道看看,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好像春天的一幅画

画中是遍山的红桃花

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的篱笆

花瓣飘落在你的身下

画中呀是不是你的家

朵朵白云染红霞……”

听着这明丽欢快的歌声,丈夫试探着说:“上炕吧,地上冷的。”

“镇上开了舞厅,这两天免费,你不想去瞧瞧。”妻子反问一句。

“你说去吗?要不咱一块去。”

妻子放话了,“算了,你去吧,孩子没有人管,再说一个女人家,去了不好吧。”

丈夫半推半就一出门,就长舒一口气,呼唤狐朋狗友奔向舞厅。当然,好几家的妻子都叮嘱说:“你早早回来啊。”男的状如鸡啄米直点头,“好的,好的。”

暮色越来越暗,灰蒙蒙的天渐渐换上黑色的礼服,还在徘徊的人看到了有人走向舞厅,也忙捂好炉子,穿起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出门。舞厅门口灯光明亮,一如白昼,大门虚掩,轻轻推门进去,一个大大的空间,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迷离,还没有看清,那位漂亮的老板娘就轻声问候:“来了,哥,里边先坐。”进来的人受宠若惊,忙往里挪挪,却将眼光停留在年轻的老板娘身上,朦朦胧胧中,这里站着一位仙女,高挑的身材,一头披肩的长发,可比自己婆娘随便在脑袋后边扎的那一个马尾巴强多了,黑色的紧身的健美裤,在一件长毛衣下边露出一截紧绷的小腿,浑身在五颜六色的的灯光下发出迷人的光芒,恐怕月宫里的嫦娥就是这个样子吧,不然天蓬元帅怎么会傻傻地被玉帝惩罚的。其实,偷偷地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去调戏人家。

这样想着,男人的目光更是不朝别处望了。

诊所里刘姐的老公福兴也是这样想着,此时,他已经进来半个多小时了,可是舞池里他是没有进去的,甚至连看也没有仔细看。

福兴是属猪的,今年三十六岁了,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夹克。按照小镇风俗,本命年来到时,俗话说“不死也要掉层皮”,因而兄弟姐妹要互相帮衬着一起扛,提早给过的人买件喜庆的红色物件。先前,人们日子紧张,一个红裤头,一条红腰带,都是姐妹的心意,就这,还有的人硬是不愿意掏两元钱买。讲究的遇到本命年的人就会差孩子或让人捎话给自己的姊妹,说自己属啥的,于是,接到话的人不好意思,就急急忙忙趁着下一个集会日送来一条红腰带。慢慢的,有人就买一条红秋裤,条件好一点的买一身红秋衣,再演变,红色的外衣也开始买开了,干脆有的兄弟姐妹多,害怕买的一样,或者嫌麻烦,经济变好了,给娘家兄弟一张大团结,让人家自己看着买。这些红色的衣物一般是在除夕夜十二点钟敲响的时候,穿在身上的,据说可以免除一年的厄运,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当然,也有的极少的人交的是喜运,就是这一年来好事连连。

福兴现在就穿着县城教书的妹妹买的这件夹克,还没有到除夕,可是刘姐说提早穿吉利,再说姐姐还送来一身红秋衣,到除夕有红的穿。他坐在东墙下边的一个长连椅上,目光盯着南边门旁边的老板娘,连口袋里的烟也忘了抽。

一支舞曲结束了,舞池里几对年轻人纷纷过来坐到周围。只见老板娘给他们招招手,等到音乐再响起时,“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那几个年轻人就朝着坐在周围的人们伸出邀请的姿势。这不,一个短发姑娘走到复兴跟前,“大哥,跳支舞。”

福兴稍稍一愣,摆手说:“看看,先看看。”

“没事,大哥,我带你,两圈下来就会跳了。”姑娘落落大方。

福兴瞥一眼老板娘,发现她也在邀请南村的肖大个子,就有点生气,“哼,这里会跳舞的人可是寥寥无几,我王福兴可是算一个好苗子。肖大个子光是长得高,笨熊一个。”想着想着,福兴就站起身,“好。”

很快地,踩着舞曲,复兴就找到了感觉,“大哥,你会跳,不错呀。”姑娘兴奋地说。

福兴点点头,反正他不想说话。

“你好像春天的一幅画

画中是遍山的红桃花

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的篱笆

花瓣飘落在你的身下

画中呀是不是你的家

朵朵白云染红霞……”

这几句歌词在耳畔回响,福兴迈着轻快地步子,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哼唱起来,他似乎看到摇曳多姿的霓虹灯变成了一瓣瓣花片,铺天盖地地慢慢飘落,悠悠然,一片两片……十片十一片……空中似乎飞舞着一只只多彩的蝴蝶,轻盈曼妙,飘飘然落在了舞池里一个个晃动的身影上。“咚”福兴的奇思妙想被身后一个猛烈地碰撞打断了,他一回头,肖大个子满脸歉意地朝他点头,“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我没有带好。”老板娘也微微点头。福兴朝老板娘大方地一笑,心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九妹,九妹,你就是漂亮的九妹。”

从那刻起,福兴就把老板娘当做九妹了。

第二天,福兴到电管所上班,走过舞厅门口,故意放慢脚步,想要瞧一眼老板娘,可是偏偏一个人影也没有见。

到了电管所,所长简单安排了今天的工作,三个年轻的下到沟底检修电路,保证春节期间用电正常。所长和福兴两人在所里值班,处理日常事务。福兴一听,高兴极了,忙给所长先泡了杯茶,自己才端上茶杯,抽空转到门口,朝街那头瞧去。冬日总是与萧瑟为伴,虽说九点多了,街道还是冷冷清清,车和人都是稀稀拉拉的,福兴张望了几分钟,满目都是几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就悻悻地回到办公室。

吃饭时间到了,刘姐还没有喊,福兴就收拾东西,缓缓朝诊所走去。到了,快到舞厅门口了,福兴莫名地有点兴奋。啊,门开着,福兴迅速地朝里一瞥,一个银色的身影从院中闪了一下,福兴知足地走了。“哎呀,你今天做得饭好香。”

刘姐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夸人了,不再损人了。”

福兴忙说:“就是,就是,老婆辛苦了。”

“算你有良心,今天早上,四五个病人,再加上你宝贝儿子,我忙得是脚不沾地。”刘姐心里甜滋滋的。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饭。

太阳一过头顶,福兴就盼着它的脚步跑快一点,可时间一点一点,不紧不慢,朱自清不是说,“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日子这么快,可现在怎么就这么慢,福兴不敢问别人,自己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太阳终于把头藏到了西山,福兴吃完饭,没有像往日一样翘起二郎腿,他起身麻利地收拾好屋子,就吆喝儿子写作业。儿子平时需要在老妈的反复唠叨下,才慢腾腾拿出作业,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要喝水,不久又要削铅笔,反正动起笔来事特多。今天,老爸一吆喝,儿子疑惑地拿出作业,竟然不上厕所,直接写起来了。刘姐有点生气,却也高兴福兴管起儿子了。

“我出去转转。”福兴看着一切步入正轨,听着隐隐传来的《九妹》,就小声对刘姐说。

刘姐看着趴在桌上的儿子,摆手说:“去吧,去吧。”

福兴一溜烟跑出去了。

福兴一出门,一股冷风铺面就来,他竖竖衣领,准备朝东跑去。刚到大路上,身后就有人喊:“福兴哥,福兴哥,你太牛了,跳得有模有样。”

福兴朝后一看,肖大个子和另外两个小伙子也缩着头走向舞厅。福兴转身等上他们,“你个笨蛋,谁都像你碰来碰去,舞厅都乱套了。”肖大个子搔头笑笑,“才学的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走到了,今晚的人比昨晚的只多不少,福兴一进去,目光就搜寻起来,“唰”一下,今晚老板娘依然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进来的人,她看到这边进来三四个人,马上走过来招呼:“大家好,先暖和暖和,下一曲再跳。”

他们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嗯”了一下,刚才在路上能说会道的嘴全哼出了这么一声。

这一晚福兴还是没有和心中的九妹——老板娘跳上一曲,但他被震撼了。八点半左右,老板娘和一个留着寸头、穿着燕尾服的年轻小伙子,宛如一对仙子在舞池翩翩起舞,他们动作优雅,配合默契,和电视上的演员一模一样,忽而附身,忽而弯腰,忽而伸臂……舞池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屏息凝视,目不转睛,连大气都不喘一口,盯着他们两个人,看得全神贯注。不知谁带头拍起了手,所有的手都“啪啪啪”拍得震天响。

那晚,福兴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舞池中那个曼妙的身影,轻盈灵动,舒展洒脱,似风,似雾,又似朦朦胧胧的雨,他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于是,福兴的梦中就有了《九妹》相伴,其实,福兴还不知道,那个夜晚开始,小镇上的男人梦中都是同一首歌,同一个场面。

这几天,小镇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北边的大山静静地伫立着,和以往一样,尽力把南下的冷空气挡住。每年这个时候,天气基本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家家的烟囱冒的烟都是一股又一股直上云霄,带着口哨“呼呼”直响的风,或是飘飘扬扬的雪花,都是小镇的常客。放假回家的孩子,满村乱窜的鸡群,爱窜门子的妇人,全如归巢的昏鸦,在年前这半个月一般都不出门。孩子们钻在热炕上看看小人书,被窝里你蹬蹬我,我蹬蹬你,笑作一团;鸡们待在自家房舍,不下蛋,可还是“咯咯哒”叫个不停;女人们则忙着准备过年的一切,扫房子、洗衣服、做新衣……

今年的腊月下旬,冷风吹在脸上似乎少了刀割般的疼痛,往年同时期罕见的太阳却也常常光临。于是,小镇就热闹许多。一吃过早饭,几个老人就端着小小的板凳,坐到商店门口旁边的向阳处,眯着眼睛晒太阳,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你若想要听明白,估计站在旁边要有十二分的耐心。张大爷说话本来慢腾腾的,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变得慢了;李奶奶张嘴就漏风,需要你竖起耳朵;肖爷爷年龄小一点,可是得过脑溢血,说话嘴歪着,叽里咕噜,还要翻译……而他们,也都是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谈及的都是老人,现在全是叔叔婶婶唤着,还有已经去世的,因而对于他们的名字,可能非常陌生。

孩子们,三个一队,五个一群的,吆喝着丢沙包,跳方格,这时抓石子的人不多,毕竟数九寒天,手在地上抓来抓去有点冷。他们高高兴兴,没有了学习的负担,少了大人的束缚,蹦蹦跳跳,很快就让空气里荡漾着一股土腥味。老人中爱干净的袁奶奶说了:“小兔崽子,离远一点跳,地上的土都被你们跳起来了。”

“没事,没事。”李奶奶张口没牙的嘴,含糊不清地说。

张大爷发话了,“叫娃们——玩,看着他们跳,咱这些棺材瓤子也——多活两年。”

几个老人乐呵呵地看着一群孩子们在太阳下疯玩。

女人们趁着天气晴好,忙着大洗。揭起炕上的被褥,该晒的晒,该洗的洗;吆喝着一家老小换下衣服,泡满盆子;让男人取下挂了大半年的门帘和窗帘,也洗洗上面的灰尘……男人们这几天也变了,一个个话少了,也不凶自家老婆孩子了,媳妇让干啥,也都腿脚勤快,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就是说话,也和风细雨,粗言粗语的恶话不见了。女人们心中以为男人良心发现,觉得媳妇劳累了大半年,变得体贴了呢。

小镇上这几天白日里就这么和谐愉悦,可总有一点让人说不出来的怪异。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男人们在吃完晚饭,收拾好院子之后,把手插在裤兜里转来转去,女的就发话了:“舞厅开始收费了,就别去糟践钱了。”

“好的,好的。”男的满口应承,说,“福兴说了,今晚几个对向的在一块聊聊。”

“去吧,那你去吧。”

这个借口找的好,小镇的人们对干事的公家人天生就有一种敬畏感。何况,福兴两口子都是干事的。刘姐医术一般,可小镇这么小,大夫寥寥无几,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生病,因而对刘姐只有尊重的份了。福兴这个电管所的二把手,没有多大权利,收电费还要给人们要钱,可也得罪不起。记得前几年,村里一个彪形大汉,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耍起横来,半年不交电费,电管所几个人跑断腿,磨破嘴皮,硬是要不下。谁知,大汉母亲过三年,那晚事情进行了一半,忽然停电了,黑咕隆咚看不清楚,哀乐也响不成了,电影更放不了了,大家骚动不安,点了几盏煤油灯,一点火星本身就嘤嘤弱弱,风一吹,晃来晃去,大汉浑身蛮劲派不上用场。这时,高人提点,快去电管所求情,大汉忙前去交清电费,赔礼道歉,四十多分钟,“哗”一下,明亮如白昼,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吹吹打打热闹依旧。人们才明白,电老虎也有自己的威风。

男人征得媳妇同意,就一溜烟出门,来到另外一家,一进院,先咳嗽两声打个腔,再高喉咙破嗓子喊:“伙计,忘了吗,哥们都到了。”

女人半信半疑,却也不愿落个猪婆娘的坏名声,就勉强同意了。男的马上溜出来了,就这样,一会儿,晚上做着同样的梦的人又聚到一块。

舞厅里,温暖如春。福兴和几个同龄人已经在东边闲聊,与他们对面的是肖大个子这帮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女性朋友们是七八个在外上学的大学生和街道几个单位的在外地的干部,那帮城里的年轻人基本不见了。

再看看老板娘,与前几日宛若两人,如果说,男人们前几日心中的九妹是窈窕淑女,温润贤淑,今天,她则是干净利落,不失妩媚。一件黑色的毛衣,一条短短的皮裙,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轻轻拢成一束,再加一双长筒靴,让看惯了农村大婶的人们眼前一亮,他们不后悔自己花了三元钱进来,当然,女的更不后悔,进场费只有一元五角,她们也需要看看如何梳妆打扮。

老伴娘邀请了一个腼腆的女学生首先跳起来,她落落大方,边跳边聊学校的事。旁边的好几个人就纷纷起身,伴着“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进入中间,福兴看了几分钟,就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朝周围瞧瞧,就邀请了信用社那个看起来有点落寞的女的,转入舞池中央。

原来,昨晚将要离开时,老板娘叫住他,到旁边的房子低声说:“哥啊,舞厅对你继续免费,以后有时间常来,来了多带人跳跳,咱们这儿会跳的人少。”福兴有点受宠若惊,这么好的事他肯定答应。两口子都有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又没有农活。下了班待着也是待着,既不用花钱,还能锻炼身体,何况心中的九妹相求,还能名正言顺地每天看到她,这么十全十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福兴后来想,老板娘是不是还给别人说了同样的话呢,又一想,管他呢,自己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开始担心刘姐不会同意,想了好多说辞,结果回家给刘姐一说,刘姐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根本没有用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说辞。原来,老袁叔和刘姐她爸是发小,几十年的老伙计,刘姐当然支持袁家的生意了。

这晚,老板娘和福兴、肖大个子他们都跳了一曲。

腊月二十三,小镇和往年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年味。远处的亲人都会在这一天赶回家,因为这一天祭灶神。灶神在民间又称“灶君”、“灶王爷”等。早在周代,祭灶就列为重要的祭礼,是“七礼”之一,后来又被列为“五祀”之一。祭灶仪式很隆重,要设神主,以丰盛的酒食为祭品,还要陈列鼎俎,设置笾豆,迎接代神受祭的人。祭礼后,贡品至少供享三天,然后家人才可以分享酒食,据说可以祛病延年。小镇人都流行说灶神是专司向天帝打小报告的神明,大家为了逃避灶神的监督和惩罚,就在腊月二十三日用酒肉敬灶神,施以好处,疏通关系,以求其“上天言好事”,并用麦芽糖等甜食敬灶神,目的是封住灶神的口,避免灶神向天帝汇报自己的过失。

只是,这两年人们敬灶神的物品发生了变化,麦芽糖不多了,坨坨馍、苹果、桔子等食物摆上来了。墙上张贴灶王爷的画像,前面先摆一盏小油灯,或是一根蜡烛,再放上三四个碟子,摆好食物,一瓶好酒、几个坨坨馍、三五个红苹果,几个黄澄澄的桔子或香蕉,然后磕头吩咐,非常恭敬虔诚。这不,肖大个子在八十二岁的爷爷的带领下,完成了这一项神圣的使命,就溜之大吉了。

等来到舞厅,一曲已经结束了,他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笑盈盈的老板娘,肖大个子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他轻轻走到老板娘跟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祭灶神,来迟了。”“没事,没事,咱们这儿有这个风俗嘛。”和风细雨般地回答,让肖大个子的头更不好意思抬了。

音乐声重又响起,肖大个子环绕四周,他邀请了那个大家都夸奖的读书很好的灵子,她好像在市上一个中专上学,三年出来就成了政府的工作人员,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她比肖大个子小好几岁,这几天也与两个同学常来。可好像跳得不太好,不知是乐感不好,还是协调能力不行,反正跳得可没有学习那么让人恭维。长相也一般,肖大个子可是记着老板娘那天对自己的拜托。“你可以不买票,可记得常来,多带带不会跳的乡党,拜托兄弟了。”肖大个子可是时时想起这句话,这不,今晚要不是爷爷非要自己等他祭拜灶王爷,他早就来了。

……

春天的桃花依旧发

你却已不再弄桃花

悠悠的流水和空空的牵挂

它伴着那淡淡的云霞

不知你远去在何方

思念是我的忧伤

深情的歌声在耳畔回响,肖大个子耐心地带着灵子,这个灵子,确实有点生硬,脚机械地动着,身子也是直硬直硬的。“放松一点,可以边跳边哼哼歌。”灵子“嗯”了一声,稍微能强些,肖大个子就沉浸在美妙的舞步中了。他移动着修长的双腿,晃动着偏分的头,微微眯起眼睛,想象着梦中的情形。一曲又一曲,肖大个子觉得从未有过的惬意。

忽然舞厅大门被撞开了,“肖大个子,快,大家都快,着火了。”好像是老王伯的声音。中间跳舞的人瞬间停下来,涌向门口,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肖大个子家着火了,快。”

肖大个子一听,迈开长腿,就冲出去了。他知道爷爷一个人在家,嫂子生孩子,妈妈和哥哥都去城里医院了,这几日只有他和爷爷在家,他刚才出来,害怕爷爷一个人睡着了,还用铁将军守着门。邻居王伯肯定没有办法进去,他只顾朝六七百米外的家跑去,其他人跟在身后,也都跑着。他疯了般跑到门口,就闻到浓郁的烟味,哆哆嗦嗦打开锁子,只见爷爷的屋里门窗紧闭,可明显又隐隐地冒着烟,他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推开爷爷的门,一股呛鼻的烟直冲而来,他睁大眼睛,带着哭腔边叫“爷爷,爷爷——”边拉开灯,找着烟的来源。啊,他松了一口气,爷爷还在憨憨地睡着,是旁边木椅子上的棉衣着了,熏着烟。他忙打开窗户,把已经烧了好大一片的棉衣扔到院中,爷爷才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惊醒了,“你回来了?”他刚颤抖着一问,就“咳咳咳”起来,“怎么,炕洞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烟?是烟囱门着了。”爷爷边问边又不停地咳嗽起来,肖大个子不理爷爷,继续收拾着屋子。后边的人全都赶到了,大家一看现场,都说:“还好,还好,老叔只要没事就好。”

老王伯说他今天晚上,老是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在家里检查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可风里总是呛呛的,还是老婆说,该不会是邻居家啥着了吧。他就在院中找,才发现烟味是从东飘过来的。他出门去看看,邻居门上挂着锁,就回去了。可烟味越来越浓,他就想到这几天没见其他人,可能是大媳妇生产了,老爷子和小孙子在家,于是急急找肖大个子。

“娃呀,跳舞不是正经人干的事,你好好看门吧。”老王伯最后叮嘱肖大个子,并且教训说,“今天晚上把你爷的棉衣烧着了,不要紧,要是把你爷这老汉烧死了,我看你再跳舞去,你爸在阴间都不会放过你。”肖大个子吐吐舌头,连忙点头,“是,是是。”其他人走散了,肖大个子和老王伯继续收拾着。

屋中的浓烟慢慢散出,在夜空中升腾、漂浮,随风一缕一缕远去,飘过树梢,飞过屋顶,掠过人们心头,也飘进舞厅闪烁的霓虹灯旁,丝丝缕缕,缠绕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发出幽幽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肖大个子在爷爷指挥下,翻箱倒柜地找到一件旧棉衣,让爷爷穿上。

白天闲着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在想,到底昨夜的火是怎么起的,他反复问过爷爷,爷爷摇头说不知道,他怀疑是爷爷口袋里装的易燃物,可火种怎么来的,难道是灶王爷像前的蜡烛烧着了,爷爷一口咬定,他再没有去过厨房。

肖大个子望着门前挺拔的白杨,百思不得其解,白杨树光秃秃的枝丫仿佛在和他对视,中间那个圆圆的鸟窝吸引着他的目光,鸟窝里到底有没有鸟,鸟宝宝还是鸟妈妈,这大冷的天虫子都冬眠了,鸟们吃啥啊?就好像昨夜的烟火是怎么来的,都困扰着肖大个子。他头仰得好酸,就低下头,却好像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又想着自己今晚去不去舞厅?看不到老板娘一眼,可能都睡不着,那么漂亮的月宫嫦娥,温柔、大方,就是让人看了觉得舒服。再说,她还拜托自己帮助她呀!可爷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爸爸去世早,爷爷对他可是百般宠爱。记事起,爷爷就带着他玩,把他背来背去,有好吃的第一个就是给他藏着,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高,都和吃了爷爷藏的好东西有关系。有孩子欺负他,不用妈妈和哥哥出手,爷爷先不依不饶,护着自己,爷爷真的对自己好的无法表达。

肖大个子不再想别的了,头脑中就两个声音,“去舞厅,为了心中的美梦。”“不能去,照看好爷爷是自己的责任。”

“去吧,昨夜是偶然的事件。爷爷那么大的人,啥不懂啊?”“不敢去,酿下大祸自己后悔都来不及了。”

“怕啥嘛,舞厅离得这么近,自己可以既满足心愿一下,又可以回来转转。”……肖大个子一个人在听着两种声音争论,给自己找理由。

后来,肖大个子在当晚别人都跳了三四曲后,还是悄悄钻到了舞厅。当然,他没有锁门,也没有让老王伯发现。瞅着村道没人,就轻轻顺着墙角溜去了。他打算自己去转一转,饱一下眼福,满足一下见见老板娘的愿望,最多跳一两曲就回了。谁知,这天舞厅来了邻村好几个女青年,她们不下五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其中有一个还是肖大个子的老同学。跳了一曲,他还想着爷爷一人在家不放心,可老同学请他给自己教教,肖大个子不好意思走了,就充当教练,沉醉在舞曲中了。一曲、两曲……肖大个子翩翩起舞,享受着老同学感谢的目光,忘记了家里的爷爷。

等到舞厅打烊,肖大个子一吐舌头,转身朝家里跑去。他迈着长腿,“嗖嗖嗖”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到家门口了。停下四下一望,就蹑手蹑脚推开门,院里静悄悄的,他长吁一口气,站到院中望望天空,竟也发现天空不是那么黑。他来到房间,爷爷已经轻轻打着齁声,自己钻到炕那头,慢慢睡下了。

谁知,天明起来,他发现靠墙的架子车好像不见了。他从家里前前后后转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就疑惑地问爷爷,爷爷大吃一惊,摇头说:“架子车没有人借过,就放在靠墙的地方啊,根本没有挪过。”肖大个子心中想:坏了,车子肯定被人偷了,昨天晚上既没有关门,又没有锁门,贼是悄没声息地来了。去年年前,北村老张家几只羊都被人牵走了。年近了,贼就出窝了,可架子车一拉,有声音啊。他就忙问:“爷爷,你昨天晚上听见动静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爷爷耳聋的时间长了,就是有声音也听不见。

“没有声音呀?”爷爷想想说。

他不信这个邪,低头仔细搜寻,车子拉过肯定有辙痕。他不管爷爷问话,弯着腰睁大眼找,一圈一圈,从院里到门前,从门前到院里。他一脸枉然,院里只有白溜溜的地,啥也看不见。转身到门前,可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弄得邻居老王伯还问:“肖大个子,找金子呀,小心把头碰地上了。”他尴尬地笑笑。

肖大个子满脸沮丧,转出转进不知所措,家里的重要工具不翼而飞。没有架子车,靠什么拉粪、拉麦子,妈妈和哥哥回来,又怎么交代,千不该万不该进那舞厅呀,肖大个子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去,不知道该去找谁,只管发誓再也不去舞厅了。

一过腊月二十三,年就一天比一天近了,据说连神鬼都放假了。不是童谣都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何况都二十五了,小镇上几家单位的人也回家过年了,镇上空荡了许多。

只有商店、食堂、理发馆开着门,生意到比往日红火了不少。福兴观察,舞厅的人其实比平常多了不少,有许多三十左右的女的陆陆续续来了,他害怕刘姐也要凑热闹,真的是怕怕处有鬼。天还麻麻亮,没有全黑,刘姐就说:“今天你在家,我去舞厅转转,听西邻家嫂子说舞厅办的挺好,我表姐从三里外都跑来了。”

“啊?”福兴没有下句了,他无奈地点点头。

孩子在房中玩着,福兴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旋律……

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的篱笆

花瓣飘落在你的身下

画中呀是不是你的家

朵朵白云染红霞……

坐坐走走,转来转去,心中像小猫乱挖一样,痒痒地静不下来。音乐声虽然不大,可到耳朵刚好是扰乱人的心,福兴拍拍手,停下坐好,却瞬间站起,如一只无头苍蝇乱撞,在窄小的房间不是向东走两步,就是向西走三步。

“儿子,你玩,爸爸出去一会儿。”

玩得起劲的儿子“嗯”了一下,福兴就像得到了宽赦的命令,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忙一头钻进舞厅。进去一看,他感觉有点郁闷。刘姐正和那谁在慢慢跳着,笨拙的样子有点好笑。虽然此时刘姐没有说什么,但那是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她一旦停下,或是福兴和老板娘跳起,估计刘姐的脸色不太好看。福兴看了看老板娘,她一如既往地卓绝,但福兴今天心中七上八下的,没有了连日来的潇洒。他顺着角落溜了一圈,偷偷地看了老板娘几眼,顺便瞄了刘姐几眼,发现刘姐沉浸在不太优美的舞步中,只好苦涩地笑笑,悻悻地回家了。

同样,肖大个子蹲在家里,看着灰蒙蒙的一切,盯着空荡荡的墙角,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爷爷唠唠叨叨地对他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一会儿是捶头自责,骂该死的偷车贼怎么这么狠心;一会儿又猜测着今晚谁都去了,跳了几曲了。他恍恍惚惚,爷爷一个人说得没劲,就独自去睡了。肖大个子一个人睁着大大的眼睛,头脑一片混乱,随着夜色加深,胡思乱想中竟然感伤地哼起了:

……

春天的桃花依旧发

你却已不再弄桃花

……

这两日,福兴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蔫脑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妻子刘姐却充满了活力,白天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洗洗涮涮,忙忙碌碌。一到黄昏,就匆匆忙忙梳洗打扮,跑去舞厅了,还说自己这两天要好好去县城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多少年来都是凑凑活活,为了一个穷日子,硬是舍不得买一身衣服,把自己委屈不少。

福兴还去了舞厅一次,舞池里大部分成了三四十岁的半老娘们,往日的那些哥们和他一样,基本由自家媳妇代替了。他只是偷偷看了心中的九妹——老板娘几眼,不好意思再跳舞,就悻悻地离开了。一出大门,福兴忍不住扭头狠狠地瞪了几眼,他不知道自己瞪谁,也不知道谁得罪了自己,强压心中的不快,他告诫自己冷静,却莫名其妙地恨起舞厅了。他不知道,自己从那一刻开始,就咬牙切齿地恨起这个舞厅了,袁家的小子没事干了吗?县城的服装店好好的不开,开什么舞厅,婆娘们个个似吃了兴奋剂一样,天黑不在家待,捣乱的小镇不得安生。福兴“呸呸”两声,冷静下来,他有点害怕自己的想法,这不和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的想法同出一辙吗?

福兴开始以前的生活了,他去找很久没有闲聊的伙计,发现他们和自己一样,现在都恨起这个舞厅来了,一帮老娘们天天晚上不着家,打扮得妖里妖气地往外跑,自己还不敢吭声,毕竟前段时间他们是天天往外跑。这些女的如今涂个红红的嘴唇,张着个血盆大口,就知道去舞厅。他们一起骂袁家的小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开这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可每到夜深人静,福兴睡梦中总是“九妹”模糊的身影,似有似无,在眼前晃动,他每次都拼尽全力,不是匍匐前进,就是高兴地跑去,想要抓住,伸出长长的胳膊,手马上够着了,可就是可望而不可即。不是一阵风吹眯了眼,模模糊糊,看不清前方;就是老板娘化作蝴蝶,翩翩起舞,轻轻飞走了;亦或是前边出现了一条壕沟,无边无垠,任他望沟兴叹……反正都是失望至极,沮丧而醒,半天又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屋顶无法入睡,耳畔隐隐传来

“……

蓝蓝的天和那青青的篱笆

花瓣飘落在你的身下

……”

肖大个子也是和舞厅划清了界限,这倒是他自愿的。原来,妈妈回来后,他怯怯地说了架子车丢了,妈妈大吃一惊,立刻气得浑身乱颤,差点又要去医院。等妈妈冷静下来后,明白是他去跳舞,家里没人让贼惦记上的,再听王伯说了着火的事,妈妈就大骂着说要去舞厅讨个说法。肖大个子一下子想到老板娘那浅浅的微笑,面对气急败坏的妈妈,就全然崩溃。他瞬间关上大门,拦着妈妈回话,妈妈怒气冲冲,不依不饶,他就一下子跪到地上,说和人家舞厅没有关系,自己再也不去舞厅了。

妈妈一字一句问他:“你,保证自己当真不去舞厅了吗?”

肖大个子含泪点头。

妈妈气地抹着眼泪说:“一辆架子车啊,让哪个挨千刀的偷走了,都是这烂舞厅惹的祸。”

在肖大个子的哀求下,妈妈最终没有去找舞厅麻烦,可她苦口婆心劝说肖大个子,趁过年给他结门亲事,再不敢去舞厅吊儿郎当的,不然人家姑娘一打听都不愿意,肖大个子只能点头同意了。

肖大个子想去舞厅,一想到架子车和妈妈悲痛欲绝的脸色,就只好打了退堂鼓。没过一月,也就这年正月,家里果真给肖大个子说成了一个媳妇,正是那天晚上,他在舞厅教的那个邻村的女同学。

来年三月二十,舞厅在开了不到一百天后就关门了。

小镇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说老板娘怀孕了,没人打理,歇业一段时间;有说好几家两口子,在舞厅打得不可开交,老袁恳求儿子关门;还有的说,天气暖了,地里活路开了,舞厅里面没有人了……不管什么原因,舞厅的大门再没有打开。

小镇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大家和和气气,白天干活,晚上闲聊,偶尔会不经意间提起舞厅里的故事,只不过大家都避免说起舞厅。只不过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总有人在忧伤地唱:

……

春天的桃花依旧发

你却已不再弄桃花

……

不知你远去在何方

思念是我的忧伤

北边的大山随着天气一日日变暖,就慢慢褪去了灰黄的冬衣,渐渐披上了绿色的春装,山那边也传来隆隆的声音,原来要修路了,而且是一条省级公路,也许明年小镇上就不可能这么安静了,南来北往的车要穿梭而过;南边的沟依然静静地伫立着,可传来消息说上边要架一座大桥,解决小镇人们出行不便的问题,也与北边新修的路相连,使北上南下成为现实;东边的梁上,这几日传着一件事,王家有个姑娘,二十左右的年纪,已经订婚了,可非要出去打工,父母死活不同意,却没有拦住……

福兴心中明白,小镇上终究会有舞厅,可能两个月,也可能两年后。只是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哼唱:

……

春天的桃花依旧发

你却已不再弄桃花

悠悠的流水和空空的牵挂

它伴着那淡淡的云霞

不知你远去在何方

思念是我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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