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果园的少年

看果园的少年

少年忘了，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只要不去学校，妈妈就会让他去果园。反正，他也喜欢去果园。

屋前的太阳白花花一片，西边墙根的一溜韭菜似乎都不愿仰头，看来今天的太阳好毒。少年放下碗筷，妈妈就喊：“狗子，去看果园。”少年走到房间，拿了自己藏起的一本武侠小说，悄悄装到那条蛇皮袋子，再卷到一起，往胳膊下一夹，准备出门。

“来，再喝碗绿豆水，天热，别受热了。”

少年放下袋子，走到厨房，他接过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通，没有言语，就走了。

“小心有虫，不敢睡着了。”妈妈在身后喊。

一

少年狗子踏上了去果园的路。

一上路，两只穿着黑色外衣的蝴蝶就伴着狗子一前一后地飞着，狗子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爱理不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蝴蝶。可蝴蝶不紧不慢，徐徐飞行，与狗子总保持多半米远的距离。狗子慢，蝴蝶就慢；狗子一加快脚步，蝴蝶也就快了，他有点生气，就跑开了，蝴蝶“呼啦啦”扇动翅膀飞得更高了。一看头顶火红的太阳，狗子如泄气的皮球，放慢脚步，长吁一口气，用手扇了扇，似乎真的有一丝凉风。谁知，两只蝴蝶一齐落在左前方的狗尾草上，细细的窄窄的叶子，长长的一如丝带，两个小精灵静静地立着，背上黄色的花纹在太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这两只坏蛋，肯定是两只特务，电视里的特务都穿黑色的风衣。”狗子小声嘟囔着，“就是，那些花蝴蝶肯定是善良的好人，就像邻居小芳，脆脆的声音，羞涩的样子，总是穿件碎花上衣。”

我一定要抓住这两个特务，狗子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于是，他站住吸了一口气，更加小心翼翼，一步、两步，近了、近了，狗子心中高兴极了，“小特务，投降吧！”“啪”，他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了狗尾巴草。可一抬头，两只黑蝴蝶依然在翩翩起舞，狗子生气地跑着去追了，蝴蝶也急了，“呼啦呼啦”快速地扇动翅膀，飞向远处了。

“喂，狗子，太阳那么毒，跑啥呢？不怕中暑。”才从地里往回走的老李伯喊。

“啊，没事。”狗子支支吾吾地说。他急急侧着身子从老李伯旁边走过，却不见了那两只“黑特务”。

狗子一阵失落，低着头走向果园。

二

进了门，和以往一样，狗子把胳膊伸出来，依然把那个栅栏门锁上。

他就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来，这附近谁是三只手。平日里，一圈的人都亲热的不得了。下埝的红姐是自家屋的堂姐，每次见了狗子，不是摸着他的头，就是轻轻拍他一下，偶尔还给他个好吃的；上埝的是大伯的亲家，没有红姐那么亲热，可是一见妈妈，总是拉着手，说着悄悄话，有时甚至耽误半天的活；东边的是邻居杨哥家的果园，也和狗子家一样，已经结了几年苹果了。狗子想了一圈，没有想出一个三只手。

按照以往惯例，先从果园这头走到那头，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坏人”。

狗子弯腰拔了一支蒲公英，“咔嚓”先咬一口细细地暗红色的杆，“呸呸呸——”这么难吃，狗子忙啐了。这时的蒲公英怎么这么难吃，硬硬的，没有一点甜味。哦，太老了，狗子恍然大悟，他一扔，蒲公英头顶白色的花絮却飘飘悠悠，洒落开去。

狗子灵机一动，他弯下腰，“唰唰唰”飞速拔了好几棵蒲公英，举在手里，看着毛茸茸的蒲公英，狗子心里痒痒的，就把它们放在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坏了，狗子一惊，这要被大丽那个长嘴婆看见，一定会笑话他，周围那几个女生可都会跟着她掩着嘴笑。狗子忙把蒲公英扔在地上，耳畔却响起老师讲的那个《蒲公英》的故事——

一个夏天，一个穿着深绿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公园水池边玩，她想用小玻璃瓶把水池里的小红鱼捞上来带回家，却不小心把小玻璃瓶掉到水里，眼看着玻璃瓶越沉越深，瓶子上最喜欢的蒲公英贴纸也越来越模糊，她的脸上滑过了不争气的小泪珠儿，“喂，你的瓶子掉水里啦！”说话的是一个脸圆圆的有大眼睛的小男孩，“我帮你捞起来吧！”小男孩找来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树枝，在水池里不知是拨来拨去，还是挑来挑去，费了半天劲才把玻璃瓶捞上来，小女孩看见瓶子捞上来了就很高兴，可她把瓶子拿在手上时，却说：“我瓶子上的蒲公英贴纸没啦！我——我没有这种贴纸了！”“你，你是不是又要哭啊？”“......”“别，别哭啊！你等着啊！”小男孩向那边跑去，好象在那边的草地上随便揪起了一个什么植物，又快速地跑回来，蹲在小女孩旁边，原来他手里捏着一棵蒲公英，“给你——”“可我还是想要我的蒲公英贴纸！”小男孩突然很正经地说：“你知道吗？每棵蒲公英的种子里都藏着一个小精灵，你吹散它的种子，再许一个愿望，那种子再落在土里面，长成另一个蒲公英的时候你的愿望就实现啦！” “噗”的一下，小女孩吹散了蒲公英，顿时蒲公英种子像带着翅膀的小精灵似的漫天飞舞，随即又像降落伞一样纷纷飘落下。

狗子马上揪了一株蒲公英，放在胸前，闭上眼，轻轻许了一个愿望，“噗”的一吹，仿佛自己的藏了许久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狗子心里乐滋滋的，但愿小芳能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转了一圈，就找到那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铺开他的袋子，取出藏起来的书，钻到荫凉处看起书来。

三

狗子背对着树坐下来，忙翻开他的《连城诀》。

这本书可是他的宝贝，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舅舅家的一堆旧书里发现的。可能是表哥的吧，反正和表哥的旧课本在一块，他如获至宝，拿回家，很快就偷偷看完了。他没有少给那几个小伙伴吹，反正他们为了看这一本书，都做出了努力。有给狗子一支黑中性笔的，有给他拿了巧克力蛋糕的，还有许诺给他大黄杏的……反正狗子吃的玩的赚足了。有天，小芳怯怯地说想看，他二话没说，就给了小芳，后来小芳还书时，给他拿了一个漂亮的硬皮本，他红着脸，摇摇头就跑开了，他可不要小芳的东西。

翻开书，就是自己最爱看的部分：

万家的家丁婢仆听得兵刃相交，都拥到厅上观斗。丁丁当当兵刃撞击声中，白光闪耀，一柄柄铁剑飞了起来。一柄跌入了人丛，众婢仆登时乱作一团，一柄摔上了席面，更有一柄直插入头顶横梁。顷刻之间，卜垣、吴坎、冯坦、沈城四人手中的长剑，都让狄云以“去剑式”绞夺脱手。

万震山双掌一击，笑道：“很好，很好！戚师弟，难为你练成了连城剑法！恭喜，恭喜！”声音中却满是凄凉之意。

戚长发一呆，问道：“什么连城剑法？”

万震山道：“狄世侄这几招，不是连城剑法是什么？坤儿、圻儿、圭儿，大伙都回来。你们狄师兄学的是戚师叔的连城剑法，你们如何是他敌手？”又向戚长发冷笑道：“师弟，你装得真像，当真大智若愚！‘铁锁横江’，委实了不起。”

......

狗子的两只眼皮开始打架了，他有点迷糊，顺势平躺到袋子上，双手依然捧着书。他的眼前慢慢变成模糊一片，一个个方块字放大，变白变花，两手慢慢放下，书盖在了脸上，少年狗子渐渐进入了梦乡。

中午的阳光越来越大，透过树叶点点洒落在地上、身上，斑斑点点的花纹笑着、唱着，他们把这个少年躺着的身体当做一个大大的舞台，尽情地跳着。

四

地里的荫凉越来越少，太阳移过头顶，稍微偏西了一点，影子也朝东移了移。

果园里，静悄悄一片，狗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引得苹果们窃窃私语。侧耳细听，他们又都不说话了，一阵风吹过，却仍是叽叽喳喳一片。啊，有贼，狗子想要张开嘴巴，却被那个蒙面大侠紧紧地捂住，他情急之中，大声呼叫，可是没有办法张嘴。他着急地浑身冒汗，胸口发闷，手脚反复挣扎，想着《连城诀》中一招一式，对，双掌前推，转身一跃，飞起一脚。快，妈妈哭了，辛辛苦苦施肥、锄草、打药，苹果马上卖钱了，可这可恶的贼却来窃胜利的果实。妈妈还答应苹果卖了以后，带他进城给他买双运动鞋，跑起来能快不少，体育课上，他肯定就能跑过臭蛋了，变成第一再不是第二了。爸爸也说，苹果卖了让他坐一坐过山车，虽然上次狗子与爸爸去游乐城见过，可爸爸拉着他的手就是没有停留，狗子只有眼羡的份，他听着那上面一轮又一轮刺耳的尖叫，感到非常新奇。想到这儿，狗子就急赤白脸地了，他“呼”的一下，掰开蒙面大侠的大手，一个鲤鱼打挺，“唰”地坐起来了。狗子一惊，我会连城诀的武功了，旁边“啪”的一个声音彻底惊醒了他，原来盖在脸上的书被他掀到了一边。他摇摇昏昏沉沉的头，才发觉头发已经湿漉漉，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狗子揉揉眼睛，拉了拉被汗粘在身上的衣服，一看荫凉已经偏东了，自己半截腿晒在明晃晃的太阳下。他赶快起来，撅着屁股，把袋子挪了挪。自己这是睡了多长时间，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天空的太阳，它已经偏西，离自己的头顶有门前的碌碡那么高了，估摸着快两点了，妈妈马上要做饭了。狗子就随便抓了一把土，低下头，顺手往西一扔，“扑啦啦”叶子发出欢乐的笑声，狗子一听，他就重新抓起一把土，继续顺着树行往西扔。如此反复了五六下，每个树行子惊扰了一遍，想必野兔、鸟雀都藏不住了。

五

半个小时后，狗子把书藏到那堆树枝下，头上顶起蛇皮袋子，走在了回家了的路上。他知道，下午路上会热闹许多，大人们会去果园锄草，或是侍弄她们种的那些庄稼、蔬菜。妈妈洗刷完以后，也会去地里干活，自己可就没有现在自由了。

狗子就忽然想起那两只黑蝴蝶，于是边走边找了，他四下里打量，目光不放过一棵小草或是小花。可是任凭他瞪大眼睛，睁得眼睛发酸，路旁的小草上全是红红的阳光，不见一只蝴蝶的影子。狗子暗下决心：明天，或是后天，反正这个暑假，要是看见它们，一定要小心一点，想办法捉住它们，不能再让这些“坏特务”跑了。

远远看去，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在乡间小路上孤单单地朝前移动，陪伴他的是头顶毒辣辣的太阳，和不远处升起的缕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