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贮满
“物以稀为贵”确乎是一条真理,可能自己出生在小山村,对于山的记忆满满满当当,因而县域西北的云台山,虽说好几位朋友都赞誉有加,我却迟迟没有动身前往。
冬至前后的一个周日,接到铜川一位友人的通知,给女儿成婚,我就动了心思。这段时间,今天一点小雪,明天一场带着口哨的北风,气温总是很低,有人还说今年冬天是六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季。即使还没有到三九天,可人始终蜷缩在家,很少出门。因而接到通知,刚好在星期天,我就蠢蠢欲动,想顺路去云台山走一遭。
还好,久违的阳光这几日总是按时上班,风吹在脸上,硬硬的,却也少了怒吼的声音,没有了刀割般的感觉。周日睡个懒觉,起床收拾完毕,就望向窗外,十点多钟了,怎么没有金黄的阳光,这几天这个时候,可全是遍地阳光,真是“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呀。管它呢,决定了就动身。约上另外的友人,伴着阵阵冷风,就一路向西。
二
路上车子不多,两旁的树木都卸掉了多余的粉饰,再剩钢筋铁骨般的枝干直挺挺立着,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感叹他们的倔强。一些灰黄的干草细细柔柔,我就怀疑它如何经受这冬日的考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想着一会儿也看看铜川人的婚嫁习俗,和我们这边的有什么不同。车子在川道疾驶而过,灰色的大山或陡峭、或平缓,一律向后移去,沟底的石头冷冷地打量着偶尔路过的车子与行人,冬日的冷冽浸透在每一处每一物上。往日本该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就是迟迟不肯露面。
车里暖意融融,大家兴趣不错,空调让里外完全不一样。友人说着单位一个同事,一个在大家眼里非常幸福的人,老公年富力强,精明能干,不仅很多年前走出小县城,在省会找到单位,买下房子,而且儿子聪明好学,很有上进心,到国外留学。她自己也虽家迁到省会,没有上班成十年了,给一老一小做饭。周围的亲戚朋友羡慕的不得了,这就是小县城标准的成功人士呀。可是,今年,五十多岁的她忽然上班了,据说一个人住着大大的一个单元,到单位上了两天,大家议论纷纷,她邋里邋遢,说话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完全不是印象中的她。老板才透露,可能是她心理出了点问题,儿子在国外上学后找到了比较满意的工作,如今想定居不再回来,她不知是想儿子,还是担心国外的疫情,就老是睡不着,神神叨叨的,反正老公觉得让她先上班换个环境,再看看心情怎么样。
听说了这件事,我们才觉得忙忙碌碌也有好处,日子里没有太多的缝隙,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去思索。每天睁开眼睛,一大摊子的事需要一件一件去处理,也是一种幸福,虽有点疲劳,却也充实快乐,正如大家常说的“累并快乐着”。
三
到了目的地,冬日特有的冷冽劈面而来,问候、祝福、寒暄了一会儿,朋友就忙去了。我们随便坐了下来,看看一个个陌生却又喜气洋洋的脸,我坐了一会儿,就和儿子出去溜达。
一出门,就望见对面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小山,山虽不高,却是一座紧靠一座,一字儿排开。我明白看着不远,走过去却也距离不近。就朝东边走去,几家的大门都紧闭,一家的妇人出来倒水,我就朝里瞅了两眼,没有想到,妇人连连招呼,“来,来,进来坐坐。”呼着冷气的我就不由得进去了,屋中央的铁炉子丝丝燃烧着,屋内温暖如春,妇人给我递过板凳,“快坐下,暖和暖和,喝杯水,客人吧。”我就顺势和儿子坐下,忙说:“不喝,不喝,坐坐暖暖”。瞧瞧他们的住房,屋里一个年轻的媳妇,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都怯怯地望着我,听着奶奶与我唠嗑。奇怪得很,我与素未谋面的妇人不知都聊了什么,反正知道了她们不是本地人,在这儿买了别人盖好的房子,农闲时就来住了,平日里活忙的话,就回到他们的小村去了。放眼望望,崭新的液晶电视,白亮的台面,黑黝黝的电磁炉之类,无不证实这家的勤劳与殷实。
朋友等不来我,出门竟然找来了。我们要走了,妇人又是热情的送到门口,还一直说:“没有喝一杯水,就走了。”奇怪的是,走到门口,太阳竟然露出头来。也许妇人的淳朴热情感染了太阳,我也觉得刚到的那股寒意无影无踪。
人啊,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整天面对面在一起,也无话可说。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让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夸夸其谈,忘了时间。
四
由于在妇人家耽误了一些时间,主家安排我们过去坐席时,主会场已满满当当,我们就找了个雅间,也无缘看到婚礼现场,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遗憾。
回来时我们就去了云台山,车子盘旋而上,感觉山路比雁门山进山的路要陡峭不少。好几处山路塌方,出现滑坡,路显得更加窄了。山上也是一色的灰,近处的黄土崖泛着黄土高原的本色,远处的树木灰黑交织。一两只野兔从车前惊慌而过,瞬间钻进路旁的草丛中,干枯的草却依然浓密,竟然看不到钻进去的兔子。
到了半山腰,车子就慢了许多,忽然路旁一户人家,三间土坯房在路旁横向排开,“进去看看,这是李塬。”司机说。
我吃惊地问:“这到咱们李塬了。”因为我们家乡也有个李塬,“不是,人家这边的,这几年过年卖肉都到这里来,这里的人喂猪不用饲料”
我们点点头,一下车,真的感觉这是一处桃花源,背靠大山,天高风清,路边十几只鸡在低头刨食,看到有人过来,“咯咯咯”叫着跑向一边,一只狗也迎面“汪汪汪——”,“唉,过来。”一声苍老却很有精神的呵声。眼前是一个老者,不高的个子,一撮很少见到的胡子,手里还提着正在劈柴的斧头,满面笑容地看着我们,“来了,来了。”好像久未谋面的亲人。
我们不好意思地说:“转转,转转。”
“好——好——”老人说,“进屋喝水。”
我们摆摆手,忽然一只灰褐色的猫瞬间跑过,和那只白狗卧到一起,灰色的木头上,一只雪白的狗昂首挺胸蹲在上面,下面一只灰猫静静地趴着,真是不多见呀,不仅鸡犬相闻,而且猫狗同台。友人和老人聊着,知道老人今年八十五岁了,五个儿子,和大儿子住在一起,但各吃各的。其他四个都到外地生活了,如今两个儿子也折了,“呶,他们几口住那屋,我住这屋。”
我带着孩子来到屋后,这里确实喂着六七头大黑猪,如今可很少见到黑猪了,基本都是长白猪,一根根树桩围成猪栏,顺着土埝的地势挖成猪舍,真的自然生态。
转过来,看到友人进了房子,我们也跟了进去。这是怎样的环境,一个土炕挨着墙在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炕洞前一大堆木屑,好像是做过木工活。炕头一个暖阁,下边就是一个土锅台,一口大锅,还有一个几乎消失了的大风箱,这边一个黑色的木头盘子,里边几个碗碟,这是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我正惊诧于老人在这种简单古朴的环境中,竟也这么精神。却只见友人忽然摸出二百元,哽咽着塞给老人,老人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有钱。”友人硬是递给老人,“给——给——,我的一点心意。”她边说还边把自己刚才行门户回的毛巾递给老人,我有些愕然,友人的瞬间举动,让我们看到了她的善良大度,她的悲悯情怀,她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践行,她也是一般的工薪阶层,孩子在外边上学,花费不小。可她面对一个陌生的老者,慈悲之心油然而生,这不是装模作样的口号,也不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帮扶任务。尤其她抹眼泪的当口,我竟然傻傻地愣住了,这种古道热肠我真的很少见了。她就天空中一缕明媚的阳光,穿透雾霾,自然质朴,给大地带来希望。
司机大哥忽然开玩笑,“都不赶快拍下来,这么感人的场面。”我才回过神来。老人朝里走,“别急,别急,我给你们拿些核桃。”
“不用,不用,我有核桃。”
我们往路上走去,老人硬是提了满满一塑料袋核桃,并且说:“你们吃了饭再走吗?”我忽然觉得眼前站的不就是我们年迈而淳朴的老父亲吗?
车子油不多了,我们就顺势下山,没有往上再走。天色渐渐变暗,我看看那袋核桃,再看看友人,一下觉得这个冬日,因为倒水的妇人,劈柴的老人,和这位朋友,竟然贮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