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钟寒的头像

钟寒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7/14
分享

父亲

写亲人系列文章,父亲本来应该排在第一位的,但我却在完成《大哥》、《母亲》后,才将笔墨转向父亲。这种顺序也应该是有道理的,父亲“走”在最前面(一九八八年),然后是母亲(二00一年),然后是大哥(二0一一年)。这种由近及远的情感回忆,是完全符合心理规律的。其实,我们大家都会有这样的追问: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更爱自已?这种疑问本来沒有意义,也是不好比较的,因为爱的呈现方式各不相同。我写大哥时,感觉到大哥最爱我,我写母亲时,又感到母亲最爱我。而此时,我又感到父亲是最爱我的。每一次行文都是一次愉快的旅行,重享着亲人们给予的不可再来的幸福;每一次行文又都是一次痛苦的跋涉,大脑接受着良心和道义的拷问:回报了最爱自已的人什么呢?

父亲一九一九年正月初四生于四川中江龙台,一九八八年九月卒于四川安县乐兴,享年六十九岁。我是在父亲四十六周岁时出生的,父亲年青时的艰难时光或光辉岁月我知道甚少,只知道父亲十八岁参加国军,抗日战争时期在云南与日军作战并光荣负伤,在昆明陆军总医院治愈后沒有跟上部队,回中江后学成了石匠,最后在安县成家立业。

我是极欣赏和崇拜父亲的。

父亲身高约1.75米,体型适中,五官端正,一表人才,晚年父亲依然有着良好的形象和气质。一点也不像我还不到五十,便脸部和腰身浮肿、两鬓斑白;深受酒精肝、脂彷肝、痛风、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的困挠。

我不知道父亲的文化程度,但他的字写得极好,不知道他是上的新学还是读的私塾,漂亮的楷书繁体字让人根本不敢想像是出自一位农民之手。也许父亲根本就沒有读过书,他的识字和书写是从石匠师傅那里学来的。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了父亲潜在的文化底蕴。不但如此,父亲还能背诵许多经典的唐诗宋词,也能讲诉许多三言、两拍以及水浒、三国中的感人故事。我们兄弟对文学的共同热爱,应该说与父亲这方面的基因是分不开的。

父亲的厨艺也是我极佩服的。在生活用品极度馈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总能用最原生最绿色的材枓制成美味佳餚。如将干面条制成凉面,将冬瓜、白菜等淹制成麻辣味的干菜,青椒炒回锅肉,水煮鳝鱼或鲫鱼(自已捕钓的)以及川汤肉(与肉片汤类似,但肉片不拌淀粉,而是用大火煮熟)等,今天想来,仍然让人唾延欲滴。在这方面母亲与父亲根本不是同一个等次,因此,当打牙祭或来客人时都是父亲主厨。

成人后,曾听哥哥们偶然谈过,父亲壮年时有些风流,一些女性对他很好。但我懂事起,从未感觉到父亲这方面的异常情况,也从未看见父母为这方面的事情吵架。我始终认为,有异性喜欢自己是件好事,父亲是优秀的。而我从结婚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女性对我有丝毫的表示,这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悲哀。

我历来是无神论者,对于国学中的八卦和易经也没有研习过。

小时候,母亲常常要求我要认真地学做农活,而父亲却要求我努力学习,并说我不是种庄稼的料,以后争取当一位教师。我真的被父亲言中,现已在教师职位上躬耕了整整三十一年。

我童年时期,均与父母同床。一天早上,母亲起床后,在堂屋中大喊:“老头子,棺材怎么会有响声?”父亲问道:“是哪一幅棺材?”母亲说:“准备卖的那幅。”父亲说:“有人来买棺材了!”没过几天,同生产队的一位中年男性,因用剧毒农药涂治生疮的头部,中毒后抢救无效而死亡。周边只有我家有一幅待售棺材,买方毫无选择地购去了。

父亲经常在酒后或和母亲赌气时说,他要走在母亲的前面,但母亲要活九十一岁也不可能(母亲说算命的给她算的寿命),而且他走时有人给他送终,但母亲却无人送终。事实确也如此,父亲去世后,母亲又度过了十一个春秋,但离九十一岁还差十二年;父亲去世时,诸多子女在场,而母亲生命何时终结的,无一人知晓。这些事件,都是我亲历的,绝非虚构,现在想来,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上述的一些事情的结果应该是纯属巧合,但不得不存认,父亲较強的预测能力和独特的思維方式。

父亲一生的主要工作是种庄稼和做石活。

早上起床后,先到自家自留地中去逛一圈,看一下自家庄稼,有没有需要伺候摆弄的地方,然后按队长喊话通知的项目出早工,收工后,母亲已做好了早饭,早饭后又出工,一天出三次工。下午收工后,还得挑灌自留地的水和吃水,有时还要去磨面、打米。

当时的出工是要评工分的,和今天的专业技术人员评职称一样。全劳力一天挣工分十分,全劳力的标准是能挑会举,能挑一百公斤的重物,能举拌桶。其它的耕(牛)、耙(土)的能力仅作参考。安县的拌桶是木制正方体,一方插上竹制遮挡席后,正对的前方两角便可摔打稻谷了。拌捅用双手举着走,底部扣在背上,这对人的身高和力气都是有要求的。因此,有些男劳力便没有挣满工分的份。父亲是全劳力,没有全劳力的家庭在当时是一种痛苦,因为说不起硬话。

农闲时,生产队也有不出工的时候。这些时间,父亲便按先后去做接下的石活,主要有打磨子、做猪槽、做石水缸、立碑、开基足石等项目。父亲在当地是很有一些知名度的石匠,直到六十岁左右都还带有徒弟,因此,父亲的生意很好,在务工期间,甲方除了包伙食外,还要按规矩支付工钱。因此,父亲的石活收入是我们家庭的经济来源之一。

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雨了,不管是大雨磅砣,还是小雨淅沥都会让我兴奋和激动。父亲在大雨中或大雨后的回水处和流水中接或捞,抑或在小雨中垂钓,都会有丰硕的收获。诸如:鲫鱼、鲤鱼、鲢鱼、鳝鱼等应有尽有。至于虾和泥鳅当时是不入流的,从来不用来食用。因此,雨水季节,让我们的生活质量大力改善,那些丰润、鲜泽、美味的河鲜将我们的贫穷和艰辛全都化为了乌有。

据母亲说,父亲也是当过官的。在大炼钢铁时期当过生产队的经济保管,时间不是很长,由于坚持财务制度,很快便被免了职。我想,那时的财务也没有多少钱可管,不像现在的出纳,在各个单位都是很重要的岗位。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是有道理的,我以为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这并不是因为我是幺儿的原因。国无储君必乱,年龄太小不能顺利过渡和胜任,因此,大多太子都是长子,为了江山社稷和国家的长冶久安,皇帝在对长子的培养和教育上肯定投入得要多一些。而百姓的幺儿,由于年龄最小,父母多一些关爱也是无可非议的。

现在,随着工业化发展,温室效应不断增强,夏天让人酷署难耐,在也没有了童年时的那一片蓝天。童年时我最喜欢的是夏夜,凉风席席,月朗星稀。父亲和同院的长辈们,在晚饭后围坐在一起,一边扇蒲扇,一边聊天,而我则睡在父亲的双膝上,享受着宁静中的温馨。至于父亲们何时聊完,何时睡觉的,我大多是一无所知。小时候,父亲究竞背、抱了我好多次,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从小到大,父亲总能给我不断地制造岀惊喜。比如:上山后归来的父亲常给我带回紫色的桑椹,长毛的猕猴桃等野果;挖田时会带回一根两根的鳝鱼,用大青叶包裹放在土灶里烧熟后,再撒上一点食盐,便成了我的佐餐;打谷子时会给我捕捉一串油蟋蟀,用火烤熟后供我享用。

至于赶集,父亲从不会空手而归,油饼、包子、油条、麻花、水果糖、米花糖、水果等都是父亲最爱给我买的品种。

每天上学时,父亲常也变着花样,给我准备好诸如花生、炒胡豆、炒豌豆、炒黄豆、瓜子、甘蔗、水果等中的一种,作为对我喜欢上学的奖赏。但数量都很少,带壳花生十颗左右,甘蔗约二十厘米长,水果一般是一个。父亲当然知道吃零食是不好的习惯,但父亲更知道,生长发育中的我太需要补充营养了。也许父亲并不知道干果和水果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但父亲肯定知道,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我是营养不良的,任何食品对我的身体都有好处。但我自已是喜欢上学的,根本不会给父亲提任何的条件,书籍和阅读对我有天然的吸引力,这或许是我能够顺利考上学的重要原因。

直到工作后,父亲仍能给我一些惊喜。他是不吃纸烟的,嫌纸烟味淡,不过瘾,只吃叶子烟卷。但朋友或晚辈发给他的纸烟却照接不误,用空烟盒装好,积攒在哪里,我每次回家,父亲都要给我一至二包杂牌烟,这对于工资极低烟瘾又极大的我来说,也算是一种援助了。至于根据不同季节而为我准备的回家吃和带去单位的食品,更是溢满了我在家乡工作的那些岁月。

常言说,严父慈母,但我的情况正好相反,恰恰是,严母慈父。

父亲对我的教育是用心的,更是注重教育方式和方法的。父亲是不打骂子女的,仅有的几次触及我皮肉的处罚,也是母亲的意愿和要求(但我并不记恨母亲,在我的《母亲》一文中,对此有详细记叙)。用父亲的教育理念来审视我现在诸多的教育行为,我自愧不如。

今天,我归纳出父亲对我施教的主旨是:忽以善小而不为,忽以恶小而为之。

父亲常说:心存善念和富有同情心是做人的根本。他曾给我讲个这样一个故事:一位贫寒的书生,艰难地跋涉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突然发现一群蚂蚁在水田边上的泥水里沉浮和挣扎,考生停下了脚步,用树枝给蚂蚁搭好桥梁,看到蚂蚁一个个沿树枝爬行到了田埂边上,方才继续赶路。考试结朿后,书生感到自已写了许多的错字,肯定中不了。发榜时,考生却榜上有名。为官多年后的考生,在有机会调阅当年的考卷时,发现记忆中的错字都神奇地变成了正确的字,试卷上还留有蚂蚁爬过的痕迹。父亲还给我讲过另一个故事:三个小伙伴约好午睡后去堰塘洗澡,其中一个伙伴在午睡醒来后,却发现他曾经施舍过的一个白发大爷,站在他的床前说:“小朋友,你不要去洗澡,继续睡觉,等下我要找你要吃的。”这位小伙伴倒头又睡,待醒来后,院里已是人声嘈杂,议论和惋惜着刚刚被水淹死的另两个伙伴。用不着父亲给我讲解故事的寓意,不太愚笨的我早已向父亲表态,自已要如何如何地做,让父亲很是欣慰和满足。我后来学习的《狼》、《农夫和蛇》等文章,丝毫也没有冲淡父亲植根于我心中的善念。

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凡是到我家来的难民(水旱两灾处的人),父亲都要给以一定量粮食戓经济上的救助;赶场时,遇到乞丐(讨口子),父亲也会慷慨解囊。

父亲也常说:诚实和守信、不占小便宜、不小偷小摸是做人的原则。年近半百的我,虽然在各方面都没有什么成就,但就品行端正而言,我是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的。

我历来是相信爱情的,但我更相信爱情最终会转化为亲情,这种有序的转化更是白头偕老的基础。

我不敢忘评父母的爱情,因为他们如花似玉的岁月我沒有看到。我仅能就我所见证的一些事情作一些生活的实录。

父亲嗜酒,年青时肯定经常喝醉,我记事后也亲眼目睹父亲喝醉过几次。记得有一次父亲醉酒后,给我们全家人每人买了一双解放牌胶鞋,兴高采烈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买回的鞋大多是不合脚的,害得母亲第二天又上街去更换。还有一次,我和父亲同去吃酒,由于喝得太快,开席沒多久便喝醉了,好在离家很近,我立即回家通知家人,二哥很快将父亲背回了家中。

因此,母亲对于父亲的嗜酒肯定是有意见的。母亲是很有心计的人,一般家里都存有少量的白酒,避免临时来客乱了手脚,而父亲是喜欢喝尽兴的,来客在买。这其实也很正常,母亲可能是从全家的经济考虑,必须让父亲受点委曲。

父亲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从未有过大吵大闹,尽管母亲的强势让父亲显得不很自在,但父亲始终是母亲的同盟军和支持者。

母亲也是贤慧的,当意见不和父亲生气或父亲劳累过度时,母亲总会主动备好酒菜,对父亲表示歉意或犒劳,和谐和幸福很快又回到了他们中间。

父亲在世的日子,母亲常年都酿有米酒,以供父亲在劳动的中途或劳动结束后饮用,以起到解除疲劳的作用。

我始终认为,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共同履职,坚持陪伴着走完人生的风霜岁月,应该就是最伟大的爱情。

在我工作的第五个年头,八七年四月的一天下午,父亲到我任教的安县花荄中学来看我,囊中羞涩的我也没有很好地招待父亲,记得连酒都没有喝,第二天上午父亲便离开了,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我的工作单位。

八七年九月我便调离了安县,当我八八年春节回家看望父母时,父亲只是身体偶有不适,并无大碍,听说我在新单位待遇和条件都不错,父亲很高兴。八八年署假我和新婚的妻子又专程回老家看望病中的父亲,医院早已确诊父亲为矽肺晚期。看着父亲清瘦、憔悴的面容,以及他艰难咳嗽的样子,我难受极了。待父亲病情稳定后,我便回到了单位,在心中默默地祝福他老人家的病情不要恶化,因为我知道,矽肺病属职业病,根本是无法治愈的。

八八年九月中旬,我收到了三哥的来信,信中说父亲在九月初就去世了,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没有通知我,希望我节哀。妻子看到我痛苦的表情,知道出事了。我跑进卧室,用被盖盖住我的头便嚎啕大哭了起来,直到哭得声嘶力竭。第二天我便匆忙成行,赶回老家,长跪于父亲的墓前,表达对父亲去世的无限的哀思。

父亲去世后,其骨灰埋在了他生前指定的地方,二00一年母亲去世后,骨灰埋在了父亲的右边,形成了父母的合葬墓。

父亲离开我已整整24年了,在这24年里,我始终没有忘记父亲对我的教育和期望,足踏实地行走在沒有父亲视导的道路上,以我应有的力量抚慰着母亲孤寂的心灵,以我的忠诚赢得了妻子的挚爱,以强烈的责仼感哺育了儿子的成长,以无限的敬业精神和不俗的教学教研成绩评上了副高职称。

父亲,你可知道,每次回家,我都会久久地伫立于你的墓前,有时与你说上一阵悄悄话,让你不再担心我的幼稚和无知;有时用手抚去你墓碑上的蛛网或尘埃,以弥补我未给你送终的遗撼;有时我会为你放上一串鞭炮、烧上一些纸钱,衷心感谢你哺育和教导我的那二十四年。

父亲,你可知道,你的六个子女中,大哥前年走完了他六十八年的人生历程,你的其它五个子女仍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你的孙辈中,有四位大学毕业,他们的未来将比我们更加光明。

父亲,我还要给你说:我们将加固你的墓基,美化墓周的环境,让你和母亲在鸟语花香中不再感到另一个世界的淒凉和冷清。

父亲,我还想,当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能将我的骨灰撒在你和母亲的墓周,让最后的我永远陪伴你们,并为你们遮挡尘世的寒风和苦雨。

安息吧,我卑微而又伟大的父亲!

                     2013年4月23日于四川省广元市旺苍县静乐寺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