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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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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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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浪若奔

我静静地坐在沙滩上,任凭五色的丝巾在清冽的海风中互相撩拨。脚边的细沙,因为浪花的亲吻,由黄色逐渐变深,继而戴上深褐的面巾。挖沙的孩子大小不等,从扎着羊角辫,剃个小光头的孩童,到留着披肩发,或头顶一撮公鸡毛的少年。男子汉们基本光着身子,一条泳裤就是全副装束,公主们则一般是吊带泳衣,还有几个父亲蹲着给自家的小千金打着伞。母亲们则大都在展示自身的魅力,一方方丝巾成了百变魔巾,有双手抡起来覆在头顶,仰望蓝天;有单手扬起飘在半空,故作深沉思考;还有180度翻转让其飞舞在胸前,羞羞答答秒变少女的。

这花花绿绿的人群,我漠然无视,只是一味注视着蓝色的海面。眼光随着宽阔无边的水面向远处看去,疑惑着风儿卷起的明明是白色的飞沫,抛下来的却全是晶莹的蓝色。这无尽的蓝色充溢了大片的空间,蔓延着伸向四方,飘飘忽忽弥漫成奇幻的仙境。我恍坐云端,看见我的阿丽,清秀的她乘着一辆披着彩云的马车,驾着凌空而起的海浪,飘然而来。阿丽,我的洛神,我的挚爱,我在心中欢呼。你终于来了,肯来见我了。谢天谢地,我能和我的阿丽相伴了。

“叮叮叮”,手机急促地响起来,打破我的信马由缰。我掏出来看看,“相约大海”的群里呼叫了:马上集合,在海洋公园门口,三十分钟后赶往下一站。我恋恋不舍地望着这缥碧的海水,一浪又一浪蜂拥而至,这浪明显比我们先前到时大了不少,许多下海玩水的人也都陆续上岸。想想这个入海口距离公园门口还有十五六分钟的路程,我起身再次与这蓝蓝的大海相视一下,就匆匆返回。周五自己睡醒之时,忽然发现右边一颗老牙,掉下了一个小片,看着自己身上突然丢失的这个小零件,我顿感时光易逝,冯唐易老,不免心生紧张,想起当年与阿丽的许诺,就不远千里,来奔赴这大海之约。那时,我们相亲相爱,私下约定,等到儿子十五岁以后,我们一定去看看大海。只不过,少了阿丽,那个相约之人,我只能随团而行。也罢,独自赴约也是一种时尚。我回身继续望望,藏起这满眼的碧蓝,似乎也藏起青春的誓言。想通了的我迅速返回,走上林荫小道,身前身后,熟悉的面孔就渐渐多了,我们团的人都往回走,大家相处了四五天,明天就返回了,也都混成了熟脸。左边不是警察一家四口吗,一个干练内秀的妻子,蝎子辫扎得那叫好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真的凑成了一个好字。前边就是年轻时尚的奶奶,领着十三四岁的大孙子与三四岁的小外孙女,一看家里的经济状况就挺好的。后边好像就是那对母子,母亲个子不高,挺随和一人,可男孩不是嫌老妈太土,就是露出不屑,可怜母亲气得干瞪眼,也许男孩到了青春期,就是这么别扭。这个团里,还是母子最多,一位位中年母亲,领着一个个十来岁的孩子,大概有八九对是母子一起的。几天下来,我感觉还是几个六七岁的孩子与母亲相处融洽。唉,我的儿子,已经高二了,他的妈妈,我的阿丽早在他五岁时就已经被我气走了。儿子一直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逢年过节我打个转身,我不是个好爸爸,更是个不孝子,其实也是被生活所迫。不说了,出门就是散心,说多了也是满眼的泪。

“相约大海”的群里又发出了通知,我还是紧走两步,集体行动别拉大家后腿。到了,大家全围着一棵大树站着坐着,多多少少的蹭个阴凉。我也顺势加入纳凉的队伍,十来分钟后,导游小靳中断了神采飞扬的聊天,开始清点人数。

“缺两人呀?”小靳四下看看,“大家看,你自己的舍友都在吗?”

我心中一贼,我的同屋是爷孙俩。爷爷老赵四四方方的脸,黑黝黝的,嗓门洪亮,说话豪爽,据说以前当过兵。孙子赵丒好像中考刚完,看起来个头不高,这两天把我黏的挺紧。可说起话来,似乎差点什么,就是大家嘴里的缺根筋吧。我扫视一大圈,不见这爷孙俩。再站起来,仔细看了一下,还是没有。

“爷孙俩,我屋老赵爷孙俩不见。”

“两点半了,刚才还说两点十分出发。”有人不满。

“等等,我再打个电话催催。”小靳的电话刚拨出去,门口就出现了爷爷的身影。爷爷满头大汗,大踏步走来。 “走吧,走吧,别等了,浪费大家的时间。”他气喘吁吁地说。

小靳问:“孙子呢?”

“死了,让他死这算哩。”爷爷发狠地说。

“这老汉,你把娃丢了,你咋给你儿交代?”

爷爷抹抹眼睛,有点哽咽。原来,他这孙子与他藏猫猫,开始在海边游泳,怎么也不上来,他喊破喉咙,人家才磨磨蹭蹭从水里出来。然后钻到换衣房穿衣服去了,等了好长时间不见人影,他是进去才强行拉出来。走到半途,孙子又说上厕所,害的他等了半天,再打电话,臭小子电话关机了,爷爷返回去进了厕所,愣是没人,他说完气得只摆手。

大家面面相觑,导游小靳说:“找找,找找孩子,肯定不能把娃一个人撂下。大家多担待一点。”

“别忘了再试着打打电话。”那位警察游客说。

“唉,现在的娃呀!”大家边发出感叹边又朝公园门口走去,帮忙找孩子了。

我看着毒花花的阳光,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可看看老赵那又生气又悲哀的神情,只好折身返回去。

昨天

昨天是周三,我们出门第三天。

大约也是午后一点多,大家从栈桥处返回,准备往下一个景点出发。有两对随行的母子,说不用等她们,她们想让孩子排队坐潜水艇了,自行赶下午返回住宿的地点。可是,车子行了四十多分钟,她们又给导游打电话,说是潜水艇发生故障了,她们打出租车追团来了。无奈,车子只好靠边暂停。本来已经闭眼养神的,随着车子的突然静止都睁开了眼,孩子们熙熙攘攘,不是寻吃的,就是找手机,大人则三三两两闲聊。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就听赵丒那小子说:“我买雪糕去。”

老赵说:“别去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车子马上要走。”

赵丒“哼”了一声,硬是起身准备走。

“我去,我去,看车走了。”他爷就忙乎乎下车。

五六分钟光景,老赵就提了两三个雪糕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坐下,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赵丒接过一看,就恶声恶气地说:“不要,这能吃吗,鬼都不吃的,我自己买去。” 不等老赵反应过来,这个小兔崽子就从车厢走过去了。

“别去了,看车子一会儿走了。”老赵梗着脖子喊。

他的宝贝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赵摇着头叹气,撕开手里的雪糕纸,原来他买的是冰块,一个里边装好几个的那种。车里的人从后传到前,你一块,他一块,囫囵地塞到嘴里,大家继续呜呜哇哇地聊着。大半车人跟着赵丒这个小子,吃了一个冰块。不一会儿,那两对母子面露尴尬地上车了,可赵丒还没有回来。

我旁边的时尚奶奶说:“他爷,你把孙子惯的太了。”

“不是,你不知这娃,没办法。”老赵欲言又止。

“是的,看人都来了,他又不见了。”

“是的,娃不能那样惯。”

“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唉,这都是啥事,等来这个那个又不见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老赵铁青着脸,像个闷葫芦。一个劲地拨电话,可那头始终是个耐心的女中音不急不缓地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老弟——”老赵看看我,无奈地摊开双手,“你看,这娃,唉——”老汉气得头垂下半截。

“我看看去。”我实在不忍看着老赵可怜的样子,大踏步朝车门走去。

导游小靳忙说:“别去,别去了,一会儿他来了,你又不见了。”

我还是三步并做两步下去了,到下边四下一望,臭小子竟然在车后不远处,津津有味地吃着。我走过去,一声招呼,便拎着他上车。

车启动了,大家长舒一口气,他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有滋有味地吃着那黑咕隆咚的巧克力冰激凌。老赵感激地看看我,旁边的几位也摇摇头,撇撇嘴,继而又随着车子的晃动继续闭目养神。

前天

前天是周二,这天日头很好,气温蛮高。

我们玩了个冰火两重天,从二十七八度的暑热中进入零下十七八度的冰雪大王国。在里边先呼啸着滑冰,再看冷飕飕的冰雕,可爱的企鹅、五色的王宫、漂亮的仙女、轻盈的马车都美轮美奂,就是人冷得直打哆嗦,晶莹的冰雪再奇妙,终究抵挡不住逼人的寒气,我们还是匆匆离开。

出来后,导游小靳征求意见,询问意向,大家一致觉得泡在海里是最舒服的。团里就安排我们去第四港口浴场,小靳提醒大家,早早在外边买好泳圈泳衣,进去买估计价钱翻倍也不止。于是,同车的人三三两两在附近转着,一起买还能砍价,运气好了也许走个批发价。老赵也要买,可他的宝贝孙子只一句,“我不下海,别买。”老赵盯着他看看,半晌无语,到底还是商量说:“买一个泳圈吧,你一会儿下去玩玩。”赵丒的头摇的如风中的纸灯,快速打转。老赵只好作罢,看着大家扛着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泳圈上车了,老赵凑近孙子,又眼巴巴地问:“爷给你买个大泳圈。”

“我说了,我不下海。”又硬硬的一句。

我看着老赵碰钉子的样子可怜,笑着问:“赵丒,来了就是玩水,一会儿和叔叔一块儿下水玩玩,让你爷给你买个泳圈。”

“不用。”这孙子倒是语气和蔼了许多,“我不想下水,叔叔。”

货架上、过道里、座位上,塞满了各色的泳圈,车子就如一位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进了港口浴场。一下子,满车的人仿佛放生的鱼,扛个泳圈全朝大海奔去。坐在后排的我静静坐着,等着大家先下。一转头,我的同屋,这爷孙俩也尴尬地坐着,“走喽,走——”我叫他们下了车,司机师傅停好车还要休息。

谁知,脚一落地,我就听到那孙子朝老赵说:“爷,给我买个游泳圈,我和叔叔一起玩去。”

“唉——,你个——”老赵愣是没有骂出来,只能带着他的赵丒去了那边唯一的一家小店。我移步上前等他们,心里虽骂这腹黑孩子,这么大了,白吃了十四五的饭,真他们特不懂事,仍然面带笑容地等着。他们拿了一个泳圈过来了,看起来是有些小,估计这价钱可是要比外边大的还贵。我没有问,老赵一见我,努努嘴,手指着孙子的背影点了几下,牙齿咬的咯吱响。是啊,这么大一个小伙,真是好坏话听不懂,硬是让他爷破费不少。不过,这赵丒一离开他爷,跟上我可乖了许多,贴心得不行,不是问我喝水吗,就是关心我累了吗,甚至还想给我讲个笑话。

“你爱吃面还是米饭?叔。”

“要不,咱们歇一下。”

“叔,你家娃多大了?”

蓝色的海水听了这孩子的问话,不知作何感想。此刻的我,泡在海里,懒得理他,只想静静躺着,想想遥远的往事,让那些沉淀的记忆随浪花漂浮。可他寸步不离,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我任由他说去,只沉浸在有阿丽的世界之中。

第一天

第一天是周一,我们出行的日子。

当我报名“相约大海”之后,却思考起自己随便和一群陌生人出行,是否违背自己的初心,还懵懵懂懂,不知所以,就遇上了老赵这爷孙俩。

一上车,他们就和我坐到了一排,高高的座椅将四个人隔在一个互相可以相望的空间。过道又从中间把两个人隔开。这不,我与老赵都坐在了靠外的座位。一上车,他就自来熟,问东问西,而我,懒洋洋的,他问三句,勉强答上一句。老赵见我有点迟钝,就改变策略,自己一个人大谈阔论起来。车子到了潼关,他说起了风陵渡的由来,鸡鸣三省的典故。车子驶入陕州,他说起地坑院的构造,就是车子行走在高速路上,看到一个路标,他也会说:“三十多年前,我们运送武器的时候,就从旁边的公路上驶过,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也怪,他高喉咙破嗓子的演说,不一会儿就赢得了好几个人的回应。正在睡觉的,或将要睡觉的时不时会插上一句,“老叔,你跑过的地方不少。”

“不多,不多,在部队经常出差。”于是大家知道了我们车上有一个老兵。

“叔啊,你知道的挺多。”

“看,到微山湖了,抗日游击队唱的‘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我看着这个精力充沛、张扬外向的赵叔,觉得自己选择对了。虽说有点聒噪,可烟火气热腾腾的,自己那颗冰冷的心似乎有点融化,这不,我与老赵叔攀谈起来。他旁边的少年,安安静静,看着外边,时不时会问爷爷一句。我有点羡慕,我的儿子与他的爷爷,我的老父是否也是这般。当然,现在老父与儿子的年龄都超过了这对爷孙,我可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自从阿丽走后,自己就关闭所有情感的大门,推卸了抚养儿子的责任。胡思乱想中,导游统计住宿情况,很自然地,我与这爷孙就成了舍友。

“叮叮叮”,手机又急促地响起来,我提醒自己,不想了,赶快找人吧。我顺着森林公园的小路走去,两旁茂密的树挡住了毒花花的阳光。

“人回来了,大家赶快集合,原地点见。”群里发出通知,我马不停蹄地又奔回去,这赵丒,弄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终于上车了,时尚奶奶说:“你这孩子,把你爷差点急死。”

“赵丒,你真是找抽。”警察语气有些严厉。

“听话呀,娃。”那位个子不高的母亲说。

大家说了赵丒几句,就都不语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再说明天就要返回了,每个人将会回到各自的生活,可能大家永远都不会再见。老赵的情绪一直很差,也没有说一句话,要不是我第一天见识了他的口才,我真以为这位赵叔木讷少言。

晚上,赵叔听孙子睡着了,才长叹一声,对我谈起了他的家事。原来,赵丒这孩子从出生八个月,就和他与老伴一起生活。儿子儿媳去广东打工,开始一年还回来两三次,后来,一年只回来一次。他们长期和孩子不在一起生活,似乎对孩子也很冷淡。其实四五年前,老家的房子新修了,车子也买了,可他们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而这赵丒,似乎性格大变样。一会儿乖巧懂事,一会儿胡搅蛮缠,根本刀枪不入。赵叔苦笑着说了一件事,前不久街道开了一家烧烤店,赵丒跑去吃烧烤,吃完没有钱付账,就让店主给爷爷打电话。赵叔接到电话,只好骑着电动车前来,付了钱送他去上学。谁知,到了城内主干道,这孩子不要他送。爷爷不行,硬是要送。这十三四的赵丒,竟然打电话叫来了110,把他爷爷驱赶了。听完这件奇葩的事,我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愣是不能接话。

“你不知道,他奶管他,也惯他,老说娃父母不在。我还要干点地里活,也管不上他。你看这,本来说中考完了,带他出来玩玩,看看大海,让他散散心,长长见识,谁知每天都要找他。”我有点同情老赵,养大儿子又养孙子,关键这孙子赵丒现在这么别扭。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会不会也是这么极端?

返 程

马上返程了,大家最后一次瞭望大海。

我静静地看着蓝汪汪的大海,赵丒忽然跑向我,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物件,转身又跑开了。我低头一看,一个润泽光洁的贝壳口哨,一张我带他游泳的照片。我看着手中的礼物,有些感慨,这孩子好像很重情义。不知这张照片谁拍的,估计是他爷爷吧。照片上,我在左边,赵丒在右边,他与我并排在一起,我看着远处,他却满脸惬意地看向我,眼里似乎全是依恋。我心中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疼。这孩子,对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依恋。敢情他是在我身上找到了爸爸的影子。再一看照片背后,赫然写着:“叔叔,来看我”几个大字,我不平静了,似乎一下茅塞顿开,难道这孩子与爷爷这么闹腾,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是希望爷爷告诉爸爸妈妈,自己有多么不堪,好让爸爸妈妈回来,管教自己。还是这么闹腾,就是想要引起全家的关注,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吧。或者是另外的目的,我想不明白,也不想了,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一些东西了。望望大海,看看照片的字,我做了个决定,回去以后,忘掉阿丽,自己搬去父母那边,尽快融入儿子的生活,我不想让儿子出现赵丒的心理。我已经错过早潮了,再不能错过月亮照耀下的晚潮。

我长舒一口气,任由脚下的细浪扑打光着的脚面,甚至窜上腿肚。缓缓走到一处人迹较少的沙滩,我慢慢仰起头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上一口夹杂咸味的海风,胸中憋着的那口闷气在纠缠我两千多个日夜后,终于牵手大海了。耳畔的声音变大了,脚下的海浪明显漫过小腿,直奔膝盖。

起风了,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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