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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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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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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鸟

“咚”随着一声巨响,她感到胸口的闷气似乎被门反弹到墙上的“和”字了。那个字可是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坐在阳台上,怀揣美好的渴望,用从来没有摸过针线的手,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在决定于他成立小家后,她用心布置新房,竟然忘记了自己这双捉笔的手拿不起针,糊里糊涂买回一幅“和”。下班后,她按照说明,细心地穿针引线,就像父亲说的女大自巧,在无数次低头抬头之间,双手上下翻飞,戳破指头蛋便眯眼幻想杰作完成的美好,绣走了春风,绣来了秋雨,不知多少次在阳光窥视下,终于亲手绣成了一幅十字绣,挂在了小小的蜗居,这让她很长时间都引以为傲。

她屏住呼吸,裹紧衣服,一点也没有迟疑,顺着楼梯“噔噔噔”往下跑。每天的吃喝拉撒,让身后的房子变得陈旧落伍,里边绿色拖把换成蓝色拖把,蓝色的好像也用坏了,又买了一把绿色的,这些拖把每天都在她手里挥舞,除去了日复一日的尘嚣,同时掠去了她的清秀明丽。当初纤细的小蛮腰也消失不见,一个老腰动不动就在忙碌一天后酸疼不堪,这声关门,把所有的烦躁全都留在了身后的房子。还好,楼梯间没有碰到一个熟人,不然她这满身的怒气定会喷射到别人身上。虽说,在这里住了将近八年,每扇门都没有进去过,邻居们不太来往。可面孔基本熟悉,见了面都还打个招呼。偶尔间上下楼梯,有谁家没顾上关门,从门缝里透进去两眼,装修的风格大相径庭,看来每家人的生活也相差很大。

一出楼门,看到西边走过一个人。她定定神,用手拨了拨刚才因激动而忽闪忽闪落下来的一绺头发,双手插在淡绿色的风衣里,慢慢朝外边走去。惯的毛病了,每次闹了矛盾,他都甩手而去,留下自己在逼仄的房里伤心。看着半旧的沙发,顶上落了灰尘的书柜,已经修过一次的冰箱……老感觉日子的无情,自己是更加的郁闷与不解,只能一个人气得咬牙切齿。可奇怪的是,等时钟转上两圈后,她又会心软,想他去了哪里,偶尔还想起沙发上,两人盖着被子,捧着瓜子,你一颗我一颗的一起追剧,或是他不厌其烦,跑遍城里的家具店,为她挑选米白色的书柜。上一次竟然想起他笨手笨脚,端着一碗热饭,如唐老鸭慢慢往前挪动的滑稽样子,这些富有趣味的联想不知不觉就把他的恶行销蚀掉了。

今天,她忍无可忍,自己先离开这个贮满愤怒的地方。可是,到哪里去呢?她边走边想,慢慢挪动脚步,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出了小区,四下望望,还是不由自主地踏上最熟悉的路,去单位的路。七八年来,日子长短没变,自己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好像成了两点一线。不是在家里洗洗涮涮,就是在单位忙忙碌碌,朋友边走边丢。男性不用说,结婚后很少和人家来往,他们在一起,不是打牌,就是喝酒,自己一个已婚妇女掺在里面好像不太合适,就是自己热衷于这些,人家妻子也有意见。女性朋友,头两年,偶尔还见见面,一起吃个饭,逛逛街。后来有了孩子,不是周末给孩子洗澡,就是带孩子回家看父母。再加上网上购物流行开来,别说和朋友,就是一个人逛商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现在,朋友就是谁家有事,大家能凑到一起热闹热闹,别的时候,都是各忙各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临近马路,眼前的一幕让她停住脚步,不由得更加悲哀。脚底下,马路牙子边,一只叫不上名字的鸟,静静地躺着,扑闪着的灰色翅膀平铺着,白色的肚皮隐隐露出,就像一个人,半侧着躺在那儿,纹丝不动。她有点羡慕这只遭遇不测的鸟了,终于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就那么一动不动,不用管它世俗的眼光如何,不再担心是否优雅得体,让人观赏。她忽然有点不忍心了,抬起头望向远处,这一望她的目光再也收不回来了,高高的电线横穿在一棵棵行道树的枝丫间,就在这只鸟的斜上方,细细的电线上,立着另外一只鸟,只见它头朝下,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下边,满是疑问,翅膀一闪一闪,嘴里不时“吱吱”两声。它在干什么,它在呼叫自己的同伴吗?它知道它已经离去了吗?它是在忏悔自己没有照顾好伴侣吗?马路上一辆又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子留下一缕漂浮的尘烟。没有谁会在意这两只鸟。一只躺在地上,一只站在电线上,忽然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头顶上的那只鸟吓得扑棱棱飞驰而走。她叹口气,莫名地涌上了感伤。瞅瞅躺着的鸟,环视周围的车水马龙,想要帮它,却感觉丝毫没有办法。她不敢碰它,也想不出把它埋在那里,不管是高高的楼房下面,还是灰色的水泥路下,它依然太过窒息。洒水车过去了,溅起的水沫飞在它的头上,它纹丝不动。除尘车来了,转动的除尘器会把它当作一缕尘土,扫进垃圾吗?她不忍直视,也不愿猜测,刚才获得的些许轻松重又烟飞云散。

她木然地往前走,路过单位门口,继续前行。好不容易不用进去上班,朝九晚五的日子让太阳东升西落不会拐弯。就再走吧,前边响起熟悉的旋律,“都说冰糖葫芦儿酸,可酸里面它裹着甜……”上次吃冰糖葫芦是什么时候,头脑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走过去,看到高高的推车里摆着一溜溜的冰糖葫芦,“来一串。”

”要啥的?”大叔和气地问。

她一细看,这冰糖葫芦确实各种各样,有夹着桔子的,有夹着桂圆的,还有夹着黑色果肉,叫不上名字的。反正只有下边一排是纯山楂做的,“就来一串正宗的,山楂糖葫芦。”

“要粘芝麻的,还是光挂糖的?”大叔又问。

这么复杂,连糖葫芦分支都这么细,怪不得这日子越来越繁琐。不是他三姑要借钱,就是我二大妈生病了;前天孩子头疼,昨天他舅看孙孙,今天朋友又邀请去喝酒。她不知道,这个八九十平的家小的容不下几个人,却怎么放置了那么多随时随地就会冒出的事情。她感觉,对他来说,小家连旅店也算不上,好歹旅店还收取费用。他有钱了放上一点,可架不住每天取着去花销。她昏头昏脑,竟然忘记了刚才的导火索,反正就是鸡毛蒜皮的一句话,是他怪她把孩子没有管好,女儿这几天不太舒服,他回家问过没有,还嫌微信群里没有表扬女儿,能正常完成作业,没有受到批评就不错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父母的宝贝。那年,母亲给她手里塞过一个鞋底,她看一眼,就放到柜盖上,顺手拿起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母亲摇摇头,对着父亲说:“看这瓜女子,不学做活,将来咋给人家做媳妇。”她假装没有听见,却屏住呼吸,注意听疼爱她的父亲如何回答。父亲看她一眼,迟疑地说:“算了吧,女大自巧。娃爱看书,就让看呗。那些活儿长大了自动就会了,说不定娃将来还不用做。”

“哼,哪有不学就会的,看邻居女子,比她还小一个月,人家纳几双鞋底了。”母亲边说边拿过鞋底自己纳起来,“我也懒得使唤她,成天就拿一本书没完没了地瞎看。”后来,她上学工作进城,到底没有像村里其他同伴,学会针线活。

如今,在家里自己好似一个保姆,全家的吃喝拉撒都归她管理。一睁眼就是忙,从早到晚,没有自己喘气的份儿。家里的,单位的,一大堆事。他一个甩手掌柜的,还埋怨自己。今天是嫌自己没把女儿管好,不对,是他说她不如那谁有气质,那谁的化妆品一套上千元,怎么不说他自己不如人家老公挣钱多。她还憋屈,和别人一起辛辛苦苦上班,可经济还是捉襟见肘。她最终拿了一串最原始的冰糖葫芦,不加任何杂质的,就是山楂挂着白乎乎的糖的,边走边吃,感觉周围有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就不好意思,把冰糖葫芦装到那个高级的纸袋里。刚才她还不想要这个大大的纸袋,此刻它却派上了用场。

这个瞬间让她想起了怀着女儿的时候,大约八个月左右,她穿着墨绿色的背带裤,挺着一个大肚子,与他并肩从街上走过。不料,突然间阳光下一个幼稚的童声响起来,“妈妈呀,快看,看那个人,肚子好大好大,太有意思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忙把孩子拉进门。她一下子害羞地不得了,似乎连路也不能走了,他拉住她的手,小声安慰她:“没事,娃没见过。”如今,多长时间了,他们没有这么小声耳语过。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坐上了回家的车。回就回呗,还说给母亲买件毛衣,算了吧,回去也让他担心担心去。如果他心中没有自己,就像那只鸟,死了给他看,让他单独一人去管女儿。

到家了,母亲一见她,先是问她怎么一人回来了,孩子呢?她胡乱应付了一下,就听母亲唠叨开了,“你爸是越老越怪了,做好饭不吃。明明饭熟了,顺门就走出去了,害得我跟在他屁股后左撵右赶。你说他,说他几句,他脾气还挺大,今天把盆子却摔了……”母亲越说越生气,“这辈子跟上他,不知道受了多少难过,看了多少脸色,他摔过的碗都有一大摞,要不是为了你们姊妹几个,我和他过啥呢?”母亲说得眼泪汪汪,她忙安慰母亲,“我爸脾气不好,其他挺好的,干活从来不用你操心,肯定你嘴上不饶人……”。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父亲,手里又端起面盆,要舀面和面了。她明知故问:“干啥呀,你不是不爱吃面?”

“你不知道啊,你爸那鬼爱吃,他地里干活去了,回来干渴的,水水的吃一碗面舒服。”唉,她长叹一声,边听着母亲怨叨父亲的话,边帮着母亲给父亲做面。一霎那,她明白了,日子就是这样在边埋怨边关心中溜过去的,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无论怎么满天飞,都会在纠结中渐渐和解。

这时,大门轻轻响了,他领着女儿进来了,母亲连忙去看外孙女。他看到她,搓搓手尴尬地笑笑。她想问:马路边躺着的那只鸟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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