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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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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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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愁心与明月

熄灯的哨子吹响后,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各种声音,就被无边的夜空吐纳了,陆陆续续的呼噜声,就大小不一、前呼后拥地来上班了。

我是个异类,闭着的双眼怎么也压制不住活跃的思维。两只胳膊撑开还算厚重的被子,伸出来却不知安放在那儿合适。穿四二码的大脚在被窝里也是竖着不行,横着不行,一会儿脚心对脚心盘着腿,一会儿双脚并拢,平伸着比长短。

“唉”我长叹一声,这样的情景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到夜晚睡觉的时间,我就无法入眠,别人越睡越香,我却越睡越难过,晚上能安静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原来就是睡迟一点,基本上还能睡到天亮。后来,睡得再迟,四五点就醒了,到了高三,我一晚上就睡四五个小时,十二点多睡觉,四五点就醒了。我可不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我纯粹就是失眠。我的学习早都没有了希望,不会像学霸们一样夜以继日的拼命。如今,我睁着眼睛,听着别人的呼噜声,一点睡意也没有。大家快起床了,我才有点困意,打个盹就醒过来了。白天上课时,头脑昏昏沉沉。在别人打游戏、聊天的时候,我趴在桌上萎靡不振,补充昨夜缺失的觉。大家都是单招来的,可想而知,没有人对学习感兴趣。老师们也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看管着大家不闯祸就行。初高中有升学任务,家长老师严加管理,苦口婆心,我们这些人都入不了车辙,何况现在上大学,更是天马行空。因而,我和所有人一样,学习状态无人过问。其他人随心所欲的玩,我自由自在的睡。可是,到了晚上,睡不着的难受却无法诉说。我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但能吃能喝,长得一米八的个子,说有病谁相信。何况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给谁去说。

从小到大,奶奶是管我最多的,我就是奶奶的命根子。姑姑常说,奶奶把我惯坏了。

八岁那年,我们一群孩子在门口玩耍。起先,几个大点的爬上核桃树,三四个人坐在上边,腿前后晃着,头仰得高高的,还唱着“白龙马,蹄朝西……”的小曲,树下的我们也羡慕地想坐到树上。瞅来瞅去,就是旁边狗蛋家门口的柿子树能低一点,其他几棵白杨树又高又直,我们站在下边根本是望洋兴叹。于是,我们就准备上到狗蛋家的柿树上,两个人已经上去了,我搂住树,呼哧呼哧才想要上,狗蛋过来一把拉下我,打了我一圈,还骂我,不让我上,说是怕把他们家的柿子弄下来。我委屈的哇哇大哭,其他人看有人打架了,都哧溜溜从树上下来,看起了热闹。这时,奶奶在屋里听见我哭了,就跑到门前,大喝一声:“谁,谁打宝儿了?”伙伴们一看,就全跑了,狗蛋也随着他们跑回去了。奶奶问明白后,拉着我的手,直奔狗蛋家,边走边叫:“狗蛋,出来,为啥打我们家宝儿?”狗蛋吓得躲到厨房,我边哭边抹着泪。听到奶奶的质问,狗蛋爷爷马上回话:“老嫂子,对不住了,这娃太野了。”他转身也叫,“狗蛋,狗蛋。”听到爷爷的叫声,狗蛋磨磨蹭蹭出来。

“我娃没妈,你们就随便打呀?”

奶奶这句,直接导致狗蛋爷爷拉过狗蛋,拿起笤帚,在他的屁股上猛打一通,边打边训斥说:“臭小子,我让你不学好。”在狗蛋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唤声中,奶奶拉着我离开了。

这以后,伙伴们在一起玩,很少有人逗我了,他们家大人凑在一起都说:“宝儿奶奶太护犊子了。”奶奶是爱我的,这我是深有体会。

上初中后,学校管理严格,不让学生下午吃饭回来,大家下午饭都在学校用餐。而奶奶不顾年迈,下午做好饭后,硬是提上给我送到校门口。爸爸和新妈妈住的地方比我们老屋近多了,爸爸不让送,说别人家娃能吃,咱娃就能吃。可奶奶就是不管,硬是提个保温饭盒,穿越二里多路,给我送饭。饺子、菜卷、饼子,换着花样,惹得其他同学都羡慕说,你奶奶真是硬,你小子有口福。在我的一再恳求下,奶奶才减少了送饭的次数。

奶奶,那次下雪,你在家摔倒了,腰疼的起不了床,我晚上回来给你用热毛巾敷。可天气一放晴,你竟然爬起来,做好饭又给我送来了,我红着眼圈吃下饭。晚上回家告诉姑姑,气的姑姑说:“好我的妈哟,我给你孙子送行了吧,你再将养一段时间。”果然姑姑给我送来了。你还不放心,问我,姑姑送的啥饭。当然,姑姑送了几天,我就坚决不要她送了,她忙得管一家人,我还要给她增加负担,我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

奶奶,你真的把我当作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上高中到现在,你老是怕爸爸给我拿的钱不够,每次见了爸爸,不是明说,就是暗敲,让他对我宽裕些。背过爸爸,你又把姑姑她们给你的零花钱,悄悄塞给我,嘱咐我吃好。我不要,你又眼泪婆娑的,让我不忍心拒绝。可我知道,那是你的儿女们孝敬你的,你年龄大了,挣不来钱了,她们疼你爱你,给你一点零花钱,你却舍不得花,全给了我。

奶奶,你的心思全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又无数次恨过你,你知道吗?因为,妈妈走和你有很大的关系。那时,我隐隐懂事,记得你老是指责妈妈。妈妈是老师,起早贪黑,早晨早早走了,你嫌妈妈把屋子没有收拾好。晚上,妈妈回来,你又说妈妈没有做媳妇的样子,不管家里的饭。爸爸一回来,你就把爸爸叫到房间,说妈妈这不好,那不好。在我刚刚迈入七岁那年,妈妈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哭着要妈妈,你说,妈妈不要我了,让爸爸给我再找个妈妈。是的,爸爸找了,新妈妈进门没有一年,就和爸爸去新区了,他们租了房子,把你和我留在了老屋。后来,他们有了弟弟,让你过去帮忙,你不去。于是,他们就很少回来了,那个比我小将近十岁的弟弟,也如别人家的孩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奶奶,妈妈离去的很大原因,是因为你呀!在无数个深夜,我不知是应该爱你还是恨你。

国庆回家,看到你越来越佝偻的身躯,听着你气喘的声音,我知道,岁月已让我亲爱奶奶千疮百孔。奶奶,我失眠的事,怎么也不能让你知道,它会成为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到时候,不仅我睡不着,你也会成宿成宿睡不着,甚至会永远地睡过去。

窗外的月光,像一个执着的探险者,穿过玻璃,透过窗帘,竟然把朦朦胧胧的月色洒进室内。我睁开闭了很久的眼睛,反正闭着也是做个样子,别人已经与周公打得火热,自己就独霸这个空间了。下铺的呼噜声太有个性了,“呲”一声,像正高速行驶的车轮遇上了一块巨石,摩擦而发出的。车子刚停下,又长长的一声“嘘”,好像车胎放气了,只不过,这是一个很小的轮胎,也只破了一丝缝隙,气是从缝隙徐徐而出的。大轮胎要是爆裂了,那气势绝对大多了。我还没有从车子的联想中回过神来,又“嘭”一声,短促而激烈,不知是屁股还是嘴里发出的。

看看探头的月光,我心一横,干脆别睡了,随便去校园走走。住宿楼前面的人工湖,被一道道褐色的栏杆分割的充满诗情画意。黄昏时,常有一对对准恋人徜徉在期间,我几次想要进去,生怕惊扰别人。白天倒是有一个沉思的帅男,或是穿着裙子的美女,倚栏远眺,而我总是头昏眼花,老是睁不开眼,看着明晃晃的阳光,就敬而远之。现在,漫天的月光,满湖的清水,我独自徜徉其间,别有一番情趣。再也不怕自己误入藕花深处,看,湖里的月影咧嘴抽搐了一下。秋夜的风应该带些寒意,我忍不住拉拉衣领,瞬间想起了爸爸,送我上学来那天,爸爸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好像也起风了,我让爸爸住上一晚再回去,爸爸还是摇摇头,安顿好我就走了。

我要离家到这个二线城市上学了,暑假里,爸爸给了姑姑一千元,让她领着我买两身衣服,做床被褥。奶奶年纪大了,勉强能做两顿饭,上街买东西不是忘这就是忘那。我知道爸爸心里有我,可他为了家里安宁,给我钱物都是暗里进行。姑姑曾不满地说,她结婚时就知道宝儿的存在,自己的孩子能不管吗,现在怎么就嫌负担重了,是孩子不得吃喝拉撒,不得上学花钱吗?奶奶摆手不让她说,爸爸也是叹气。我上学当天,爸爸开车来送我,本来说好她不来,奶奶跟着来。可不知怎么,她也来了。来就来呗,我也学乖了,在别人面前,叫她妈。她指挥爸爸给我报到交费、安排宿舍,也像模像样。问过好几个家长,给孩子一个月多钱的生活费后,她把我和爸爸叫到一边,对我们说:“看其他孩子,一个月有一千元的,有一千二的,也有一千五的。咱们家人口多,弟弟今年就上五年级了,花钱也多了,你别乱花钱,一个月一千元的生活费够吗?”这虽然看起来是个选择问,可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机械地点点头。爸爸说:“宝儿那么大个子,饭量重,一千元肯定不够,最少得一千二。”她盯着爸爸看了一会儿,才咬牙说:“好吧,一千二,宝儿,你可要仔细着花,花不完就留到下个月。”我还是点点头。直到她上厕所的间隙,爸爸偷偷给我塞了五百元,我才明白,她来送我有监视的成分。爸爸给我买脸盆、毛巾、牙刷之类的,一直看还需什么,她说这些零碎宝儿自己可以买。爸爸不做声,看着别的孩子有什么,就又去超市买,反正,一直忙到天黑。爸爸,谢谢你,让我和其他孩子一样。

爸爸,你记得吗?在你和妈妈还在一块的时候,我们骑着摩托车去乡里的外婆家。路上到沟底的时候,你停下摩托,领着我和妈妈去旁边的小河捉螃蟹。望着半人高的野草,我不敢过去,你抓住我两胳膊,呼一下,就把我抡过去了。我吓得大叫,你和妈妈却高兴地笑。看着清清的河水,我们竟然忘记了捉螃蟹,玩起水来,我拿根木棍,撩拨着潺潺的流水。妈妈蹲在石头上,居然也朝你泼水,你也笑着拨水,咱们一家人在静静的河边开心地玩着。爸爸,这些你还记得吗?它可是常常进入我的梦乡。我知道,你们嫌弃妈妈,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外婆家在偏远的乡下。可是,妈妈已经走出了山村,在城里有了固定的工作呀。

爸爸,我知道你想着我。那次,我过生日,奶奶已经给我煮了好几个鸡蛋,让我能吃几个就吃几个。你却提回来一条糖醋鲤鱼,好大的一条鱼,香味四溢。奶奶嫌你不买生鱼,说饭馆做的贵许多。你说,让我和奶奶好好吃,家里做不出那味道。我们让你一起吃,你让我们慢慢吃,自己却走了。那次吃鱼,我是吃得最爽的一次。没有顾忌,放开肚皮,完全是肚皮说了算。

爸爸,可是你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呀?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妈妈呀。妈妈虽不喜欢打扮,却是那么耐看。她不爱说笑,却对我有说不完的话。我藏着我和妈妈的一张照片,偷偷地看过无数次。我害怕你们发现,藏来藏去,文具盒、被褥下、衣兜里、村口的大树下……结果上初二时,有一天大树忽然被人砍了,挖了那么大一个洞,我的相片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好像从那时起,我就有点害怕睡觉,害怕梦中见到妈妈,慢慢的就成这样了。你省吃俭用,偷着省下钱给我和奶奶,我是偶然听奶奶和姑姑说的,她们心疼你,我也心疼你。你每天还要工作,要管弟弟,我也不敢把自己失眠的事给你说,这样你又要给我看病,她肯定不愿意,又要和你闹矛盾。

爸爸,我知道,为了我,你已经忍受了太多。可你为什么,和妈妈当初分开了呢?要是你们没有分开,就不会有这么多糟心的事,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月亮往西移动,钻到乌云背后去了。湖面瞬间黯淡下来,我打了一个冷战,依然睡意全无。估计距天亮再有两三个小时了吧,黎明前的黑暗来了,就如我人生的黑色时光。

这次,我好不容易攒了一千元,准备再攒一段,就买个新手机,把自己这个旧手机给奶奶,现在离得远了,半年才回去一两次,奶奶想我了,可以打电话。再说这个手机到我手里,就已经是爸爸用了一年的。谁知道,我的钱不见了,我翻遍了被褥,就是找不见。我把它在床单下边,褥子上边放着,床单再把褥子一圈一包,我觉得万无一失,可怎么就不见了。我找了几天,就是找不见,又不能问同学们,再睡到床上,越发地翻腾了。要知道,这些钱,可是我辛辛苦苦从牙缝里挤的。不是奶奶抖抖索索从柜子拿的,就是爸爸背着新妈妈悄悄给的。

我不禁脱口而出,妈妈啊,你知道吗,你的孩子自责死了。我很奇怪,自己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怎么会叫离去已经十四年的妈妈。我一直把妈妈藏在心底最深处,生怕别人发现。

妈妈,你有那么狠心吗?明明在一个小城,你都不来看我。你就不想我吗?人们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是吗,你为啥不来看我?我知道你伤心,奶奶不喜欢你,爸爸模棱两可,你无奈丢下我。虽说小时候,他们不让你看我,可我长大了,你为啥不来看我呀。我要到你所在的学校上初中,其实新妈妈说,让我就去你学校,你还能不管自己的亲儿子吗。可爸爸他们一口回绝了,他们说,当初说得很清楚,你不见孩子,不打扰我的生活。

可是,妈妈,我想你呀。那年,我曾偷偷地看过你,远远地,只见你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边走边对着她说什么。我知道,那是我未曾谋面的妹妹。我就那么远远地跟着你,直到你进了自己的小区。我多么想让你拉着我的手送我一次呀。妈妈,你也偷偷看过我,对吗?只是我长得这么快,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识我。

妈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可曾走进你的梦乡。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问我长大了要媳妇吗。我傻里傻气地回答,“要,就要妈妈做我的媳妇。”惹得旁边的爸爸笑得差点岔了气。现在想想,那一刻,我是多么幸福。妈妈,我不怪你,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怪过你。

今天,我谁都不怪,爸爸有弟弟,妈妈有妹妹。虽然我不知道妹妹长得样子,但她肯定是个惹人疼的女孩。就是奶奶,有些伤心,她最疼爱的宝儿就要离去了。没事,奶奶还以为我在远方上学呢。再说,我有预感,阎王爷留给奶奶的时间也不多了,奶奶不会痛苦许久的。

天快明了,月亮马上冲破乌云了。我不想这样生活了,白天头上好像带着紧箍咒,晕头转向的,晚上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只能听别人的呼噜。这份罪我受够了,我就到湖里去吧,做条自由自在的小鱼也不错。再见了,再见了,我爱的亲人们,以及爱我的亲人们,你们忘了我吧,我去了!

我一条腿刚跨过栏杆,月亮就冲破乌云照亮了湖面,身后同时传来打开窗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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