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拉开窗帘,忽见眼前一亮,细细看去,原来是昨夜落了一层薄雪。哦,不由发出慨叹,冬日来临已经好多时日了。
如今住在装着地暖的房子,屋外虽然寒意袭人,屋内却温暖如春,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冷冽。看着窗外还在零星飞舞的雪花,我有走出去的冲动,可还是畏怯那逼人的寒气,犹犹豫豫站在窗前,那些年的冬天就历历在目。
雪趣
提起冬,就离不了它的精灵——雪。
沉寂的冬夜,所有的虫儿鸟儿都蜷起了身体,人们也沉浸在香甜的梦中。雪就悄悄来了,窸窸窣窣的,似有似无,等到地上铺上一层,它就变大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漫天飞舞,不一会儿就赶走了夜的统治者——黑暗,房上、树上、墙上……到处白茫茫一片,专门等着为梦中的人们送去惊喜。
半夜时分,大人醒来一看,呀,天明了,屋里亮堂堂的,“虎子,快起床上学了,妈一下子睡过头了。”没有闹钟的妈妈,还因为天早亮了。虎子就揉着惺忪的眼睛,慢腾腾起床。妈妈少不了唠叨:“快一点,这孩子,今天迟了,你还磨磨蹭蹭的。”虎子一看,屋里明晃晃的,不用点灯都能看清,就一边拉着哭腔埋怨妈妈叫迟了,一边很快地穿好衣服,连脸也不洗,戴上那顶火车头帽子,穿上妈妈做的棉鞋,就急忙往出跑。
推门一看,就大叫:“下雪了,下雪了。”妈妈忙叫:“怪不得天这么亮,你回来再上炕暖会儿,天太早了。”虎子那里肯听,他早撒开脚丫跑向门外了。他踩着一脚多深的雪,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袖筒里,一走回头一看,自己深深浅浅的脚印,在平平展展的雪地上如两行新翻的犁沟,就乐开了。很快地,妞子、狗旺几个也和虎子一样,早早出门上学了。他们几个高高兴兴地一边说着流鼻涕的金娃,一边朝学校走去。
到了校门口,不用说,大门还没有开。门口已经有三四个同学到了,他们马上伸出袖筒里的双手,开始弯腰抓起一把雪,朝对面同学扔过去,冷不丁受到雪球袭击,对面的同学也蹲下捏好一个雪球,起身瞧瞧,朝狗旺掷过去,狗旺气急败坏,毫不示弱地扔过来一把雪,漫天飞舞,虎子笑得前仰后合。于是,沉寂的黎明沸腾了,空中飞舞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雪球,有的在空中瞬间散开,如天女散花,有的直直飞过去,砸在对面谁的脑门上,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清冷的空中充溢着欢快的笑声。门卫张大爷被惊醒了,忙起来一看,就打开门,拿起扫帚扫起雪来,几个臭小子也冲进教室,拿起后边的小簸箕铲起雪来,抽空在雪地上还来个“花样滑冰”,“哧溜”一下滑出老远,几个小女生冷得缩着头站到教室门口,边唏嘘边跺着脚,忽然被金娃摔的“股子蹲”惹笑了,原来,金娃滑雪时把自己滑倒了,他也笑得前仰后合,坐着起不来。
正在一片欢笑声中,老师急匆匆来了,大家忙埋头铲雪扫雪,俨然一番紧张的劳动场面。老师会意地笑笑,很快加入劳动的大军,不长时间,门口的雪就扫到一起了,“进教室,读书。”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情愿地走到教室,拿出语文书,“哇啦哇啦”就读开了。
当然,他们在用眼睛示意,下课一定堆个可爱的小雪人。不用说,等到下午,经过几个课间的努力奋战,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就堆成了,黑瓶盖做的眼睛,红墨水涂得鼻子,纸球粘的嘴巴,像模像样,远远看去,还真如一位大腹便便的绅士。
天黑回到家,少不了妈妈一阵唠叨,“棉鞋全湿了,在雪地疯了一天,把你的脚怎么没有冻掉,赶快在热水泡泡。”妈妈嗔怪中端来一盆热水,虎子忙把脚伸进去,“哎呀哎呀,烫死了,还疼——疼”,妈妈可不管,冻得通红的双脚肯定要适应一下,虎子龇牙咧嘴一阵,才消停下来。
躺到炕上,他还想着明天房檐下肯定有一长溜冰凌,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白花花一排,偷偷掰一挂放到嘴里,凉丝丝,甜溜溜的,就是后边有点咳嗽也不要紧。想着想着,就进入梦乡和堆好的雪人了“大战”了。
如今,看到雪,只会吟几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朔雪自龙沙,呈祥势可嘉”之类的诗句,再没有了孩提时雪中的尽情玩耍的勇气和乐趣。
炕味
说到那些年的冬日,火炕不能不提,每个从北方走出的人,都记着那熟悉的炕洞的烟火味,有点黑焦的味道弥漫在冰冷的冬日。
寒冬腊月,天亮的分外迟,早早都睡醒了,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起床。姐妹几个悄悄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睡着,以享受热乎乎的被窝带来的那份惬意。早起的妈妈,已经在刚才烧炕了,听着妈妈往炕洞填柴的声音,就偷偷笑了。等着妈妈“哧”一下燃起火,用烧火棒在炕洞里面翻搅几下,让填进去的枯枝败叶尽快燃烬,平躺着的身子仿佛感到妈妈拿烧火棒戳了自己的脊背,吓得收紧身体,又哑然一笑,隔着厚厚的泥基和土坯呢,妈妈只不过撞上了炕下的泥基,那里会撞上炕上的人。
等上一会儿,身子底下,就有若有若无的热意慢慢袭来。妈妈就喊:“懒虫们,起床了,棉衣都暖在被窝了。”我们要是不上厕所,还得再赖半晌,任凭妈妈再叫,都装着睡觉不吭气。等到妈妈进厨房做饭去了,却又暗暗发笑;要是想上厕所,就麻溜坐起,拉出自己的棉衣,赶快穿到身上,生怕那点温度瞬间跑光。
到了中午,要是不用上学,我们可会跑到老槐树底下的老党家。老党媳妇早走了,和女儿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炕上连铺得褥子也没有,成天溜光席。不过,他人勤快,干柴拾得多,舍得往炕洞填,因而他们家的炕是最热的,炕上的人也是最多的。光溜溜的席子,更容易散热,一炕人坐在上边,天南海北的侃大山,好不热闹。往往没有事干的时候,一放下碗,我们就赶快跑去老党家,不管炕上坐着男的、女的、还是老人,忙先坐到热炕上,好处是老党人好,他不嫌我们小孩,反正,只要能坐下他都不说什么。来的迟的,实在挤不下,就在下边站会儿,听着炕上的人一会儿聊杨家将的故事,一会儿又说村上冒尖户如何,“呵哧呵哧”冷得不行,打了几个喷嚏就走了,反正炕上是一人伸两条腿,挤挤挨挨地,一个旧被子,大概能盖十几只脚,加上你一句我一句,满屋都是热腾腾的气息。我们孩子傻乎乎地听着,回家还给有事没有去的爸爸妈妈讲一讲听到的新闻。
一般人家的炕上,白天会放着一些东西,捂着的盆子可能有泡着的豆芽菜,或是刚刚发酵的面,等会儿发好蒸馒头。如果有淡淡的辣味,肯定是主人在烤辣椒,褥子底下少不了压着做鞋的袼褙,被窝的这些,天黑睡觉时会被移到炕头。
黄昏时分,村里家家的烟囱就会升起一股股袅袅的青烟。这儿一股带着烤洋芋的缕缕香味,那儿一股却泛着皮子烧焦的丝丝熏味,朦朦胧胧的青烟让夜色来得更快了一些。孩子们围着妈妈是转出转进,“你们上炕去,炕早烧了,已经热了,我再把厨房收拾一下。”大家都不去,三四个孩子像尾巴一样跟着妈妈出出进进,直到老大上去了,或是妈妈忙完了,才马上钻到热被窝,又是一番闹腾,赶快把穿了一天的又重又厚的棉裤一脱,挤到热乎乎的炕头,几个都抢着往炕洞口上边坐,那里是最热的地方。围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看着冉冉的火苗,等妈妈端上一个小瓷碗,放着四五个腌好的青辣椒,或是切成薄片的腌萝卜,再拿两个冷馒头,一人掰半块,我们拿个辣椒或萝卜片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到最后,拿的吃完了,孩子们意犹未尽,“行了,行了,睡觉前不敢吃太多。”在妈妈的劝说下,大家才撇撇嘴,不情愿地把已经冰冷的手伸进热被窝。
睡前,最好是扫一扫炕,刚才吃的馒头渣不扫,躺下去不舒服。被子一揭,又是一阵惊呼,几个小不点挤作一团缩到炕头直喊冷,当然,炕上那特有的带着体温的热气就会弥漫在房间,久久不去,直到大家平躺下来呼呼大睡。
如今,村里的炕已经很少了,只有个别年纪大的人还有炕,大部分人家都换成各种各样的床了。可每回望见老家,就想起烧热的大土炕,上面有赖床的孩子,妈妈暖着的棉衣,摆龙门阵的乡亲,和压着的袼褙、泡在水里的豆芽……这一切有关炕的趣味和惬意,都随着袅袅青烟留在记忆深处了。
火 炉
偶然读到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往昔的火炉就跃然眼前,那通红的火炉,大多和食物有关。
印象最深的是莫过于吃用炉子烤干的馍。那年月,物质匮乏,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吃的好东西不多。于是,焦黄干酥的烤馍就成了稀有的美味了。记得小学时,我们家还没有生炉子。跟着三爸生活在一起的爷爷房间,有一个土炉子。为了能吃上烤馍,我每天下午放学,先跑回家偷偷拿个馍跑到另一个巷道的爷爷屋,赶紧把馍放进烤馍窑窑,再拿起半块转挡住,等到第二天早晨上学时,再拐到三爸家,摸出烤好的馍,装到学校,和伙伴们一起掰开,放一块到嘴里,满嘴就是香香的、酥酥的,惹得没有炉子烤馍的伙伴羡慕不已。吃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放到桌上,用拳头一砸,让关系好的伙伴尝一尝,大家小心翼翼地拿起几个小块,塞进嘴里,或“咯嘣咯嘣”咬着,或轻轻抿着,满脸都是感激之色。好日子不长,天下雪了,路不好走,烤馍要浪费好长时间,我就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加上妈妈发现了我的行为,阻止了这个据说是浪费的行动。
今日想想,这外焦内黄的烤馍确实勾起了童年的馋虫。后来,炉子多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都买上了铁炉子。它比土炉子散热量要高许多,以前烤馍,好几个小时,铁炉子一旦着了,烤馍三五十分烤得妥妥的,要是不转一转,还会烤成焦黑的。因而,我们就在冬日里多了另一种美味——烤红薯。妈妈为了省事,基本都是把红薯先蒸熟,再吃时放到铁炉子边上的烤箱,二十多分钟,红薯的香味就飘荡在满屋,赶紧拿出来,剥去土红的外皮,黄亮的内瓤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咬一口,烧得边唏嘘边吃,舌头不停地把红薯在嘴里顶来顶去,等一咽下去,就又迫不及待地忙去咬,满身的阴冷被这一口口热乎劲儿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工作了,一个人单独住,冬日生炉子就成了大事。学校组织孩子们上山捡柴禾,回来后摞成一个柴垛,老师们谁需要谁去柴垛拿,我不太会生炉子。每到星期天,有两个机灵鬼一见我房间门开了,他们就跑来问:“老师,生炉子吗?”我点点头,他们就一个跑去拿柴禾了,一个就找点废纸,往炉子塞了,等到浓烟从窗户和门里蜂拥而出,炉子几分钟后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晚上,和几个同事围着炉子,聊聊周日的见闻,说些生活的趣事,漫长的冬夜就有了浓浓的情谊。
最有趣的是炉子上打搅团,几个单身汉懒得怕做饭,吆喝一声,就看谁的炉子旺,端点面粉到那个房间打搅团。大家围到一起,你拿两瓣蒜剥开捣碎做辣子水,他拿一根红萝卜,一小块豆腐做个浇头,离家近的回去舀一碗老妈腌的芥菜,剩下的人就是出力,打搅团了。俗话说“搅团要好,打得要紧。”于是,几个人,你来我去,换着搅拌,直到其中一个累了,直喊“行了,行了,几千下了吧,不劲道都不行了。”搅团舀到碗里,浇上红汪汪的辣子水,不吃辣的人浇一些菜浇头,再操上一些腌透了的芥菜,一夹一小块,光光的、软软的,放到嘴里,光光的特别劲道的。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很快锅就见底了。等到洗锅时,几个人面面相觑犯难了,这锅太难洗了,只好石头剪刀布看谁洗。结果往往是输了的人,却还上晚自习,不用说,大家也不难为他,锅总是在大家闲侃一阵后就有人洗了。
如今,为了还蓝天碧水,村里都号召大家用电取暖,和炉子有关的生活将会离我们远去,与炉子有关的美食也将贮存在记忆的宝库。
现在,屋外寒风凛凛,屋内空调、地暖,壁挂炉等,给大家带来暖暖的热浪,那些年,雪中踏湿的棉窝窝,土炕上的种种温情、与火炉有关的美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离我们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