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城市生活最初的向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城里读师范的时候。每到周末,走在大街小巷,看到城里的人季节分明的穿着,悠然自得的脚步,以及恋人们在花前月下、在餐馆商铺里依偎前行的身影,我真切地感觉到了,城里人的优雅和浪漫。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在家乡区镇的初级中学任教,虽然没有入城,但也没有下村,因为那时的每个村都有学校,师范毕业到村小当教师的人比比皆是。我知道,能够分配到镇上教书,并不是因为我的出类拔萃和社会关系,而仅仅是因为我在师范里读的是专业班而已,因为那时的中学教师短缺,中等师范学校便办有普师和专业两种班型,普师班培养的是小学教师,专业班培养的是初中教师,当然也有普师班出来教初中的,专业班出来教高中的情况。
初为人师的新鲜和忙碌,并没有淡化我想做一个城市人的梦想。在当时,我知道要想成为城市人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就是工作调动,笫二条路就是继续读书。刚参加工作的我,除了年轻以外,教学经验、教学业绩、人脉资源等均趋近于零,要想从农村学校调入城区学校工作近乎异想天开。当然,如果能够在城区找一个有工作的女朋友并结婚,然后以解决夫妻分居为理由而调入城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也基本上是女教师入城的专利。出生于农村的我要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都没有信心,更不敢奢望因另一半而实现入城的梦想了。
在深思熟虑过后,我选择了走继续学习深造之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工作两年过后,我考入了当时川北地区在职教师学历提升的最高学府,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离职学习。在这两年的带薪学习中,我感到了愉悦和满足,一方面我的专业知识和水平得到了全面发展,另一方面我又暂时步入了城里人的序列。毕业过后,我并没有被分配到城里,而是分配到了家乡的另一个区的高完中任教,我的入城梦并没有变成现实。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调到了矿区的子弟校任教,在这里工作、恋爱并成家立业。当时矿区的繁荣和较高于地方教师的待遇,以及矿区学校、医院、商店、餐馆等自成一体的小社会格局让我感到了成功和满足。企业关破学校成建制移交地方后,当看到当年诸多的同学和朋友都早已调入城中,并过上了城市人意气风发的生活,我的入城梦又死灰复燃了,虽然经过多次的尝试和努力,但仍然没有成功。
我的入城梦最终还是实现了。2007年我在市区买了首套约140平方米的房子,完成了乡下人到城里人的过渡,当双休日和寒暑假我回到市区,与城里的朋友一起休闲娱乐时,我感到了极大的幸福。在等几年退休后,定居在市区,住着宽敞的楼房,拿着充足的养老金,植草养花,吟诗作文,这是怎样的人生乐境啊!这种乐境是我的入城梦在多次失望后没有想到的。
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乡下教师便在城里买下了住房,过早地变成了半个城市人。
同样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矿区,经过近年来的“棚户区”改造和“三供一业”治理,建成了园林式的社区。许多到社区来过的亲戚和朋友,都留连忘返,赞不绝口。
我向往城市的华灯初上和车水马龙,我更留恋矿区的青山绿水和朴实自然。
牵 挂
从教几十年,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当学生长大成人后,记忆清晰并且见面能够认出的学生并不多,但有一个学生却始终萦绕于我的脑际。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地方学校调至矿区子弟校,学校领导看我是科班出身又有几年教龄了,便安排我教初三的数学。上新课前,我照例对学生所学过的知识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五十多个学生,未能及格的有十多个,考得最差的是一位女生,只得了几分。评讲试卷前,我把她叫进办公室,问她,考试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导致没把题做完?她说,不是。我又问,哪是什么原因呢?她低垂着头。看着她本份而诚实的样子,我也无话可说了。
在课堂上,我特别关注她的状况,她时而抬头看我讲课,时而低头看书。在我讲课时,她从来都没有交头接耳等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我也试着抽她回答问题,结果可想而知的,起立后沉默。伹她每天的数学作业都是按时交来的,书写不算美观但也过得去。每次考试,她的分数依然是个位数。当然,在课内外,她是从来不问我数学问题的。
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现象,因为她不是主观上不想学数学,而是她的大脑客观上拒绝数学知识。我想,尽管她的作业全是照抄的,这样的作业虽然对于数学知识的获得毫无帮助,但对于她书写速度的提高,以及达到在学校里有事可做确有着积极的意义。因此,我并没有批评和指责她的照抄作业。我知道,对于她来说,要建构数学的基础,并抵达学习目标,无异于是天方夜谭。因此,当我在校园里碰见她时,我不再与她谈数学学习上的事,而是希望她在自己喜欢和听得懂的学科上多下功夫,并鼓励她多参加体育锻炼,回家多帮父母做些家务。
很快地,一年的时间便过去了,她当然是没有升上高一级学校,因为那时的高中和技校都是要硬考的。但我还记得她领到初中毕业证后,高高兴兴离校时的情景。
由于她住在离矿上较远的一个井上,她毕业后的情况我便无从而知了。
我和她的再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多年以后了。我去广元南河车站乘车时,看到她从擦皮鞋的队列中站起来招呼我,钟老师,你回绵阳啊!你买好车票后我帮你擦下皮鞋。我说,好啊。在等车的间隙,我坐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擦鞋。她主动吿诉我,初中毕业后不久,她就嫁给了井上的工人,企业破产后,他们双双来到广元,租住了一间房子,老公跑三轮,自己擦皮鞋,每月的收入还算不错,女儿在东坝中学读书。她娓娓而平静地向我道来,我能够体会到她的满足和幸福。当我给她付钱时,她坚决拒收,并说学生就这点本事,怎么好意思收老师的钱呢。我笑着说,行!但下次你必须得收钱,否则我就不让你给我擦鞋了。
也许是整顿车站环境和秩序,不允许在车站外摆摊擦鞋后,她便改行在车站兜售报纸和杂志。她每次在车站看见我,都会快步走近我,对我谈一些她的近况,诸如她的女儿考上了绵阳中学,他们在绵阳按接了一套房子。有时,也会向我提一些问题,女儿高中毕业后考什么大学?选择什么专业?他们是继续呆在广元还是去绵阳谋生?我都本着自已的认知水平,向她谈出自已坦诚的看法。当然,每次我都会在她手上买上几份报纸或是一本杂志。
我最后一次在车站见到她时,她告诉我,她的女儿考上了东北的一所重点大学,他们绵阳的房子也装修好了,夫妻俩准备到绵阳去找事做,住自己买的房子,结朿多年来租房住的历史。这以后,我在车站里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了。
她应该是去了绵阳,并且肯定是有事可做,有钱可赚。她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应该有好的职业和收入。尽管现在去车站时,因不能遇见她而有一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感慨和祝福。
也许,不久的将来,在绵阳或者是在另一座城市,当她看见我后,依然会快步而愉悦地走近我,告诉我她新的而幸福的生活。
2022.08.12修订于四川省广元市旺苍县静乐寺社区