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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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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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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七

“七七”一般指做七,旧时汉族丧葬风俗,流行于全国各地。过去,人死后,于“头七”起设立灵座,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止。七七四十九天,是佛教中认为的超升的一个轮回。每七天一个段落,逢单数(比如头七、三七、五七、七七)要做大功课,孝子们也得随着悼念和哭祭。

后世,这种悼念和祭奠形式,就流传了下来,只不过简单了不少,一般不做佛事,自家晚辈在灵堂前和逝者墓前磕头烧纸,以祭奠告慰逝者。在农村,一般三天到五天,就得发丧入土,所以烧七日纸,只能到坟上了。七七纸烧完,再烧百日,下来就是二年、三年的“忌日”纸了。

在仲夏草木长的时节,闺蜜的丈夫走了,我目睹了她七七间的喜怒哀乐,就记录下来了。

头七

唢呐声声,吹吹打打中送走了闺蜜的丈夫。我就赶快回家,睡了美美的一天,然后准备陪伴闺蜜,帮她渡过这段难关,毕竟中年丧夫,是不幸的事。

闺蜜与我同岁,四十多岁,她的丈夫四十七岁,正是肩上背着父母,手中拉着孩子的爬坡时段。两人携手拉车正鼎力爬坡的时候,一方突然撒手人寰,这辆车子估计得“咕噜噜”往下滑吧。作为四十载岁月同行的我,一定不能袖手旁观,虽不能代替拉车的主力军,最起码伸手在后边扶住车子是无可厚非的。

因而,我在睡醒之后,草草安顿好自己的家事,就又踏入闺蜜的家门。其实,此时已经到了烧头七纸的时候。我害怕闺蜜过于悲伤,无法料理琐事。一进门,只见闺蜜正在切菜,为晚上烧纸的人准备晚饭。她穿着一件绿色开衫,一条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中跟皮鞋。我有点愕然,瞧瞧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闺蜜却光彩亮丽,甚至比平日还鲜亮。我心里疑惑地思量着,手上却也拿了一支葱剥起来。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他们看闺蜜的目光,也充满了惊讶。这是几个本家的侄子,终于有个本家媳妇,走到我的跟前,拽拽我的衣服。我和她走到外边,她低声说:“唉,你给我小娘说说,她穿的那叫啥呀,一会儿其他人来了的话,是不是太难堪了,村里人不笑话吗?”我点点头,就进去拉过闺蜜,趴在她耳边,让她把裙子换了。谁知,她一点也不避人,反而大声说:“我不怕别人说闲话,他说过,我是巷道里最好看的,他喜欢我比别的女人漂亮。他走了,我要让他安心。”我无语,只能看着闺蜜忙进忙出。人来齐了,大家的目光是复杂的。在灵堂前,那堆烧纸燃尽的时候,我听到了闺蜜的大姑姐拉开的哭腔里,有指桑骂槐的成分,“弟呀,你怎么早早走了,女儿给谁留着,妈想你了咋办,有人盼着你走哩,你看她打扮的,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呀?”

我看看闺蜜,她一脸平静,虽说眼睛肿胀,可没有掉一颗眼泪。在大姑姐鼻一把泪一把的哭丧中,她如此镇静,我有点诧异,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后悔自己来帮忙。

二七

这几天,天气变热了,我忙着自己的事。晚上睡在床上,偶尔想起闺蜜,觉得心里怪怪的,感觉自己有点瞎操心。

虽说“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可闺蜜的这个丈夫,他到四十,全然没有盛开成一枝花,反而蔫成了枯叶。记得三四年了,他都病病殃殃,本来就不高的个子显得更矮了,身子也沉得很,能不动弹就坐着,能睡着绝对不坐着。不说闺蜜是只有生闷气的份,就是我,偶尔去他家,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都会嘴长的说两句。可他,俨然如山神,岿然不动。

水缸没水了,他没有看见;厕所的粪液满了,他爱理不理;院里长草了,他踩着过去……家里的大事小情,似乎与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幸好闺蜜里里外外一把手,做饭、洗衣、干活,样样不差,一个家才有模有样地。只是到了虎口夺食的时节,他才会下地。

也许,闺蜜早厌烦了他,觉得离开他一切都正常吧。这样想着,我也释然了。准备翻身睡觉,可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是闺蜜,要求和我聊聊,聊就聊呗。

啥情况?我发过去。

老大女子和未婚夫前天走了,老二女子昨天也走了,害怕待得时间长了,打工的地方不要。

哦。

娃们一走,家里空荡荡的。后边跟着一个流泪的表情。

我立马发了一个抱抱的动作。

我好像看到他就坐在沙发上,还是那副没有活力的样子。不声不响,你骂他,他一笑;你叫他,他一哼,就是不动弹……

哎呀妈呀,你怎么回事?还产生幻觉了,要我过来陪你吗?我忙问。

不用,不用,我就是想和人说说话。

这简单,你说,我听着哩。

屋里屋外,静得可怕。我拉着灯,开着电视,准备和女子聊聊,可娃们也累坏了,就想起与你聊。

听着呢。我发过去。

……

我两只眼皮不停地打架,一下一下,渐渐地,就再也睁不开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第二天,看到后边还有好几条信息,似乎感觉闺蜜心里很苦,与烧头七纸的心情变了许多,我觉得自己没良心,竟然能睡着了。

三七

一到夏日,草没命地疯长,不说地里的草,就是院子里,门里门外,只要一见雨水,那些草就好像增添了神力,从石缝里、砖块间,都探出头来。

我正在扫院,时不时蹲下拔掉露出头来的小草。邻居推门进来,叫我出门打一个短工,给她的亲戚锄两天草。回来时,猛地一算,闺蜜的丈夫该烧三七纸了。三七纸比较重要,老人都说是大七,一般外嫁的闺女、出门的媳妇,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基本都会参加。我害怕闺蜜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顺道走去问问。谁知,一进门,闺蜜平展展坐在床上,一条腿盖在被窝里,另一条腿外面露着,光着的脚还明光发亮。走上去,立刻有一股清凉却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仔细一看,旁边放着一个红花油的盒子。

“这,这又咋了?”

“唉——”她苦笑一下,“摔了,换灯泡时摔了。”

原来,昨天下午,闺蜜进屋去拉灯。谁知,“噗噔”一下,灯泡闪了。她就找了个板凳,摇摇晃晃地沿上去了。她伸长胳膊,仰着头,战战兢兢地左拧右拧,才卸下灯泡。等想要按好灯泡时,一松劲,也不知怎么就“哐当”一声,睡在了地上。起来时,发现脚有些疼,她没太当事。等到晚上,就肿得老高,还亏有半瓶红花油,不然,买个药都要找人帮忙。闺蜜眼泪汪汪的,恰好这时,她那个侄儿媳妇来了,我们俩就一起帮她收拾了一下,准备了烧纸的零碎。

三七纸时,亲戚来了不少,闺蜜的脚崴了,坐在床上,看着客人祭奠烧香,她泪眼婆娑的,不知是脚疼,还是别的。

 

日子随着太阳的来去,看似一板一眼,其实走得非常快。也不知都忙了些什么,好像家里这两天就是打了地里的草,眨眼间又到了闺蜜丈夫烧四七纸的时候了。

四七就是死者走了二十八天,将近一个月时间,不算大七,一般亲戚都不会来,就是自家的孩子烧两张纸,告慰逝去的灵魂。闺蜜两个女子都没有结婚,而且在外地,所以估计不会有人来了,我就没有过去。

吃过午饭,丈夫去地里,我也说趁着还不太热,把辣子地里的草拔一下。来到地里不到半小时,就忽然听到风儿送来悲切的哭声,起初断断续续,有点压抑,让人觉得有满腔的委屈,我还想,谁家两口子干仗,至于这么伤心吗,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吗?就去地那头看栽下的黄瓜苗怎么样,谁知那哭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冲破云天,完全一个不要命的阵势。我正纳闷,突然一个灵醒,这不是闺蜜的声音吗,她在哭,放声大哭,不管不顾的哭,她的丈夫今天烧四七纸呀!她肯定一个人在坟前,哭吧,哭吧,一个人的日子不太好过,把所有的委屈哭出来,继续面对每天升起的太阳和月亮。

我没有去叫她,默默地任由这悲痛的哭声传到一草一木的耳朵,再给地下的亡人送去。这将近一个月,从头七的不掉一颗泪珠,到今日四七的放声大哭,闺蜜的心里的冷暖,也许只有这哭声可以阐释清楚。

五七

五七在这些七中的占比是最重的,根据流传下来的说法,这一天是亡故亲人回家的日子。

据说人故之后,魂灵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离开身体,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等过了一个月,它想起来却发现身体里的骨头都松开了,再也起不来的时候,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死了。于是魂灵长叹一声,爬出坟墓,来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所以这一次的祭祀规格也很高,各路亲朋前来吊祭,同时还会烧纸人纸马,房子等等,寓意让亡魂在下面能够有地方住,能有下人用。而现在还会根据时代的发展,烧一下现代化的用具,什么手机、冰箱、洗衣机等,算是让亡人应有尽有,求个心安。在家里,还会在灵堂上摆上菜,倒好酒,生前的屋子里放好洗脸水洗脚水,床上还有生前常穿的衣服等等,总之就是要有家的感觉。

这天,烧完纸后,闺蜜当着亲戚的面,就对丈夫的弟弟说:“地里的草长得高了,我想去打,可是根本不会用打草机,你这次先帮忙打一下。”

他一听,忙说:“行,我还说,这一段草就像疯了一样,准备问你哩。”

闺蜜后来告诉我,她看到了弟媳妇眼里的不乐意。其实,她在众亲戚面前求丈夫的弟弟,就是放下脸面,含有逼他答应的意味,这好像有点道德绑架。

唉,想想闺蜜,昔日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可是丈夫走了后,面对生活,还是要这样费尽心思的求人。

六七

到了六七,村里那个嘴角抹油的媒婆婶子来到我家。

那天,我正在院中洗衣服。刚刚把洗衣机的脏水排干净,就见那个头发花白的婶子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先夸了个不停。你这屋里怎么不见一个柴禾棒,你就是利索,把一个家和一家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从没有见你东家出西家入的串门子……我听得云里雾里,忙端了个板凳让她坐下。她一坐下,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询问闺蜜的情况。原来,她准备给闺蜜说“对象”。

我一听,有点发愣,忙说:“太早了些,纸还没有烧完。”

她一拍腿,说:“你娃娃家,不懂。现在这社会,人一过三七,就考虑自己的事呀!她这个情况好,两个女娃,没有负担,其实下葬第二天,峰峰就托我哩。三组的芳娃,是两个男孩,人峰峰还不愿意。现在,让我提亲的有三个人呢。”这位能说会道的婶子给我一一道来。我听了一下,外村的、本村的、还有个镇上的,一个是从没结过婚,三十八了,人有点老实。一个是五十一了,镇上的,峰峰就是我们村的,四十六七岁吧,就是也有两个孩子。

我们又拉了一会儿家常,大部分都是媒婆婶子给我叙说周围她介绍的好的婚事,我不停地点头夸赞。最后,她走时拉着我的手说:“你先侧面问问,都知道你俩关系好,看看这几个她中意那一个,给婶子一个话,咱们俩把这个红娘当了,也替她找个伴。”

七七

当蝉在树上不停地叫着时,太阳就把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蝉在地下潜伏四年,终于赢得这五个星期的地上生活,面对这火辣辣的太阳,蝉没有像人一样嫌弃,而是尽情拥抱享受,在阳光下纵情高歌。

闺蜜也迎来了丈夫的七七纸,人去世到了四十九天,俗称"断七",这也是继三七、五七之后的一个大七,是比较隆重的。断七过后就出了孝期,因而亲朋好友一般都会参加“断七”。有的地方还请道士和尚来做道场,美其名曰“保太平”。因为这一次则是为活人祈祷,念经拜忏之后,子女们便脱下丧服,换上常服。我们这里做道场的少之又少,何况这又是中年去世,所以没有做道场。

闺蜜想着来人多,让我中午过去,帮忙做饭。谁知,我去了后看到只有三四个人,心里就凉了很多。一打听,才知道,亲戚们都有事。大女子说好回来,可是上面忽然要检查,领导不让走,孩子也很无奈。丈夫的姐姐,进城管孙子去了,本来弟弟烧纸要回来,可小孙子昨天发烧了,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她不敢把发烧的孙子留给别人,只能连发抱歉。其他的表亲,也基本没有在家。本家的几个也出去了,丈夫弟弟两口子来了,闺蜜娘家只有她哥来了。闺蜜一见我,就摆手让我回去。确实,这三五个人,也不用我帮忙。

我走在蝉鸣中,想着闺蜜何去何从,媒婆婶子的话,我打算烧完纸后就告诉她。虽说有点迟了,得罪了婶子,可我在七七纸没过,还是张不开口,还有她娘家哥哥,听说也介绍给闺蜜一个男人,也不知是否合适。

七七过了,就等着再烧百纸,下来就是第二年的“忌日”纸了。我不知道闺蜜还会遇到那些问题,可我明白,她的前路必定有故事,不管乏味还是精彩,总有故事发生,生活本来就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我只能记下“七七”间的这几件琐事。

耳畔蝉鸣响起,阳光下、树叶中、小路上,到处骚动不安,似乎有悠远的唢呐声声穿透这带火的空气,与蝉鸣一起,回荡在夏日的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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